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我是一隻姑獲鳥,我的孩子也是。你們人族大抵都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吧,獵人和修士殺死我的孩子時,他的祖父母連阻攔一下都沒有,也許他們也覺得他還是死了的好吧。我恨他們,更恨無能的我。我去報仇,卻依然不是那個修士的對手,於是我再一次負傷逃走。」
塵封多年的往事猶如一道柄利劍,出鞘便可傷人。少年魂體湊在女妖身邊,想要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卻只能徒勞地掀起一陣陣陰風。
女妖已經完全沉浸並不甘美的回憶中了:「他們緊追不捨,想要永絕後患。我當時受傷太重了,沒法維持人形,甚至沒法化形。後來我終於飛不動了,我摔了下去。當時我以為我一定要死了,可是沒想到,卻落入了一片沼澤里。是,就是這片魂沼,當時它還很小。它非但沒有吃掉我的魂魄,還救了我的命。」
女妖看向遠方那片魂沼時,目光忽地柔和了起來:「它很善良,有合適的怨魂時,不管夠不夠它的胃口,都會先分給我一點;沒有的話也不要緊,它即使餓著自己,也不會吃無辜的人。」
這事聽起來簡直匪夷所思,這年頭居然連沼澤也能明辨是非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說的是諦聽呢。顧枕瀾不以為然地聳聳肩:「你的魂沼看起來不像營養不良的樣子,反倒長得挺快,你確定它時常餓著?」
女妖搖了搖頭:「這鹿家寨的人,祖上不積德,出的惡人太多了,拋妻棄女的,虐打父母的……可他從不吃無罪之人——二郎小的時候就掉進去過,我的魂沼便好好地將他送了出來。唔,你的朋友之所以會被他吞噬,定是他們其中有奸惡之徒的緣故。」
顧枕瀾抽了抽嘴角:「不管怎麼說,先放人吧。你同這寨子之間有因果,所以你殺人也好、噬魂也罷,我都不管。待會兒你就走吧,這少年可以留下,我送他入輪迴。」
聽說養子可以再入輪迴,女妖大喜。少年卻激烈地搖了搖頭,道:「不要!我跟著我娘,哪也不去。」
顧枕瀾不贊同地皺了皺眉,可也沒強求。他將那瓷瓶丟給女妖,道:「沒修出實體之前,讓它先附在這上頭。否則他一個魂體無憑無據地久居人間,當心落個形神俱滅。」
女妖小心翼翼地接過瓶子,對顧枕瀾千恩萬謝,敵意和戒備煙消雲散。她快步走到魂沼旁,低聲念了一段誰也聽不懂的複雜密語,然後道:「讓他們出來吧!」
那片魂沼像是一鍋的粥,頗不平靜地冒著泡。它的中央綻開了一個小小的漩渦,顧枕瀾眼巴巴的看著那漩渦慢慢擴大,仿佛下一秒,阿霽就會從那裡出來。
可是沒有。沒有任何東西從裡面吐出來。
魂沼慢慢歸於平靜。
女妖皺了皺眉,再次放軟了語氣,道:「乖,讓他們出來吧!」
然而這一回,魂沼卻不像剛才那樣溫和,只見陰風憑空起,死氣與經年的淤泥相互纏繞著盤旋而起,足有丈許,成了個明顯的攻擊姿態。
女妖不明所以地望向顧枕瀾,卻見他神色凝重。顧枕瀾戒備地看著發狂的魂沼,將女妖拉到自己身後,道:「大事不好,你的魂沼不願聽你的,卻想反噬了。」
他就知道!這樣一片心機與道行都已經進化得深不可測的魂沼,哪裡是一個修為低微的妖修能控制得住的?這魂沼不吃她、給她怨氣助她修行,大概是因為她能幫自己引來諸多食物吧。
惡人比善人好吃,修士平凡人好吃,這是魂沼與生俱來的常識。如今的它好不容易將五個修為不凡的修士吞入口中,它那沒用的「主人」卻想虎口奪食,這如何了得?
顧枕瀾低聲對女妖道:「你什麼都不要做,只管躲好念剛才的那段咒,千萬不要停。」
說完,他運起渾厚的真元,在面前築起了一道無形卻堅不可摧的屏障。
魂沼生性貪婪,當它看見曾經從自己嘴邊逃走的獵物再次出現在面前時,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放過他的。這樣一來,裡頭的那幾位就有了些許喘息的時間,也許還能想到主意從內部擊破。
真要論起修為來,顧枕瀾自忖雖不知道拼不拼得過這怪物,但總歸能撐上一段時間。而現在有了女妖幫他拖魂沼的後腿,應當更有把握些。女妖畢竟是它的主人,她的咒術也是魂沼的克星。
然而萬萬沒想到,這魂沼竟比他想像的更難對付。即使女妖一直在不停地念咒,它的攻勢依然愈發兇猛詭譎起來。顧枕瀾面前的屏障就像個中看不中用的擺設,沒有一會兒就裂開了一道縫隙。顧枕瀾皺了皺眉,只得拔出了掌門劍。
劍出,屏障應聲碎裂。
退無可退,顧枕瀾只得硬著頭皮攻了上去,片刻後,那熠熠生光的劍刃上便蒙上了一層不祥的惡氣。而後,顧枕瀾便發現,自己好像已經無法脫身了。
魂沼的修為不見得比他高到哪去,可架不住它攻擊範圍大,四面八方信手拈來。顧枕瀾疲於奔命地防備著,沒一會兒就見了汗。
恰在此時,兩道如有實質的怨氣一前一後攻來,老遠就泛著殺氣。顧枕瀾只得竭力後仰,他腳下一滑,控制不住地摔了下去。
若是他再落回這魂沼里,他自己連同裡頭的幾個人就只能死同穴了。顧枕瀾可不願死後還要跟那兩個偽君子做鄰居,他一咬牙,索性將掌門劍的劍鞘往背後一墊,同時右手探進衣襟里,拔下了朱鳥的最後一根尾羽。
三昧真火將咒術的威力發揮到極致。這怪物再強大,也不得不避其鋒芒。
顧枕瀾就這麼僥倖地脫開了身。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覺得整個地面都顫動了起來。那顫動愈發劇烈,竟將地面硬生生地撕開了一道縫隙。
恰好便在顧枕瀾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