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少普和黃秋榮頓時如蒙皇恩大赦,急忙回頭看向謝慕華,只見這位大人正端詳著兩人。農少普和黃秋榮急忙異口同聲的說道:「相公,請准我等戴罪立功!」
謝慕華淡淡的說道:「你們兩人先站在一邊……」
兩人只道是撿回一條命來,急忙退到一邊站好。只聽謝慕華對田紹斌說道:「田將軍,如今夏、綏、銀、宥、靜五州的局勢十分複雜。党項人現在蠢蠢欲動,我來到夏州之後,一直本著先息事寧人的態度,暫時安撫党項人,可是党項人卻不知好歹,如今連大軍的軍糧也敢劫,要是這次的事態不以雷霆手段鎮壓下去,將來越來越多的党項人就會覺得我們大宋軟弱可欺,而他們心中那點想要自立的火頭就會越燒越大。從來都是弱者依附強者生存,要是党項人覺得大宋並不夠強的話,他們自然會倒向契丹人。到那時,大宋的邊境從西到東只怕都無法安靜下來,我們也不可能布置這許多軍隊同時和党項人與契丹人開戰,到那時光是軍費都是一個讓大宋負擔極為困難的數字。田將軍,你在西北多年,可有什麼良方?」
田紹斌之前和謝慕華並沒有見過面,覺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戰功赫赫,多半還是以訛傳訛,至少就田紹斌知道的來說,謝慕華去作戰的都是一些弱小的國家,像契丹這樣的生死大敵,謝慕華也沒有占到多少便宜。心中不免對這個年輕人有些看輕了,如今一聽謝慕華說得頭頭是道,心中漸漸收起了小覷之意,抱拳道:
「相公,夏、綏、銀、宥、靜五州,党項人和漢人混居,如今漢人的數量並不比党項人少多少。潛移默化自然是最好的辦法,但是現在李繼遷咄咄逼人,要是不予以迎頭痛擊,他還以為我們大宋怕了他們。末將已經命人探聽明白,先前支持李繼遷的是党項人的野利氏,野利氏在党項人裡邊也是大族,能征善戰之士,接近數千人之眾。以末將來看,最好是集中強大的兵力,出其不意,將野利氏徹底消滅!一來可以震懾那些心懷不軌的党項人,二來,也是砍去了李繼遷的左膀右臂。」
謝慕華一面沉思,一邊緩緩的點頭道:「兵力,咱們現在靈州和夏州一共能夠調動的騎兵有多少?」
「一萬人!」田紹斌急忙說道:「這一萬士卒的戰鬥力非同小可,其實在末將看來,六千人襲擊野利氏已經足矣。」
「把地圖拿來。」謝慕華朝楊延彬招了招手。一張碩大的地圖在書案上展開,謝慕華指著一處說道:「你們看,野利氏的黃羊平,地勢頗高,易守難攻,要是強行攻擊,收效甚微。而且,這一次我們是去滅了野利氏全族,並非是為了奪回軍糧,所以我覺得,一萬騎兵必須全體出動,每人攜帶十日的乾糧,來去六日,四日之內必須攻破黃羊平。」
四日?農少普和黃秋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野利求義在黃羊平關上門就是個皇帝,以前尹憲在的時候,也沒少打黃羊平的主意,可是每次都是鎩羽而歸,當年帶去的部隊,都是帶著攻城器械,各個兵種都是齊全的,饒是如此,也沒有能將黃羊平拿下。現在謝慕華居然說四日之內就要拿下,是不是失心瘋了?當然,這樣的想法,農少普和黃秋榮只是想想而已,哪裡敢說出口……
謝慕華微微一笑:「你們覺得不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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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繼遷搶了十萬石軍糧,興高采烈,趕著糧車繞著小路朝黃羊平回去,年紀輕輕的李繼遷不但沒有驕傲,反而深深的自責起來。李繼遷這一次是正兒八經的和大宋的正規軍交手,雖然最終取得了勝利,但是中間暴露出來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党項人沒有經過系統的正規的軍事訓練,殺就一窩蜂的沖,跑就一窩蜂的逃。這只是最淺顯的問題,而宋軍的陣勢運用,弓箭手,步兵和騎兵之間的完美配合,更是給天賦異稟的李繼遷上了一課。這一仗,李繼遷是勝在對手的內訌之上,雖然得了十萬石軍糧,其實並不值得高興。
但是他手下的党項人可就不是這麼想的了,從漢人那裡繳獲了糧食,武器和盔甲,一個個簡直就像鳥槍換炮一般的激動,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有的人都捨不得把頭盔給帶上,拿在手中左右把玩。
「如果是現在,我登高一呼,能聚集多少人馬?」李繼遷苦笑不已:「一萬?兩萬?不,兩萬肯定是不可能的。能有一萬,就已經可以偷笑了。而這樣的一萬部隊,和謝慕華手下的百戰精兵對抗,豈不是說笑呢?」
「後邊有人追來了……」殿後的騎兵飛快的跑了上來,高聲叫道。
李繼遷立即收拾心神,指揮慌亂的党項人七手八腳的將糧車護住,整好衣甲,取出兵刃,排好陣勢,嚴陣以待。
奇怪的是,過了沒一會,只見一小隊人馬飛馳而過,離開糧隊大約有一里遠近,隨後又是一隊人馬緊隨其後,他們對於這附近的党項人視若無睹,叫這些緊張的以為馬上就要發生戰鬥的党項人好生詫異,心情一起一落之間,不知道給多少人種下了心臟。病的苗子……
「我去看看……」李繼遷吩咐手下看好糧車,自己帶了一百騎兵飛快的跑了過去,遠遠的追上。前方的兩隊人馬騎術都不算差,不過跟自幼就在馬背上玩耍的李繼遷他們一比,那可就不夠看了。
李繼遷越追越近,只見最前邊是二十來個騎兵瘋狂的在奔馳,而身後跟著一隊約有五六十人的人馬,兀自大叫:「休得逃走……」
片刻之間,李繼遷也追了過去,三隊人馬分散著站定,沒有人再敢跑,期間的氣氛說不出的詭異,原因自然是因為李繼遷這一百精銳騎兵的出現,前方兩隊發現跑也跑不過身後這隊人馬,打起來只怕也討不了好,索性都停了下來。
「夏州都監楊延彬捉拿逃犯,你是什麼人,敢阻攔官軍?」那五六十人中一個年少將軍縱馬而出,面如冠玉,唇紅齒白,身材修長,手中提著一支大槍,威風凜凜,指著李繼遷厲聲喝道。
李繼遷仔細一看,最前邊的那隊人馬里,為首一人正是農少普,而農少普現在已經是傷痕累累,滿身血污,只能依靠身旁士卒支持著,兩條腿還被綁在馬背上,不然的話,早就已經摔了下來。李繼遷心中一動,他是與農少普和黃秋榮都交過手的,知道農少普是個難得的將才,不但有急智,而且武藝過人,眼見農少普被夏州都監楊延彬追殺,那楊延彬雖然沒有見過,不過聽說也是個少年勇武的將軍,應該就是眼前這人了,李繼遷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黃秋榮被自己抓住之後,脫光了身子丟到護城溝里羞辱宋軍,那靈州主帥田紹斌為了洗清自己的干係,肯定要把農少普和黃秋榮都送到謝慕華那裡,讓謝慕華來審判他們二人。黃秋榮是不用說了,丟了十萬石的軍糧,死定了——當然,這也是因為李繼遷聽說謝慕華那人心狠手辣得出的判斷。而農少普估計也是要被砍頭了,卻被忠心耿耿的手下搶了出來,一路逃了出來。
一想到這兒,李繼遷立即躍馬而出,鐵矛指著楊延彬:「你是夏州都監楊延彬,卻居然連我都不認識。我就是你們想盡辦法也要捉拿的李繼遷,今日我就在你面前,你有本事便抓我回去好了。」
楊延彬一驚,像是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李繼遷似的,但是看了看李繼遷身後的軍馬和遠處的大隊人馬,臉色漸漸露出幾分怯意,壯著膽子叫道:「好你個李繼遷,公然和朝廷作對,又要反叛,你可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
李繼遷不以為意,放聲大笑:「這夏、綏、銀、宥、靜五州原本就是我們党項人的,是你們漢人恬不知恥,跑來封個什麼節度使,就要把這片土地占去,又逼著李繼捧獻土,你們打的什麼鬼主意,難道我不知道麼?今日,你我狹路相逢,來、來、來,你我做個了斷……」
瘋了才跟你了斷,楊延彬大槍一抖,口中叫道:「好賊子,可敢與楊某單打獨鬥?」
李繼遷自負勇武過人,哪裡會怕楊延彬,一挺鐵矛沖了上去,兩人交馬一個回合,鐵矛直刺楊延彬的面門,而大槍挽了個槍花,虛虛實實,槍影重重,根本看不清楚要取向哪裡。李繼遷也不慌亂,鐵矛橫檔,兩人錯馬而過,暗贊對手功夫了得。李繼遷勒轉馬頭,反身過來又是一陣衝鋒,楊延彬發一聲喊,大槍閃電般的如靈蛇吐信出手……兩人再度交馬,還是無功而返。
楊延彬冷冷的看了看李繼遷,忽然對身後的宋軍叫道:「我們走!」
「追!」党項人一聲吶喊,李繼遷急忙喝止:「別追。這兒距離夏州算不得太遠,楊延彬知道不是我的對手,一定是回去搬救兵去了。咱們還是馬上回到黃羊平,到了那兒,占據地利,又有十萬石軍糧,那咱們還怕什麼?」
一小隊已經追出去的党項人也紛紛調轉馬頭回來,只是朝著楊延彬逃走的方向,遠遠的射了幾箭。
李繼遷緩緩驅馬來到農少普面前,笑道:「你這一番苦肉計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農少普聲音極為低微,顫抖著說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想用苦肉計,卻是難以成功……」說著,李繼遷長矛挑出,將農少普從馬背上挑了下來,重重的摔在地上,盪起一片灰塵,他身上的盔甲,想必是走的時候來不及穿,部下給他綁在身上的,這一下摔在地上,盔甲遠遠的摔了開去,露出身上的傷口,只見一個槍眼從左腹刺入,竟然是被人刺了個對穿,身上還有三處箭瘡,傷口極深,一處在肩,兩處在背上,上邊被人胡亂敷了幾把藥,兀自還有鮮血流了下來。
李繼遷暗暗心驚,急忙跳下馬將農少普扶了起來。
「你不是說我苦肉計麼?又何必救我?」農少普緩緩的說道。
李繼遷嘆息道:「我只不過是想要試你一試,沒想到那些人出手竟然如此狠。倒是我錯怪你了。現在你已經回不去夏州了,就算是想回到禁軍,不可能。我看你也是一個人才,不如跟我回到黃羊平,以後加入我們党項人的隊伍。我必然不會虧待你的!」
「呵呵,」農少普笑道:「你們党項人要漢人是來做奴隸的,要我做什麼?再說了,我對去黃羊平沒有興趣。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幹嘛一定要去依附別人呢?」
李繼遷看了看楊延彬遠去的方向,知道時間不等人,便抓住農少普說道:「你就算不為你自己考慮,你也看看這些把你救出來的兄弟。他們現在都是有家歸不得,為了救你,現在一個個都成了反賊。你們從這裡能去哪裡?去契丹?契丹人打草谷將你們捉去,後果是什麼樣,你自己也清楚。要不然就是南下去大理,大理現在已經算不得是一個國家了,你們逃去大理跟逃回中原有什麼區別嗎?不是落草為寇,就是四處躲避。就算讓你們逃去吐蕃,那兒的天氣就能要你們的命。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干?」
「去黃羊平?」農少普迷茫的看著李繼遷,又看了看那些跟隨他的兄弟們。
半晌,農少普才下了決心:「去黃羊平就是了,大不了,要是咱們見疑與人,就一死而已。咱們這些弟兄都是不怕死的!」
李繼遷吩咐幾個人弄了糧車過來,搬掉幾袋糧食,將農少普放在上面,也好免得他傷口在馬背上顛簸不堪。那二十來個宋軍,就護在農少普的身邊,反正他們和那些党項人,大多也都是言語不通的,一路上默默無語就到了黃羊平。
野利求義親自從黃羊平迎了出來,看到李繼遷等人趕著浩浩蕩蕩的糧車回來,便歡呼起來:「賢侄果然好本事,連這許多糧車都能奪來,這次給那個什麼謝慕華一個狠狠的下馬威,叫他知道在夏、綏、銀、宥、靜五州,咱們党項人才是主人。」
李繼遷卻嘆息道:「我帶出去兩千多兄弟,傷亡不小,這些都是野利氏的兄弟,我實在是慚愧的狠,對不住野利氏……」
野利求義急忙寬慰道:「賢侄休要傷悲,上陣打仗哪裡會有不死人的?除非都是神兵天將了。這不是奪來了十萬石的軍糧,這便是他們的功勞。咱們党項人缺米糧,這一次,已經足夠大伙兒吃好一陣子了。」
李繼遷吩咐手下將農少普抬了過來,野利求義一看有個宋將在此,頓時愣住了:「這是?」
李繼遷解釋道:「小侄押著糧車回來的時候,遇到夏州都監楊延彬追殺與他。其實這人就是當初被我搶了軍糧的護糧官,此人領兵打仗還是有些本事的。小侄便救了他,讓他在黃羊平效力。」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野利求義輕聲說道。野利求義和李繼遷現在說的都是党項語言,也不怕農少普能聽去。
李繼遷搖了搖頭:「應該不會,你看他傷的多重,性命都已經去了九成,就算是苦肉計,也不見得就能苦成這樣。小侄以為,這件事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大不了,我們小心防備就是了……」
「這件事,你拿主意吧!」野利求義不再做聲,岔開話題道:「宋人知道咱們劫了軍糧,必然有所動靜。只怕不久後,他們就要來圍攻黃羊平了……」
李繼遷淡然一笑:「既然如此,咱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要是小侄猜的不錯,單憑夏州的兵力,謝慕華也不敢如此囂張的來攻打黃羊平。他要是把靈州的兵馬給調出來的話,那咱們不如糾集一萬人馬去攻打靈州。」
這個一萬,是李繼遷仔細想過之後,決定的數字,一萬,是現在聯合党項各部,能夠支援給他李繼遷的最多軍馬了。
「一萬人就去打靈州,只怕是有風險吧……」野利求義被他這個大膽的計劃嚇了一跳。
李繼遷說道:「自然不是要真的攻打靈州,小侄是想糾集一萬人做出攻打靈州的樣子,讓靈州守軍火速回援,咱們都是騎兵,轉移的快,而且地形也比宋人要熟悉的多。到時候等他們回援的時候,咱們來個突然襲擊,再打謝慕華一個措手不及。讓宋人以後再不敢小覷我們党項人……」
「冒險是冒險了些,不過應該是可行的。」野利求義緩緩的點了點頭。
李繼遷微微一笑,看著那些將糧食不斷搬進黃羊平的族人,心中豪情萬丈!党項人,自然是不甘於人下的!總有一天,這一片西北的土地,要成為獨立的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