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秉懿第一反應,自己眼花看錯。
仔細一想,越發確信,剛才那人就是趙郎君。
方才他看見自己時,明顯一愣,顯然是認出了她。
邢秉懿糊塗了。
他的模樣為何如此狼狽?
和幾個乞丐為伍?
他為何要躲避禁軍?
邢秉懿心裡生出一連串問號。
那張臉呈現灰白色,神情緊張,夾雜些許驚惶。
和那日姿容俊美的趙郎君,簡直判若兩人。
他一定是遭遇危險,不得已之下東躲西藏。
難道和昨夜,景靈東宮行刺案、縱火案有關?
邢秉懿越想越糊塗。
沒來由的,心也跟著漸漸揪緊。
「懿兒,你怎麼了?」
邢煥注意到女兒神情異常。
邢秉懿慌忙道:「沒什麼,許是方才禁軍盤查,有些緊張。」
徐四娘小聲嘀咕:「這幫賊丘八,平時耀武揚威,去到河北一個個成了軟腳蝦。」
刑綸輕笑道:「去河北打仗的是西軍。
東京城這幫禁軍老爺兵,也就平時欺負欺負老百姓。
真要打起仗來,指望不上他們。」
徐四娘瞪著幾個剛剛走開的禁軍,小聲道:「西軍也好,禁軍也罷,都是一幫吃乾飯的!」
堵在前頭的隊伍有鬆動跡象,邢煥趕緊招呼眾人上車。
邢秉懿怔怔地望著那窄巷口。
「懿兒,快上車!」邢煥催促道。
邢秉懿猶豫了下,「爹爹,你們先走,我突然想起,有東西遺落在長慶樓客房裡,得回去取來。」
邢煥道:「何物?若不貴重,也就算了。」
「是......」邢秉懿支支吾吾。
徐四娘不耐煩道:「我們先走,你待會自己僱車回來。」
邢煥四處看看,不放心道:「城中生亂,還是讓大郎陪你同去。」
刑綸探出頭道:「爹,我下午約了國史院馬編修談事,可不能耽誤。」
邢秉懿忙道:「爹爹放心,我在長慶樓待一會,等到街上人散去,再僱車回來。」
後邊的車馬行人催促著,讓他們趕緊往前走。
邢煥只得道:「你自己多加小心,快些回家!」
邢秉懿站在街邊,看著爹爹駕車走遠。
她走到窄巷口,還未走進,就聞到一股惡臭,令人直犯噁心。
猶豫了下,她拿出布帕捂住口鼻,趁四周無人注意,提著裙擺進了窄巷。
水溝里污水橫流,溝邊、牆上,甚至有屎尿污穢。
她小心翼翼走著,漸漸遠離主街,深入到一片髒亂差的民宅里。
她也不知,剛才自己為何鬼使神差地想要留下來。
這個念頭蹦出來時,連她自己也嚇一跳。
可她同樣確信,如果今日走了,只怕今後心裡難安。
走到窄巷盡頭,附近是一片偏僻、寂靜、十分髒亂的民房。
若非親眼所見,無人會相信,就在景靈東宮南門外,竟然還有這樣一片流民窟。
這裡距離皇城,直線距離不過百十丈遠。
卻是流民、乞丐、貧民聚集之所。
邢秉懿四處看看,不知該往哪裡走。
這裡的屋舍破舊狹小,坍塌的老宅儘是一片廢墟。
幾隻耗子從水溝里竄出,早已蹲守多時的野貓叫喚著猛撲上前,從邢秉懿身前追逐跑過,嚇得她連連後退。
野貓瘦得皮包骨頭,耗子也只有巴掌大小。
突然,邢秉懿覺察到身後傳來響動。
她剛要回頭,後腰一疼,像是被什麼東西頂住。
沒等她驚恐呼救,一隻手從後面捂住她的嘴。
「別動!別叫!」
耳邊傳來嘶啞聲音,邢秉懿雙眸睜大,喉嚨里發出嗚嗚聲,似乎想說什麼。
她聽出來人的聲音,正是那位趙郎君!
~~~
趙朴緊盯窄巷,確定無人跟在邢秉懿身後找到這裡,才慢慢鬆開手。
他握著一把匕首,剛才就是用匕首握把挾持面前娘子。
「你跟來作何?」
趙朴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靠著牆跌坐下,精神顯得極度疲憊。
邢秉懿只覺臉上沾了什麼東西,拿布帕一擦,竟是血跡!
難怪剛才趙朴捂住她嘴時,聞到一股淡淡腥味。
「你受傷了?」邢秉懿急忙問道。
趙朴擺擺手,有氣無力地道:「不用你管,趕緊走。
這地方乞丐、潑皮眾多,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搶錢傷人沒少干,我剛來時還弄死兩個。」
趙朴一指不遠處一間半塌民房,隱約看見裡邊有兩具屍體。
邢秉懿俏臉白了白,低聲道:「禁軍四處搜查,莫非是找你?
你就是道宮縱火案兇犯?」
趙朴強忍翻白眼的衝動,扶著牆壁站起身,剛走出兩步,只覺一陣頭暈目眩。
眼看就要摔倒,邢秉懿急忙兩手攙扶他的胳膊。
趙朴疼得倒吸涼氣,腦袋瞬間清醒了。
邢秉懿這才驚恐發現,趙朴胳膊受傷,黑衣全被鮮血浸透!
「你....你....我....我.....」邢秉懿語無倫次,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趙朴靠著牆,喘了會粗氣,忽地咧嘴一笑:「身上可帶錢?」
邢秉懿怔了怔,忙道:「帶了些~」
她手忙腳亂取出系在腰間的小荷包,裡邊有十幾個銅板,兩小塊碎銀。
「幫我雇輛車,然後你就可以走了。」趙朴虛弱地笑笑。
邢秉懿輕輕點頭:「好。」
趙朴扶著牆走,邢秉懿遲疑了下,上前攙住他另外一條胳膊。
趙朴看她一眼,低笑道:「我還是想不明白,你為何要跟來?」
邢秉懿抿著唇不說話,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趙朴走得慢,好一會,倆人才從另外一條偏巷走出。
攙扶趙朴到一處茶攤坐下,邢秉懿忙著去僱車。
車夫趕著驢車過來一看,頓時不樂意:「俺說這位娘子,你怎麼讓俺拉一個乞丐?」
「不是....他......」邢秉懿支吾著,不知該如何解釋。
畢竟趙朴渾身髒臭,披頭散髮,烏青色的臉,一副染病畏寒發冷樣。
說他不是乞丐,也無人會信。
趙朴攤開手心,露出一小塊銀疙瘩:「拉爺到後門橋頭,這錢就是你的。」
銀塊有半兩多重,值錢一貫有餘。
車夫眼睛一亮,這可抵得過他五六日收入。
「得嘞,有錢您就是爺!
請上車!
您坐好,不出半個時辰,俺就能送您到地方。」
車夫殷勤地招呼他上車。
趙朴向邢秉懿點點頭,拒絕車夫攙扶,咬牙坐進車廂。
車夫一甩鞭子,驢子「咴咴」叫喚兩聲往前走。
邢秉懿站在原地,忽地提著裙擺小跑幾步:「且等一下!」
車夫勒住韁繩,趙朴伸出頭,疑惑地看著她。
邢秉懿道:「我送你回去,再走不遲。」
不等趙朴說話,邢秉懿已矮身進了車廂,有些侷促地坐在趙朴身邊。
趙朴用一種無比奇怪的目光看著她。
邢秉懿故作鎮定,心裡卻有些打鼓。
車夫嘟囔道:「兩個人,得加錢!」
趙朴收回目光,含糊道:「趕緊走,少不了你的。」
驢車緩緩沿著橫一街東邊走,匯入車馬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