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此前對於這一次營救是沒有太大信心的。
不過,顯然就算失敗,損失也不大。
而現在……竟是成了。
玄奘竟當真回了來……
這絕對是天大的喜事啊。
而陳正泰也已深吸了一口氣。
能救回來,當然極不容易,這可是陳家許多人舍了性命救回來的啊。
這不只是救回一個人這樣簡單,而是只此一事,便可改變整個世界的格局的大事。
李世民顯得很震驚,不由道:「怎麼,陳家跑去和大食人……議和了嗎?」
這件事,他不知道。
不過……無論怎麼說,陳家就算是私下裡和大食議和,那也沒關係。
畢竟……現在這個玄奘的事鬧的這樣大,派人前去和大食人接洽,與他們進行某些交易,也是可以理解的。
人回來便好。
陳正泰則是立馬就搖頭道:「陛下,陳家沒有議和。」
李世民眉一挑,不解地道:「沒有?」
似乎怕李世民不信,陳正泰很認真的搖頭:「真的沒有。」
「那這人,是如何救出來的?」李世民從陳正泰慎重的臉色看來,已經信了,只是……
百思不得其解啊,既不可能是出兵,也沒有議和,這顯然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文武百官們也都詫異地看著陳正泰,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
陳正泰卻是笑了笑,隨即躬身道:「陛下,兒臣做的很簡單,便是派了一些陳家子弟前往大食……」
李世民目中帶著疑竇:「而後呢?」
陳正泰咳嗽一聲,道:「而後……就很簡單了,這些陳家子弟進入了大食國的王都後,兵分兩路,一路襲擊了他們的兵營,藉以掩人耳目,聲東擊西。而另外一路,直接襲了他們的王宮,俘虜了他們的國王和王公貴族,最後再將人挾持到波斯,要求大食國交換人質。」
「……」
故而……殿中頓時又譁然了起來。
許多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可能。
「陳家出了多少兵馬?」李靖率先問道。
陳正泰道:「九十餘人。」
居然……九十餘人?
李世民已是啞口無言。
這就太可怕了。
才九十多個人,深入數千里,直接把人綁票了,而綁票的人……卻是對方的國王。
這有些像是天方夜譚啊!
群臣已是議論紛紛,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許多人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畢竟這是幾千里之外的事,誰知道真假呀,可也有的人認為陳正泰不至於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敢在這樣的場合下欺君罔上。
就在大家非議之時,李靖皺眉道:「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數十人可以做到這樣的事。你們是如何進入大食的?」
「以出使的名義,表面上是帶著厚禮,前往大食的國都,讓大食人誤以為,我們乃是前去議和。」陳正泰這時候表現得很低調。
殿中君臣都屏住了呼吸,心裡固然有許多的疑竇,可此時,卻不得不安靜地傾聽著。
李靖點點頭,接著道:「以此名義進入大食國的國都,卻也未必沒有可能。只是……如何營救呢?」
陳正泰便道:「先令其兵營混亂,可以使用火藥,他們在明,我們在暗,猛地一次突襲,勢必引起炸營!而炸營會是什麼後果,想來李將軍比我清楚。」
李靖此時就不禁佩服起陳正泰了。
炸營是什麼意思,他當然清楚,任何帶兵的人都清楚這是什麼意思,軍隊聚集在一起,一群血氣方剛的人,卻因為需要操練,因而人們的精神是緊繃的,一旦在夜晚,軍中突然出現了某種混亂,便會引發士兵們的恐懼,而這種恐懼一旦開始蔓延,便會相互踐踏,根本就沒有辦法進行約束。
李靖隨即又問道:「如何取宮中呢?」
「這個簡單,用飛球,在襲擊兵營的同時,一隊人馬利用飛球,以及夜色的掩護,直接出現在對方的王宮,而後……降落,只是必須在一炷香之內,直接拿下國王和王孫貴族,將他們挾持登上飛球,再立即撤走。」
陳正泰的回答,確實很簡單。
至少大致的作戰思路,是可以服眾的。
聲東擊西,擒賊先擒王。
這其實也是兵法。
當然……這裡頭唯一的問題就在於……事情說的很簡單,可裡頭的細節……處處都在難點。
比如,襲擊兵營很簡單,可怎麼能確保成功,又怎麼確保這些人全身而退?
飛球抵達王宮很簡單,可落地之後,怎麼確保迅速的擊潰對方的守衛,同時確保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挾持大食王?而後……又怎麼確保在大軍包圍的情況之下從容撤走?
甚至是撤走之後,如何接應,怎麼確保擺脫追兵?
作戰計劃是一回事,執行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難想像,任何一點紕漏,或者是出現任何一丁點的差錯,都可能導致全軍覆沒。
李世民和李靖這樣的人,帶兵多年,是最清楚這一點的,作戰的計劃列的越細,可能出現的紕漏越多,於是這些紕漏積重難返,最後引發巨大的問題。
於是李世民一臉震驚地道:「正泰,這個計劃,是你想出來的?」
「不。」陳正泰搖搖頭道:「是太子殿下和兒臣一起想出來的。當時聽聞玄奘出了危險,天下振動,長安百姓,無不心切玄奘和尚。太子殿下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對兒臣說,成日哭哭啼啼的有個什麼用,莫非給佛祖塑了金身,掛了一個祈福牌子,成日阿彌陀佛,便能將高僧救回來嗎?兒臣與太子殿下一樣,感同身受,深知成日哭哭啼啼,倒不如……想方設法地進行營救更實在!正因為如此,太子和兒臣便一起制定出了一個作戰的方略!」
說到這裡,陳正泰頓了頓,才又道:「這個計劃……擬定之後,我們都覺得希望還是很大的,一方面,我們是有備攻無備。另一方面,我大唐的殺手鐧,那大食人尚不清楚,只要我們突然襲擊,並且掐準時間,確保一炷香之內完成計劃,那麼……即便這大食人有百萬大軍,我們照樣可以取上將首級。」
李世民聽到太子竟和此有關,禁不住瞥了李承乾一眼。
而文武百官們,此時個個繃著臉,一臉肅穆。
要知道,前些日子,大家還在嘲笑太子和陳正泰二人捐納這麼一丁點錢,盛讚那吳王和蜀王大方,有慈悲之心。
現在想來,真是慚愧啊!對呀,那吳王和蜀王,只捐納點錢財又有什麼用?
真若是心系玄奘,難道不該是救人要緊嗎?
當然,其實那個時候,大家的第一反應都不是救人。
這倒怪不得大家,而是大食實在太遙遠了,而且玄奘又是生死未卜。總不可能帶十萬軍馬去,勞師遠征,就為了救一個玄奘吧?
大家已經默認,玄奘已死,於是都覺得趁此機會,表現一下愛心最是重要。
陳正泰此時則繼續道:「這一次的計劃,的確有一些冒險,可太子殿下和兒臣都覺得,為此而冒險,是值得的,畢竟太子殿下和兒臣都有慈悲之心,一想到玄奘僧人遇險,便寢食難安。而此次出動的人馬……都是軍中精銳中的精銳,都是陳家的子弟。」
李世民聽到此處,竟還是覺得自己如夢遊一般。
他仔細的想了想,倘若換做是自己,也未必敢拿做出這樣的決策吧。
這兩個傢伙,不但膽大,而且還心細,如此膽大的計劃,倘若沒有兩個人計劃縝密,是絕無可能成功的。
除此之外……還需要這九十多個人,個個實力非同凡響,但凡有任何人實力不濟,都可能功虧一簣。
「那大食王……在你的計劃中,做了什麼安排?」
陳正泰道:「太子殿下的計劃之中,一旦拿下了大食王,便與大食人交換人質,也就是說,一旦大食人禮送玄奘,那麼……便將大食王交還給他們。」
群臣又不禁震驚了。
這好不容易將大食人拿住了,就這麼……只換一個僧人回來?
這時的大唐,可沒有後來理學盛行之後的一切都將道德掛在嘴邊的風氣。
在他們看來……不狠狠敲那大食人一筆,實在說不過去嘛。
可李世民聽了,卻是心花怒放。
救人已經很了不起了,這行動從結果來看,一定是乾脆利落,沒有拖泥帶水,也足以證明了兩個人的能力。
當然……真正讓他龍顏大悅的,卻是太子和陳正泰居然選擇直接交換人質。
「如此甚好。」李世民高興地道:「人無信不立,人若是貪婪無度,便是霸道,霸道是不能長久的。而真正成大事的人,定是實行王道,何為王道呢,那便是能克制自己的貪慾。人的**是無窮的,只有克制這些,那些大食人,固然好像占了便宜,可實際上……我大唐數十人,可以捉拿他們大食王一次,將來,還可以第二次第三次,這不過是一次警告。而我大唐言出必行,他們已是惶恐,勢必對我大唐……心有餘悸的同時,也在想方設法,牟取與我大唐的相處之道。」
李世民認為這一手,顯出了很深的政治智慧,這不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他不由的看向李承乾:「太子……」
李承乾道:「兒臣在。」
「這些……你當真有一份嗎?」
李承乾不禁氣惱地道:「父皇,兒臣在裡頭可是出了大力的,怎麼事到臨頭,父皇卻對兒臣如此猜疑呢?」
李世民微笑,而後嘆了口氣:「朕是沒想到啊……倘若如此,你們可就真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了啊。來……明日,令玄奘入宮覲見。太子和涼王有大功,理當旌表。不過……那些深入虎穴的將士,也要好好獎賞,不可寒了他們的心。吏部和兵部,要早日敘功。」
眾臣此時內心的震驚還未過去,卻紛紛行禮:「遵旨。」
卻在此時……外頭有宦官匆匆進來道:「陛下,高昌有緊急的奏報送來。」
高昌……
李世民和大臣們面面相覷,今日……對於他們而言,已有巨大的驚喜了。
卻不知……從高昌傳來的,又是什麼?
李世民隨即就道:「取奏報來。」
於是不一會,便有宦官小心翼翼的將奏報送到了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取來一看,隨即又是大喜。
眾臣察言觀色,見李世民一副驚喜的樣子,有人不禁道:「陛下……不知發生了何事?」
李世民嘆了口氣道:「不久之後,將會有一件大事發生,高昌送來急報,說是自波斯、大食、大宛、車遲、焉耆、疏勒、龜茲、沙洲諸國,派出了大量的使節,正往長安而來,說是使節浩浩蕩蕩,遮天蔽日,貢品絡繹不絕,蜿蜒數里。」
眾臣一聽,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就說明,太子和陳正泰這一次的作戰,非但沒有誇張的成分,甚至……遠超了大家現在的想像。
各國歷來都是現實的,沒有人會無緣無故跑來長安,給你上貢。
尤其是波斯和大食這樣的大國,他們遠在千里之外,和大唐一丁點的關係都沒有,是絕不可能屈辱地跑來向大臣稱臣的。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一個。
陳家救援玄奘的過程之中,得到了巨大的成功,已經震懾了天下,以至於各國人人自危,希望依靠爭相賄賂強大的大唐天子,來給自己買一個平安符。
尤其是那大食……想來已是被陳家人打怕了。
「恭喜陛下。」
「吾皇萬歲。」
於是在這大殿之中,源源不斷的稱頌之聲,不絕於耳。
李世民此時心裡自是大是寬慰,連連點頭,忍不住大笑道:「歷朝歷代,可有大食和波斯向中原入貢的嗎?」
長孫無忌便趁機道:「大唐遠邁歷朝歷代,縱強漢也不能及。」
李世民滿面紅光地道:「傳旨高昌、西寧、朔方等地,若是有使前來,好生款待,要盡一盡地主之誼才是。」
眾臣紛紛稱是。
李世民隨即罷朝,卻獨獨留下了李承乾和陳正泰。
李承乾此刻正心花怒放。
而陳正泰則顯得很拘謹。
這個時候……還是要低調啊。
不過他此時倒是忍不住的想,那陳正雷,也算是一個人才了,他娘的……這種事都干成了。
這效果顯然真的超出了陳正泰的預料!
有了這些特種作戰的軍馬,將來……便可花費最小的代價,去做某些不可言說的事了。
等眾臣退散之後,李世民便抬眸,先看了李承乾一眼,道:「明日,朕讓內帑給你撥付一些錢。你是太子,若是手裡無錢,只怕別人也要笑話。以後每年,宮裡給你五十萬貫吧,至於東宮的盈利,朕不管啦。」
李承乾聽罷,頓時喜出望外,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麼,連忙道:「父皇,君子一言……」
李世民本還因為李承乾這次的表現甚感欣慰,可聽到李承乾的這句話,便一下子像是被潑了一盤冷水一般,於是冷著臉道:「朕不是君子,朕若是君子,如何做天子呢?世上可有君子能做天子的嗎?」
「哈……」李承乾只乾笑。
說實話……這一點,他其實是很認同的,至少在他心裡,自己的父皇和君子之間,至少差了一萬個陳正泰。
他倒是沒有繼續犯渾說糊話,而是乖乖道:「兒臣謝過父皇。」
「難得。」李世民似笑非笑道:「你也算是能為朕分憂了,玄奘的事,你處置得很好,倒是朕錯怪了你,還以為你故意捐納一貫錢,戲弄天下人呢?」
李承乾道:「兒臣一直以為,玄奘的生命安危,與這捐納全不相干,與其哭哭啼啼的捐錢,倒不如將人救回來更實在呢!」
李世民道:「所以……朕才突然發現,你是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比你的兄弟們強。」
李承乾便大樂起來,眉一挑:「當然要強,只是父皇往日沒有發現而已,兒臣一直覺得,人要謙虛謹慎,不可隨意表現出自己的才幹,只有在關鍵時刻……」
李世民壓壓手:「好啦,好啦,說夠了沒有。朕平日敲打你,是因為你是太子,你不必懷恨之心。做太子的人,就當果決和持重。不過……經此一事之後,你這太子,倒是讓朕刮目相看了。當然……正泰在這其中,只怕也是出力不小。」
陳正泰忙道:「陛下太言重了,其實……兒臣也沒幹什麼,只是給太子提了一些建言而已。」
李世民認真的搖頭:「此等奇思妙想,也只有你能想的出來,難道你以為朕不知嗎?你們兄弟二人,一個敢想,一個敢為,這是好事,至少朕就想不出,這玄奘一事,竟還可如此的破局。現如今各國紛紛派出使節前來,你們二人有什麼看法?」
陳正泰此時不吭聲了,他畢竟是一個不喜歡表現的人。
反而是李承乾想了想道:「父皇,整合西域乃至波斯和大食國的時機到了。」
李世民頓時來了興趣,笑吟吟地看著李承乾道:「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