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朴睡醒午覺,在庭院裡活動身子。
原主在大相國寺習得一身駁雜武藝,趙朴搜尋記憶,挑揀一套較為熟練的太祖長拳,擺開架勢比划起來。
打完一套拳法,渾身發熱微汗,身子活絡輕鬆許多。
院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幾聲說話聲過後,鐵鏈鎖被解開,院門「咯吱」推開,兩位紫袍青年跨門而入。
兩個看押太監跟在其身後,駝著腰,滿臉堆笑,卑微的奴才嘴臉,與張迪到來時如出一轍。
趙朴望著二人,迅速與腦海中的記憶對上號。
來人是景王趙杞,濟王趙栩。
「見過六哥、七哥!」趙朴躬身揖禮。
趙栩環顧四周,打量趙朴一眼,嗤地笑了聲:「看來你在這小院住的不錯。」
趙朴看他一眼,含糊地嗯了聲。
趙杞皺著眉,沉聲道:「十三弟,母妃已趕回宮,眼下正在坤寧宮,為你向父皇求情。」
趙栩負手,圍著他邊走邊冷笑:「你昨日那道自罪書,把父皇氣得龍顏大怒!
你小十三膽子著實不小,與宋昭那等狂生攪和也就罷了,怎地還敢再三觸怒父皇?
你自己犯失心瘋不要緊,可別連累母妃和我們!」
趙朴默然片刻,淡淡道:「諫書案與七哥無關,父皇如何處置我,也不勞七哥過問。
往後,七哥還是少來這禁閉院,免得遭連累。」
趙栩愈加惱火,拔高嗓門:「若非母妃叮囑,你以為我樂意來這晦氣地方?」
趙杞也一臉不悅:「十三弟如此說話,著實傷了兄弟情義。再怎麼說,你我都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趙朴淡笑道:「聽七哥說,二位哥哥是奉母妃之命前來。
就是不知,若無母妃吩咐,二位哥哥可還會露面?
我聽說,諫書案伊始,父皇還未對我做出處罰之前,二位哥哥就率先上書,指責我與宋昭有勾連,請求對我嚴懲?」
二人臉色微變,神情不太自然。
趙朴嘴角露出譏諷:「小弟如今下場,只怕早在兩位哥哥意料之中?」
趙栩惱羞成怒,一甩袖袍叱道:「狂生宋昭,目無法度,多次抨擊朝政,猖狂至極,本就該受嚴懲!
你與此等獠臣為伍,我二人身為兄長,本就有規勸之責!
可惜你不聽勸,我們只得稟明父皇!」
趙朴撇撇嘴,拱手道:「七哥可真是鐵面無私!」
趙杞一本正經:「十三弟切莫誤會,諫書案牽連甚廣,若我們對你包庇辯解,只怕事與願違,反而激怒父皇。
唯有如實稟明內情,才有希望請求父皇對你寬大處理。
否則,單憑聯名諫書之罪,諸位宰執對你的處罰,可就不僅僅是禁足罰俸這般簡單!」
趙朴滿臉譏誚:「照此說,小弟還得多謝六哥七哥出手相助?」
趙栩重重哼了聲。
趙杞微笑道:「你我是親兄弟,母妃離京前,囑託我們對你多多照拂,這些都是哥哥們應該做的。」
呵呵,我真的會謝~趙朴翻著白眼,心中吐槽。
趙栩呵斥道:「總之,你重新寫一道自罪書,誠懇認罪,承認自己受宋昭蠱惑,攻訐宰執、抨擊朝政這些惡行皆非本意。」
趙杞勸慰道:「十三弟,莫要執拗。
只要你服軟認錯,再向父皇、諸位宰執當面請罪,有母妃和我們從旁說情,父皇一定會對你減輕責罰。」
「多謝二位哥哥!」
趙朴感激地作揖,旋即又滿臉困惑:「可我自認並無任何過錯,又為何要認錯?」
二人一愣,趙栩指著他,氣得大罵:「冥頑不靈!」
趙杞也失去耐心,冷下臉色:「你當真不知悔改?」
趙朴仰頭長嘆口氣:「奸佞當道,國將不國!拳拳肺腑之言,何錯之有?」
趙栩冷笑一聲,拂袖而去,拋下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趙杞面無表情地深深看他一眼,緊隨離開。
院門閉攏,鐵鏈上鎖,二王在看押太監恭送下坐上馬車駛出蕃衍院。
車廂里,趙栩喋喋不休地罵道:「小十三當真得了失心瘋!
依我看,父皇把他貶出東京倒好,以免日後惹禍連累我們!」
趙杞閉目不言,上身隨著車廂震動微微搖晃。
忽地,趙杞睜目,低沉道:「你可發現,今日這十三弟,與以往不同?」
趙栩一愣,「是有些不一樣,以前這小子與我們不太親近,但見面還算恭敬。
今日,這小子話里話外竟敢嘲諷揶揄,氣煞我也!」
趙杞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僅如此,今日這十三弟,太過沉穩老練,竟讓我有些猜不透,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趙栩罵道:「管他作甚,反正這混帳東西,以前就不願與我們親近!
是死是活,也與我們無干!
來一趟見見面,回去能向母妃交差就好!」
趙杞道:「總覺得他此番行徑太過反常,恐怕另有所圖。」
趙栩不屑道:「小十三愣頭青一個,能有什麼心思,六哥莫多想。」
趙杞點點頭不再說話,直覺告訴他,趙朴的反常舉動里,一定藏著他猜不透的目的。
馬車駛過景龍門橋,趙栩躍下車,跨上一匹神駿白馬,帶著幾名隨從準備前往豐樂樓赴宴。
趙杞掀開車窗簾布,叮囑道:「明日酉時,同知樞密院事范訥,邀我二人到潘樓赴宴,你切莫來遲!」
「六哥放心,我必準時赴約,走了!」
趙栩回頭應了聲,揮打馬鞭沿著龍德宮北牆外道疾馳而去。
趙杞乘坐車架回宮。
范訥是太宰王黼、副宰李邦彥新晉提拔的執政官,突然發帖宴請他們,用意不言而喻。
代表王黼、李邦彥對二王表示感謝。
在諫書案中,二王上奏反駁宋昭,力挺王黼等人,甚至不惜請求趙官家嚴懲趙朴。
此番舉動,無疑贏得王黼等人好感。
投桃報李,王黼自然會有所回報。
這也正是趙杞、趙栩一開始就打好的算盤。
借用諫書案一事,向執掌朝政的王黼、李邦彥等人示好。
如今看來,效果著實不錯。
~~~
小院裡。
趙朴負手一陣踱步。
從原主記憶可知,老六、老七兩個表面兄弟,從小就喜歡欺負他。
因此,原主對他們一向敬而遠之。
今日接觸下來,趙朴對二人也有大致了解。
簡單概括,趙杞是偽君子,趙栩是真小人,難怪兄弟倆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
二人借諫書案「大義滅親」,原因無外乎是想趁機向太宰王黼示好。
身為皇子親王,在祖宗家法、國朝法度之下,別說皇子,就連太子也只能安心當吉祥物。
要想撈取政治資本、獲得實際利益,就得仰仗掌握實權的宰執們。
目前看來,在王黼當政下,大宋順利收回燕京,拓土千里,王黼如日中天,太宰之位穩如磐石。
趙杞趙栩兩個剛剛成婚的年輕親王,想攀附這位當朝權臣倒也不奇怪。
可他們不惜拿親兄弟當墊腳石,這就讓趙朴感到無比厭惡。
「王黼~」
趙朴默默咀嚼這個名字。
身為當今首席宰相,便宜老爹趙佶最為倚重的權臣,王黼的地位看似穩固,實則暗藏隱憂。
趙朴更知道,今年末明年初,東京官場將會發生巨震。
曾經的徽宗朝第一人、朝堂巨擘、六賊之首、一代權相蔡京蔡太師,將會捲土重來,人生第四次坐上宰相之位。
這場激烈的權力鬥爭,將會以王黼的全面落敗而告終。
這個節骨眼上,老六老七攀王黼的高枝,有種四九年投國軍的趕腳......
趙朴倒也顧不上嘲笑別人,畢竟連他自己也是前景未明。
「算了,這些狗屁倒灶的事與我無干,我的目標是跑路,跑路,跑路......」
趙朴默默告誡自己,驅散腦中雜念,從院牆角找了把掃帚,準備再練一套刀法。
剛叉開腿擺好架勢,院門外傳來一陣呼喊聲:「十三弟,你可在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