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哭聲一片。
姑夫人被人掐了把人中,悠悠醒轉,一睜開眼便看見大夫從杜學洲的床前站起來,一邊搖頭,一邊背起藥箱往外走。
姑夫人撲上去拉住大夫的衣襟,求道:「大夫,救救我兒!救救我兒!」
大夫使勁扯回自己衣裳,道:「另請高明吧。」
姑夫人眼淚嘩嘩的:「您已經是郴州城最好的大夫了……」
大夫咬咬牙:「聽天由命了。」
姑夫人不死心,依舊抱著大夫的手不放,大夫一跺腳,道:「準備後事吧!」
姑夫人兩眼一黑又昏了過去。
「表公子不行了!已經翻白眼了!」不知哪個丫鬟尖聲喊道,屋子裡立刻亂作一團,丫鬟婆子們又是顧杜學洲,又是顧姑夫人,雞飛狗跳。
老太太哭道:「老爺和夫人呢?怎麼還不過來?」
「來了來了!」
尹申前腳未至,聲音已到了老太太耳邊。
從東院到西院,緊趕慢趕,吹了一路夜風,總算清醒了不少。
尹申和焦氏雙雙進了西院,老太太一把抓住尹申的手就哭開了:「申啊,快去幫幫你大姐,阿眉太可憐了,你姐夫早早就走了,她一個女人家好不容易將你外甥拉扯到這般大,可是卻要隨你姐夫去了,申啊,你快去幫幫你大姐吧……」
尹申為難:他又不是大夫,心有餘力不足啊。
「母親,聽說洲洲是撞了邪了,大夫不行,還是趕緊請法師來做法事吧。」焦氏提議。
尹申橫她一眼道:「怪力亂神!」
焦氏閉嘴了,愛死不死,又不是她兒子,也不是她外甥。
焦氏心裡不悅,面上卻柔順道:「對不起,老爺,人家只是太關心大姐和洲洲兒了,關心則亂……」
焦氏說著泫然欲泣,尹申無暇理她,去床邊看杜學洲,臉都已經沒有血色了,死人灰,手腳也都僵硬,就剩心口一點暖意沒有涼掉。
「快給表公子準備壽衣。」尹申當機立斷。
姑夫人正昏昏沉沉著,聽到尹申的話一機靈醒了,立刻哭天搶地起來:「誰敢?我的洲洲兒好好的,他才不要穿什麼壽衣呢!」
正哭著,外頭有丫鬟跑進來道:「姑夫人,外頭有人說她能治表公子的病。」
來人被帶了進來,姑夫人一看愣住:是那個來認親的騙子,不,啞子。
尹申激動起來,指著舒吭對姑夫人道:「大姐,她是個騙子,你不能聽她的話,她就是來騙錢的。」
「大姐,我們可不能病急亂投醫啊,她就是來騙錢的。」焦氏附和丈夫。
素雪道:「我家娘子不要診金,娘子說,姑夫人的兒子就是她的親表哥,替親表哥治病怎麼能收診金呢,大家是一家人。」
「不要錢,那你們圖什麼?」尹申冷冰冰看著舒吭。
這個啞子居然自稱是她的女兒,從頭到腳哪一點長得像他了?
素雪笑容可掬:「老爺,你怎麼聽不懂呢?老爺您是娘子的父親,姑夫人是您的姐姐,就是娘子的姑姑,姑夫人的兒子就是老爺您的外甥,就是娘子的親表哥,可不是一家人嗎?替自家人看病還要收錢?老爺,您怎麼是這樣的人呢?娘子雖然是您生的,可和您的人完全不一樣呢。」
尹申黑臉,這丫頭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在素雪和尹申說話的時候,舒吭已經走向杜學洲,猛地抽出一把匕首來。
焦氏尖叫起來:「她她她要殺人!」
舒吭猛地回身,眼神兇悍犀利,手裡的匕首明晃晃發出寒光,眾人怯步,這女子邪性。
靳石丹拄著拐杖一瘸一拐上前,站在舒吭身後拿拐杖指著眾人,為舒吭保駕護航。
但見舒吭手裡的匕首在杜學洲那張死灰的臉上划來划去,看得眾人膽戰心驚。
「大姐……」焦氏一出聲,姑夫人抬手制止她,姑夫人已經鎮靜下來,心裡快速分析著:郴州最好的大夫都已經判了兒子死刑,死馬當活馬醫,如果這個啞子能夠治活兒子,那她就賺了,治不活,最壞的結局也不過如此。
只聽床上杜學洲發出「啊」的一聲,騰地坐起身:「嚇死我了!」
一屋子丫鬟婆子都互相抱緊,儼然以為是詐屍了。
繼而杜學洲雙手揉著眼睛道:「適才是什麼光,刺得我眼睛好疼。」
姑夫人「啊」的哭出聲,撲上去抱住杜學洲嚎啕起來。
「洲洲兒醒了?」老太太也從棠梨木花椅上站起身,拄著拐杖由丫鬟攙扶著顫巍巍上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的洲洲兒啊,外婆的洲洲兒,你可是醒了,你可嚇壞你那可憐的娘了……」
…………………………
圓桌上山珍海味已被美餐一空。
「娘子,接下來我們要幹嘛?」素雪問舒吭。
舒吭用筷子蘸了湯汁,在桌面上寫道:睡覺。
素雪歡快向外跑去,道:「我讓他們給我們準備房間。」
焦生看著舒吭,憂心道:「阿鶯,可是尹老爺還沒有認你這個女兒呢。」
舒吭莞爾一笑,用筷頭繼續在桌上寫道:睡醒再議。
…………………………
天亮,旭日東升,鳥兒啁啾。
西院,一桌子人陪著杜學洲用早膳。
老太太笑吟吟往杜學洲碗裡夾了個荷包蛋,道:「吃個荷包蛋壓壓驚,我的洲洲兒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什麼妖魔鬼怪全部退散。」
「謝謝外婆。」杜學洲用碟子接過荷包蛋,張嘴大口咬了一口。
尹眉伸手拍杜學洲的背,慈愛道:「慢點,慢點。」
又向老太太:「母親,你看都是你縱的他。」
尹申拿起一個雞蛋剝了皮放到老太太碗裡,笑道:「母親疼洲洲兒,那兒子就疼母親你。」
老太太將那剝皮的雞蛋夾回尹申碗裡,撇嘴道:「你這孝順兒子一年難得見上一面,我指著你疼?算了吧,我還是指望你大姐吧。」
「老夫人,兒媳會替老爺好好孝敬老夫人的。」焦氏忙替尹申道。
老夫人頷首,指著焦氏對尹申道:「行娘啊,倒是比你強。」
尹申滿意看了焦氏一眼:「母親對她滿意,兒子就安心了。」
焦氏得了老夫人和尹申肯定,忽然就放鬆起來,大膽好奇打探起杜學洲的病因:「洲洲兒,舅母問你,你這病是怎麼來的?丫鬟們都說你是見了鬼了,真的嗎?」
老夫人原本還帶著笑意的臉立時一冷。
尹申見老夫人不悅看了焦氏一眼,忙對焦氏道:「怎麼說話呢?洲洲兒病都好了,還提那茬幹什麼?」
焦氏解釋:「只是因為府裡頭對洲洲兒得病一事眾說紛紜,老爺不喜怪力亂神之說,我就是想讓洲洲兒自己澄清一下此事。」
「無論旁人怎麼說,舅母勿信不就得了?」
杜學洲說著看向姑夫人,道:「母親,聽說是一個啞巴治好了我?那啞巴現在哪裡,我得當面去感謝她才是。」
提起那啞巴,尹申和焦氏的面色就變了。
老夫人道:「睡了一覺是該好好問問,昨晚哪裡來那麼一個及時的救命神仙救了我寶貝外孫子的命。」
杜學洲乖張道:「外婆,這就叫我命不該絕。」
說著向姑夫人:「母親,那救命神仙現在何處,我吃了飯便去感謝她。」
姑夫人看了眼尹申夫妻二人,向杜學洲道:「你還是病中之人,謝恩不急在一時,那啞女開的方子煎了湯藥你這幾日吃了,好生養著。」
杜學洲經姑夫人這麼一提醒方才驚覺自己雖然醒來,可是身子還虛弱得緊,即便從床上到這飯桌由兩個丫鬟攙扶著還出了一身虛汗呢。
此時,和老夫人吃了半晌的飯,杜學洲已經坐不住了,姑夫人見他面色蒼白,便趕緊讓丫鬟扶他回房躺下。
走了杜學洲,老夫人忙好奇問姑夫人:「那救命神仙哪來的?怎麼還是個啞子呢?」
姑夫人咳咳,對尹申道:「還是申弟你來和母親說吧。」
尹申囧:「我說,我說什麼?我有什麼好說的?我不認識那啞子!」
尹申梗著脖子,面色漲紅。
老夫人奇怪道:「申啊,提到這救命神仙,你為何如此激動?而且,你似乎對這啞巴沒什麼好感。」
豈止沒有好感,簡直厭惡至極。
焦氏道:「母親,怪不得老爺生氣,那一群人就是騙子。」
「騙子?騙什麼?騙錢嗎?可是昨夜,那啞巴替洲洲兒治病,說治好了不收診金的,不是騙錢,那他們還要騙什麼?」
老夫人不可思議,實在想不出這世上除了銀錢,還有什麼好處心積慮去誆騙的。
「他們要騙爹!」焦氏憤憤道。
東西院之間相連的荷花池畔有個小別院,是尹府常常用來留宿客人的客房。
昨夜,舒吭一行便住在小別院中。
一覺睡醒,素雪已經端了洗漱水在床前迎候。
素雪整張臉都意氣風發的,「娘子醒了?娘子,起來洗漱吃早膳了。娘子,現在您是表公子的救命恩人,姑夫人一定會幫您認爹的。」
認爹,豈能由姑姑做主?
舒吭笑笑,起身由素雪伺候著洗漱更衣,梳了美美的妝容,和焦生一起用了早飯。
「靳石丹呢?」舒吭在焦生手上寫道。
焦生答:「靳護衛去打探消息去了。」
「他一個瘸子倒是愛湊熱鬧。」焦嬌摸摸自己眼睛上的紗布。
「靳護衛不去,難道讓你一個瞎子去?」素雪針鋒相對。
焦嬌鬱悶:「素雪,你怎麼這麼刻薄呢?」
「還不是跟焦嬌你學的,焦嬌你的刻薄又是跟誰學的?不會是你那姑婆吧?你們那姑婆實在太過分了,娘子千里迢迢投親,她居然睜著眼睛說瞎話說我們是騙子,後娘不善就算了,她總是你們焦家的姑婆吧,居然連你們自己人都不認!」素雪想起來就窩火。
焦嬌想還嘴,卻沒有還嘴的理由,只能心裡生氣。
焦生道:「今日的情形應該和昨日不同了吧?如今阿鶯救了姑夫人的兒子,怎麼說……」
焦生話未說完,就見舒吭在桌上用筷頭蘸湯汁寫了二字:未必。
靳石丹很快回來了,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卻是滿面春風,激動不已,他道:「娘子娘子,西院有請了。」
如果是認爹,該東院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