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嶼陰根本不吃她這一套,要論了解周湘哀,她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就當湘哀什麼也沒說過一樣道:「我知道你要玩借刀殺人。」
湘哀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沒答話。
「你不用急著解釋。」嶼陰繞過茶几坐在她旁邊,湘哀身子肉眼可見地僵了起來,「你想報仇我支持你,可你別打著為了梅玖微的旗號,把你看不順眼的都解決了,要是把你自己搭進去,你看我會不會做什麼過激的事情。」
湘哀抱著手臂往後一靠,聲音懶懶散散的:「我幹嘛把自己搭進去,我有病呢。」
她避重就輕地胡說八道,前面加多少個形容詞也都是胡說八道,嶼陰被她氣笑了,挑著眉問她:「你這不是跟沒說一樣麼。」
湘哀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態度很重要的。」
嶼陰輕輕地笑了笑,像是有些無可奈何地將自己的手臂繞過湘哀的後頸。
溫熱的手掌也貼著她的側頸,湘哀愣了一下開始掙扎著想要逃離,沒料到嶼陰強勢得不同尋常,面上不動聲色地收束著自己的力道,像是要把她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顏子璇。」嶼陰壓低了聲音,「我有一種不好的想法,你是不是又在騙人了?」
湘哀喘息粗重,攥著拳去推嶼陰,神情逐漸變得不耐。
「我又哪裡刺激到你了?」
她又想起了那個夢魘,梅玖微脾氣其實並不好,只是願意遷就她而已。
「言語。」嶼陰坦然回答,「我這人很惜命的,反倒是你,我不敢肯定。當你對我說我不能死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打定主意可能要一命換一命了?」
「而且——」她話鋒一轉,「你為什麼要殺了任長琦?哪怕她是來問你終成品的事情,以你的能耐搪塞推脫不是什麼問題,但是你選擇了最不聰明的一種,你等不及了,顏子璇。」
她灼熱的氣息縈在湘哀耳際,後者難耐地反手掐住她的手臂,指尖幾乎要深深地陷進去。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只要你不遂趙處長的意,她寧可拼死和你同歸於盡,你在她的別墅里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難道——你真的打算讓她得逞?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我才想知道你的計劃,這是我的理由,顏子璇。」
湘哀望著天低聲答:「和你有什麼關係。」
這回嶼陰卻說得極快:「那你把我叫來又是做什麼?閒著沒事聊天嗎?」
湘哀不作聲,但神情有些深邃,不像是被問住了張口結舌,反倒是在一瞬間就想深了想遠了,過了一會兒嶼陰甚至想到了更可怕的一個問題,她定了定神又仔細地想了好幾遍,確認自己確實沒胡思亂想。
「那你到哪兒去找實驗室再讓你毫無後顧之憂地做你的終成品呢?」
這東西是個關鍵,她才不信顏子璇沒預先考慮過,顏子璇要找一個萬無一失的安全地方隱秘地完成她的計劃呢,還是要以此作挾拼個魚死網破呢?
那她又打算去哪裡呢?
嶼陰盯著湘哀的眼睫,她在做周嶼陰的時候總覺得梅玖微是一個很懦弱的人,覺得自己要是梅玖微,一定能處理得比梅玖微好得多,現在才發覺在顏子璇所有刻意的描述中梅玖微就像是一個冰冷沒有自主意識的影子,全無依附。顏子璇把梅玖微描述得像是一個愚蠢的識人不慎的戲子,可能是謊話說多了就要遭報應,她怕梅玖微回來,這中間是不是也夾雜著一些黑白顛倒不可言傳的微妙心思——
因為她早就開始她的復仇了,從三十三年前的阮醫生開始。
也正像她自己所說的,她從來就沒有忘記過。
她看著講述了一個風花雪月愛情故事的《又重重》時,心裡又會想些什麼呢?
兩個月前她還以為梅玖微不如她,現在才發覺周湘哀和顏子璇畢竟是不一樣,梅玖微能把顏子璇吃得死死的,她未必,但是如今的周湘哀已經冷了心,好像也只有她才能一點一點破開顏子璇的心防。
她就忽然變得強勢起來。
周湘哀必定是察覺到她的變化的,竟然還能一聲不吭,到底是不在乎還是察覺到一點端倪她也不好判斷,但是很公平,她和周湘哀之間都保留著屬於各自的秘密。
「門票我拿到了,我想讓你一起去演唱會。」湘哀刻意避開了她的問題,「之後的事情還是之後再說。」
工作人員把裝幀精美的節目單送到湘哀手裡時,她正十指交扣著搭在露台欄杆上方,微微低下頭望著拿著熒光棒應援手幅燈牌等一系列精美物事的觀眾們,他們顯得十分興奮,整個會場充滿了喧鬧的聲響。
「我以為你徹底放棄你的帷帽了。」嶼陰坐在座椅上,整個人甚至顯得比湘哀還要平靜,「我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價錢,所以我現在很困惑,我不知道我應該問你為什麼你會為了報復趙處長選擇這樣一種損人不利己的方式,還是問你從哪裡搞來這麼多錢。」
湘哀立著節目單研究了一會兒,淺粉色打底,是周沁涼最喜歡的風格。
「沒放棄,之前聽了一位陌生人的建議決定要直面自己,但你我現在本來就偽裝著,也不算違背原則。」湘哀疊好節目單轉過身,帽檐壓得很低,投下了一片淺淡的陰影,襯得她唇色更加蒼白,「我受到了一些啟發,所以出賣自己的一些智慧財產權換錢,其實也算是應急之舉。」
嶼陰沉默不語。
「我還可以出賣很多很多東西,直到哪一天我一貧如洗——當然我儘可能不讓那天到來。」
湘哀走回來,將節目單遞給嶼陰:「可能要等很久吧,我不知道趙處長出於什麼心態將《一起沉默》作為她的第十七首歌曲,但是既然如此,我一定聞弦知雅報答一下她的精心準備。」
她們都不是所謂著名歌手周沁涼的歌迷,因此看到陳列的不少未面世的新歌曲都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嶼陰仔仔細細地審視了一遍歌曲名目,點頭表示同意。
「其實趙處長對我還是有一點恩情的。」湘哀不知從哪掏出一盒清淡型的煙和一枚金屬制打火機,嶼陰下意識就去奪,手都抬到一半被她硬生生地摁了回去,於是湘哀點燃了煙,煙味很輕,幾乎沒有太大的影響。
嶼陰的目光晦暗不明,周湘哀不抽菸,抽菸是顏子璇的惡習。
「她很早之前就對l.x.很有興趣,比南邊周家人知道得還早,所以當時她特地安排了一次探監,我挺驚訝她會讓梅玖微過來。她告訴了梅玖微這是讓我身陷囹圄的很重要一項原因,我當時想到過這個,但還是在賭,賭梅玖微不會聽信她的話把半成品交給南黨高層而是偷偷送到阮宜罄地方。我告訴她這是頭痛藥,阮宜罄早年一直有很嚴重的頭痛,定期就會復發。」
嶼陰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卻沒想到湘哀叼著煙將煙盒打火機裝進包里後,坦白道:
「我前天做了一個夢,夢到我沉著冷靜地告訴梅玖微把半成品交給趙明景,然後她平靜快樂地過完了她的一生,而我也順利地死在刑場上。老實說我第一次沒再做噩夢,死亡對我來說是一件解脫的事情,然後我就想抽菸了。我第一次見到紀九薰的時候她就坐在馬路邊上抽菸,腳邊有一大堆空酒瓶,我從她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她應該也一樣,不過我一直不喜歡她的嗓音,雖然我覺得那種甜膩的聲音不適合她,但不得不說可以讓人輕敵。」
一根煙很快燃盡,湘哀皺著眉盯著煙尾已經有些熏黃的軟膠棉。
「有一點嗆,但是能找回以前的感覺。」她說。
「想瘋?」嶼陰覷了她一眼,伸出手攤平了放在她眼前,「那給我也試一試唄,我陪你一起瘋。」
湘哀不疑有他,順手掏出煙盒和打火機放在她手上,嶼陰卻驀然變了臉色,冷冷地抄起兩件物事,拋了個完美的拋物線扔到垃圾桶里——
然後迎著湘哀哭笑不得的神情蓋棺定論:「你別以為你在那裡糟踐你自己身子好像是在為梅玖微贖罪一樣,她並不需要這些——她不喜歡你這麼幹。」
「好吧。」湘哀聳了聳肩,「你扔了也沒用,我該買的還會買,你管不著我。」
這像是賭氣一樣的話並沒有激怒嶼陰,她對顏子璇的脾氣一向很了解,順著湘哀的話說了下去:「雖然這麼說沒錯,但除了我也沒人管你。」
湘哀捻了捻自己的指腹,沒吭聲。
嶼陰握著欄杆探身一望,舞台上的周沁涼正接受著萬眾矚目的晶亮目光,笑得春風得意。
「人格分裂真是挺麻煩的一件事,一年空窗期也差不多夠了,她多喜歡鮮花掌聲。」湘哀翹著腿靠著椅背評論。
攻心為上。
嶼陰又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幽幽嘆道:「我本來還以為你沒有那麼睚眥必報,現在看來並不盡然。」
「我和她是一類人,她想得到的我也想得到,本來我沒打算讓她在很多人面前丟臉的,但是上次那件事確實成功地惹怒我了。」湘哀毫無感情地敘述。
嶼陰偏過頭:「以及——薛明梁被殺的那件事情?」
「這種很有名的懸案理應讓她自己去破解,關我什麼事情,讓我好心幫她嗎?」湘哀撇撇嘴不以為然,「看今天的情況再做決定不遲。」
嶼陰觀看了一會兒舞台上的狀況,轉身回到了座椅處,從隔布下面抽出平平無奇的金屬箱子,俯子開始從容不迫地拼裝狙擊槍。
「其實你也會,這麼點距離也不要什麼準頭。」嶼陰調笑般抱怨。
她裝得很快,用布條簡單地擦拭了一下槍管又將它放回去藏好。
湘哀托著腮用餘光欣賞著她利落的動作,不敢苟同地反問:「不是你想知道我的計劃是什麼嗎?很順便的事情。」
她們心照不宣地沒有再提及湘哀隱瞞下來的事情,嶼陰還算冷靜地沒有再深入探討下去。
「結束都要九點多了,你可以去我家裡休息一下。」嶼陰用手掌按了按湘哀單薄的肩膀,「我家裡有客房,正好你現在也沒有大量的工作需要。」
湘哀沉默良久問:「晴春三月嗎?」
嶼陰猶豫了一會兒:「如果你不願意也可以去我之前另外一處房產,你之前也去過。但是那邊東西可能有點缺,還得去買。」
「那就不麻煩你了。」湘哀莞爾一笑,「我還是回我原來的房子吧。」
嶼陰神色如常地點了點頭。
她們相對無言地等待了四五首不同風格的歌曲,隨後嶼陰把狙擊槍架在欄杆上,周圍的人都瘋狂熱烈地向台上光鮮亮麗的女人投以注目禮,而她們四周淡淡的煙味也全部散去,嶼陰踏著牆角覆蓋的大理石薄層,消音器裝得四平八穩,她的指尖已經扣上了扳機。
熟悉的旋律重新在會場裡飄蕩起來。
那就不要說。我陪你沉默。我陪你一起沉默。
湘哀笑了起來——
「我們應當為自己的命運做出一點選擇。」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