他倚在車前,手上夾著煙,靜靜的看著她來的方向。她心裡一跳,仿佛億萬年前他們曾經相遇過。
她慢慢走過去,仰起臉,他抽了口煙,用夾著煙的手撫上她的臉,有點邪氣的一笑,「這麼滋潤?」
她咬了他的手,帶著點韞怒,「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還沒答應呢。」
諸一珩很象徵性的問:「那你答應不答應?」
「你——我為什麼一定要答應?」
「不答應?」
袁苗斜了他一眼,不說話。
他捏著她的臉,「趕緊答應,反正你也跑不掉。」
袁苗氣急,「你!我為什麼一定要答應?」
他又吸了口煙,把菸頭一擲,吻了下來。
菸草味兒讓他渡了進來,他虛虛的攬著她的腰,不像以前那麼野蠻,吻的也更有耐心。她有些迷糊,「以後不要再抽那麼多煙了。」
他頓了一下,連綿在她的唇上,「再說一遍。」
她加重了語氣,「我說,你以後不要再抽那麼多煙。」
他的吻忽然重了起來,「抽了五年,你終於開始管我了。」
袁苗的爺爺因肺癌去世,以前袁苗對諸一珩說,抽菸最不好,百害而無一利,絕對不能容忍他抽菸。
這五年裡,他把一切有關於她能想的,都想過了,終於開始抽菸。抽著的時候會想,其實也好,既可以鎮靜神經,又可以想著她的反應。如果她知道了,會不會罵他。又想,能罵他總比不罵他好。
重逢之後,她真的不管他,他也真的只能如溺水的人,想盡辦法撲騰上岸。
他一下一下的舔著她的嘴唇,「管我了,就得做我的媳婦。不能反悔。」
她讓他撩撥的有點神志蕩漾,「想的美。」
他推開她,緊緊環住她的腰,盯著她的臉,「是你說的,要我把一切都還給你,我都到了。你的每一份工,我砸掉了,是因為都實在太爛。燒掉的房子,我做到了。你抬頭做人的希望,我也做到了。唯一就是你爸爸,你親耳聽到了,他不能算是我造成的。關於你爸爸,我能懂你的感受,你也就能理解我的感受,我們都向前看。我放棄了,你也要放棄,散掉的家,我就能還給你了。當著全網、全江城人的面,我重新求婚了。這個家,我想要。」
「我媽……」
「你媽媽說我毀你的清白,難道我還沒有做到嗎?我其實不在乎別人說什麼,但你要是在乎,只要哪裡有差,差什麼,你說,我一定去做。」
袁苗看著他,心裡甜滋滋的,她撲到他的懷裡,抬頭看著他,「我臨下來,我媽囑咐我多穿些。」
冬夜星河燦爛,落在他的眼睛裡,熠熠生輝。兩人久久凝視,他展顏一笑,「看來這一步,我沒有算錯。你媽媽說了那句話後,我想來想去,辦法有很多,但我都不喜歡。我要一步到位,於是,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我怎麼想的,就怎麼說、怎麼做。果然還是對的。」
袁苗心裡仿佛如春風拂過,帶著花拆的聲音:「你就不怕別人議論你?」
「我管他們議論不議論,我又不要他們,與我有什麼關係?他們不過是個見證。我要的是你。只要你能回來,他們說我什麼,和我有關係嗎?」
袁苗又撲進他懷裡,「你真是霸道。」
他的笑帶來胸腔震動,「那你不是就喜歡?」他親了下她,「明早我來接你,九點鐘去民政局辦復婚。」
袁苗倒吸了口氣,「明早?」
「你不想?」
「這、這也太快了吧?」
「男人比較講究效率。」
「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
他啄著她的臉頰,「你還要準備什麼?兒子都給我生了,還要再準備什麼?二胎?」他摸了摸她的肚子,「先不著急,嗯?我先享受享受,當了五年的和尚,看見你,眼睛都是綠的。」
袁苗打掉他四處亂摸的手,「是平平需要準備。」
「他準備什麼?他迫不及待的需要一個家,和他爸一樣。」
「可是——」
他堵住了她的話,「明天你把平平送去幼兒園,順便帶著戶口本,我們直接去登記,回來我們就搬家。你媽媽年紀大了,我們不另住了,還住在你家老宅。安頓好了,我就去辦戶口,平平的轉學也稍後就辦。」
諸一珩有條不紊,把兩天的行程都安排了下來。袁苗反駁都沒有餘地。
他又親了下她,「上去吧。今天就先放過你,這幾天我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要安排的事太多。等這一撥事兒過去,」他低低的笑,「你欠我的,都要還給我。」
袁苗一臉粉紅,舉拳就捶。
袁苗回去的時候,雷燁還沒有睡。袁苗把諸一珩的安排說了,雷燁點頭,「那就這樣吧。」
袁苗想了想,還是問了,「媽,你是真的原諒他了嗎?」
雷燁說,「這些日子,我老作夢你爸,也老想著當年他留給我的那封信。我一直覺得,你爸沒有必要那樣做,我也一直怨恨諸一珩,覺得如果不是他,這一切也不會發生。但這些日子我又想,如果他做成這個樣子我都不能原諒,那我要你怎麼樣?殺人也不過頭點地。其實你是無辜的,被牽扯進這些事。雖然你爸並不是故意的,但畢竟是你爸逼死了他爸爸。既然他都能不計前嫌、一定要和你在一起,那我們也不能辜負你爸的囑咐。我覺得他說的也對,幸福比恩怨重要。要不怎麼辦?我們死守著過去一輩子?」然後又說:「這麼多年,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們都不敢在熟人面前露面,既是因為家敗,更是因為你坐牢。既然他把這件事說清楚了,你的清白也算還給你了。至少從今以後,我們不怕別人議論了。」她輕輕的嘆了口氣,「也是順你爸的意思。我橫豎想,如果他在,應該也會很開心,他那麼疼你。畢竟還是你的幸福重要。」
袁苗聽得眼酸。
「媽」。她摟住雷燁的肩膀。
雷燁喃喃自語,「幸福比恩怨重要。要是早明白這一點,都是何至於?」
袁苗第二天把平平送上幼兒園時,諸一珩已經等在那裡了。
平平看見爸爸,高興地說,「爸爸,你來了?」
諸一珩親了他一下,「乖,晚上回咱們自己家。」
平平的臉迅速有點垮,「又要回到那裡啊。」
諸一珩的眉毛一挑,「你不想?」
平平有點膽怯,然後看看袁苗,「可是,我捨不得媽媽。」
袁苗趕緊說,「媽媽和姥姥也去。你快上學吧,要遲到了。晚上爸爸和媽媽一起來接你。」
把平平送進去,諸一天珩說,「你沒和他說?」
袁苗心虛,一低頭,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來話,讓諸一珩托著下巴抬起臉,「怎麼回事?」
袁苗的眼睛躲躲閃閃,「我就是、就是……覺得不真實。」
諸一珩不輕不重的拍了下她的頭,「所以說,等著你,能幹什麼?就對付我,又有意志又有轍,慣的。上車,登記,一分鐘都不要等。」
民政局對這對大名鼎鼎的人自然心裡有數,證書推出來的時候,工作人員笑容可掬,「幸福比恩怨重要,祝賀二位。」
袁苗的臉紅紅的,還是諸一珩淡定地接過來,「謝謝。」
有位年輕的女工作人員問,「諸總還要再辦婚禮嗎?我們都很期待呢。」
諸一珩笑,「這一輩子,人就一個,婚禮也就一個。不可能有第二個。」
工作人員有點小失落:「大家還想等著看呢,畢竟視頻那麼轟動。」
諸一珩說,「再繁華的婚禮,都配不過一生一世。你們都是她的娘家人,要是有一天我有什麼不能讓她滿意的,你們替她討回來。」
另有一個大些的工作人員接話:「還有一天啊?諸總,別這麼會追女孩子,全網都是見證人,你不就篤定了自己能做到嗎?明明是你不占理,用『幸福比恩怨重要』這樣讓人拒絕不了的說辭,也是你牛。」
諸一珩心情不錯,難得多說幾句,「本來就是幸福比恩怨重要,我從來都知道自己要什麼。只不過,知易行難,才惹出那些事情來。做那段視頻時,我心裡也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欠賬太多,可她的清白我該還給她。再者,有全網作見證,相當於向全天下宣告關係,一輩子,她也脫不開我了。」
年輕的女孩說,「諸總,你真霸道,連道個歉都這麼霸道。」
諸一珩很得意:「對於她,我一直都很霸道,從來沒變過。她就愛我的霸道。」
袁苗滿臉通紅,「你再說?」
諸一珩立刻說:「好好好,知道你臉皮薄,不說了,咱們回家說。」
按原定計劃,應該是回去搬家。袁苗發現,他的路線卻是不對。
「你這是去哪兒?不是要回去搬家?」
「先遷戶口。」
「不用吧?戶口有什麼著急的?」塵埃落定,曾若錦也不上門催她了。
諸一珩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覺得不真實?」
袁苗笑,「行了,我覺得真實了。」
諸一珩車速不減,「不行,不辦我心裡不踏實。」
袁苗的心像是被撞了下,她的眼睛微微有點酸,「你這麼著急?」
諸一珩沒有發現,打了下方向盤轉了個彎,語氣肯定,「我就是很著急。折騰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天。」
袁苗把自己的手覆蓋在他的手上,「以你現在的條件,找誰沒有?」
諸一珩轉過頭來,笑一笑,「可是沒有辦法。我這個人不想來第二遍,既不想對著第二個人再策劃一遍求婚,也不想再第二次對著眾人發下承諾。想來想去,還是回頭找你最切合實際。」
袁苗說不出話來,覆住他的手微微用了點勁,「你傻啊。」
諸一珩發現她的激動,就逗她,「沒有辦法啊,肯那麼傻乎乎追我的,只有一個。」
袁苗推了下他,「誰傻乎乎的追你了?」
諸一珩捉住她的手,「別耍賴啊。當初可是你先說喜歡我的。」
「可是你先說我是你女朋友的。」
「難道不是你先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一幅要把我扒光的樣子?」
袁苗氣急,「你這個流氓!誰那樣了?」她忽然又發現了漏洞,「你當年早知道我喜歡你了?」
「嗯。」
「有多早?」
「第一次見面……不久以後吧。」
袁苗有點羞赧,「有那麼明顯嗎?」
「說了你……」他一看袁苗那兇狠的目光,就說,「好好好,你沒有,你什麼都沒有,就是含情脈脈,行了吧?」
袁苗哼了聲,然後小聲問,「你那時候就知道我爸了?」
「我一直都知道他。」
「那你?」
「所以,一直也沒有接受你。」
袁苗咀嚼了這句話,又驚又喜還帶著一點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
「剛才在民政局時,我就已經說了,我做的承諾,我自然是深思熟慮過的。但我不是神。」
當初那一個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年輕的心,在愛她或不愛她之間,終於由愛她占了上風。但他畢竟不是神,面對逼死父親的人,他總是有些難以釋懷。
「我不是渣,你媽媽那樣說我不公平,我沒有包藏禍心、非要娶你、拿你報仇。我沒有,我敢發誓,我從來沒有。我只是不是神,對著你父親,總覺得如鯁在喉。你能明白嗎?」
袁苗握著他的手,用了下力。
「『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亦將回以凝視。』」
今天,當諸一珩再一次提起這句話時,她忽然有點明白他所說的「理解」是什麼意思。既然意識到惡龍,怎麼又願意成為惡龍。既然知道深淵已深,就當然對深淵有所提防。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可能我們會一直過下去,不會有這些事。」諸一珩繼續說,「我當時真的沒有想讓你爸爸怎麼樣。但是,但是我畢竟不是神,總覺得背負著父親血仇的幸福,是我的罪惡。總覺得如果我對你太好,我心裡愧疚。我一開始覺得,是你愛我、我只享受你的愛,是你還對我們家的欠賬,我不敢回應你。終究,還是在這裡出了問題。幸福比恩怨重要,不是說說而已,是我這五年來每一個晚上所感受的切膚之痛。如果知道當時那一點點不平衡導致現在這麼費勁,又是何必?但凡事總是要走過了,才是知道。你能明白嗎?」
袁苗答,「我明白。」
諸一珩有點緊張,「你真的能明白?」
「我明白。」
諸一珩緊緊地按住她的手,「謝謝你,親愛的,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