噁心了陳贄敬一把,眾臣告退出去。
次日一早,身為宗室,陳凱之就不可再在翰林院當值了,不過當日還是去了翰林院一趟,交接了差事,少不得,一些翰林看過來羨慕的目光。
陳凱之臨走時,都看了這翰林院一眼,自己似乎,已經有了更好的前程,不再需要將翰林院當做踏腳石。
不過……在這翰林院當值,卻讓自己受益匪淺,在翰林院與無數詔書和奏疏打交道,使他大致明白了這個時代大陳的軍政事務如何處理,也明白了各部的職責,以及一些地方上軍政事務的內情。
而現在自己似乎攀上了高枝,走上了一條不尋常的路,他到了宗令府,見過了宗正陳武,接著陳武授了他宗室才有的紫魚袋,有了這魚袋掛在腰上,就能讓人知道宗室的身份。
身為宗室,特權是少不了的,陳凱之還需要慢慢的消化,這個時候也不能太過的張揚,還是低調為好。
見陳凱之並沒有得意之色,陳武笑吟吟的看著他,徐徐開口。
「太皇太后既然開了金口,從此往後,便都是自家人了,陳凱之,你的族譜丟失了?至於輩分,我會命人好生查一查,當然,這都是不打緊的事,而今你貴為宗室,往後,可就更該為皇家分憂了,但凡是宗室,都有差事,這也是太祖高皇帝定下來的鐵律,咱們也不能吃白俸是不是?」
陳凱之頷首:「說的是。」
陳武見陳凱之的態度溫和,不禁笑了笑:「所以啊,過幾日,你得去吏部一趟,到時,吏部少不得有點事交代你辦了,放心,宗室的事,多是一些節制或者監督之類,肯定是清閒的,總之,從今往後,你便是躺著享福,也沒人管你,可若是想要做點兒事,也絕不會讓你閒出病來。」
陳凱之心裡想,我還年輕,當然要找事做,難道混吃等死不成?
只是不知,吏部最後有什麼差遣,這倒讓陳凱之頗有幾分期待起來,他也不急,過幾日去看便是,於是拜別了陳武,乖乖回到飛魚峰,等候音訊。
………………
北國。
這裡漸漸開了春,積雪融化了一些,不過北風依舊如刀一般冷冽,此刻即便是都城,依舊是顯得冷清,卻有飛騎火速入城,很快,在大燕的宮中,披著貂皮的大燕天子被一個消息所震驚了。
他一遍遍的看著最新送來的消息,目中滿是震撼,像是被嚇壞似的,面色發白,嘴角也是隱隱的發顫。
三百的勇士營,全殲了兩千多叛軍精銳。
這……怎麼可能。
這簡直是奇蹟,少幾倍的人居然還可以完勝,前完全是前所未有的事。
根據奏文中的描述,這勇士營的禁軍,先是擊退了叛軍,隨即,展開了追擊,而勇士營據說耐力極佳,兼是吃苦耐勞,竟是生生的,使叛軍無所遁逃。
起初,大燕的少年天子,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定是假消息,大陳肯定誇大了事實。
可細細一想,不對!
大陳的太皇太后已經回到了洛陽,可見叛軍確實是被擊潰了,與此同時,據說連那叛軍的主帥劉壁也被俘,即將問斬,這……也絕對不可能騙人的。
最重要的是,晉城的叛軍,很快便表達了歸順,也就是說,他們已經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境地,兩千精銳,怕是一個都沒有回去,若不是遭受如此的打擊,在晉城的叛軍,不可能如此惶恐。
呼……
他長長的出了口氣,將奏文放下,從驚駭之中回過神來,整個人便陷入了深思。
勇士營,厲害至此嗎?
這勇士營在數十年前,曾是對抗北燕的主力,所以大燕對於勇士營,可謂記憶猶新,只是後來的關注之中,得知這勇士營早已是糜爛不堪,沒有一個能用的將才,真是萬萬想不到,今日,這勇士營重新換發了光彩。
猛地……少年天子想起了一件事來。
那號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方先生……
少年天子目中震撼,那方先生上一次,是說他早已預料南方會有凶兆,不過很快,就可以化險為夷,逢凶化吉。
逢凶化吉,還真是逢凶化吉啊,這方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更何況,他現在是大陳的國使,勇士營的崛起,使大燕對大陳開始有所忌憚起來,想想看,現在大燕已被倭寇攪的焦頭爛額,而大陳的軍力已變得難測起來,誰知這大陳有多少像勇士營這樣的精兵呢,若是大陳落井下石……
這少年天子倒吸一口涼氣,一方面,是一個料事如神的方先生,此人似乎並非是浪得虛名;另一方面,是大陳所帶來的壓力;一時他竟是對方先生來了心卻,立即吩咐道:「立即請方先生入宮,朕要召見他。」
過不多時,便有宦官去而復返:「陛下,方先生說是身子不適,不肯入宮。」
少年天子面色微微一凝,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他畢竟年輕,平時都是別人哄著自己,畢竟是九五之尊,誰敢對自己這般的怠慢,莫說是身子不適,就算是人快死了,也得乖乖來覲見。
此人……果然是高士啊。
於是少年天子想到了這位方先生的種種傳說,現在看來,這些傳說,俱都是可信的,他那鬱郁的心情,頓時散去,不禁微笑:「是啊,這樣的高士,如何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呢,朕禮賢下士,對待真正的賢士理當親自前往探視,來人,預備車駕,朕起駕鴻臚寺。」
大燕天子的鑾駕至鴻臚寺,在這無數皚皚白雪之中,他披著貂皮,在這鴻臚寺前落地,門前早有官吏在此跪迎,此刻並沒見到方先生出來迎駕,心裡越發覺得方先生是高士了,頓時覺得官吏會怠慢了,他立即劈頭蓋臉問道:「方先生在何處?」
「方先生近日都在……都在……」這鴻臚寺的禮官期期艾艾:「在下棋。」
「下棋!」少年天子振奮精神,目光閃過絲絲亮色:「這敢情好啊,朕也愛下棋。」
他信步進去,身後跪地的官員,卻是臉色發青,其實他還想補上一句:『方先生是這麼說的。』
少年天子至迎賓樓,卻見門前有一童子,他沒有貿然闖進去,而是止步,命這童子通報,過不多時,童子請他進去,身後的宦官和侍衛們想要亦步亦趨的跟進去,少年天子旋身,朝眾人搖手:「你們,在此等著。」
說罷,孑身一人,到了方吾才的書齋,他進去之後,卻見方吾才盤膝而坐,於是少年天子打量了這裡一眼,只見方吾才深情淡淡,似乎並沒察覺有人到來,於是乎少年天子不由含笑問道:「朕聽說,先生在此下棋,只是,為何不見棋盤?」
方吾才似乎回過神,這才起身,朝少年天子行禮:「陛下親來,下臣不能遠迎,得罪。」
方吾才雖是口裡說的謙虛,可是面上,卻全無敬意。
少年天子不以為意,只是帶著笑:「朕,本還想和先生下棋呢。」
方吾才淡淡道:「老夫所下之棋,與眾不同。」
少年天子一呆,目光里一閃,露出詫異之色,半是不解半是嘲諷的問道:「哦,不知是什麼棋?」
「心棋。」
「心……棋……」少年天子無法理解,皺眉竟是深深的皺了起來,格外認真的盯著方吾才看。
方吾才只是淡淡道:「天地是棋盤,萬物為棋子,在這棋局之中,不只是老夫,便連陛下,也是棋子,只是可惜,原本老夫差一點,便解開了這棋局的一處迷惑,陛下一來,心已亂了,陛下……請吧。」
少年天子滿臉震撼,世上還沒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說這樣的話,竟將自己,當做是棋子,此人,好大的氣魄。
可聯繫從前的種種,今日再見這位先生,這面上漠然的樣子,果然是一副將王侯視若無睹的模樣,少年天子非但沒有龍顏震怒,反而有一種好奇,他想知道,這位先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於是他跪坐下,與方吾才隔案相對。
方吾才雲淡風輕的笑道:「老夫早知陛下會來。」
「噢?」少年天子挑眉:「是嗎?先生為何知道?」
方吾才嘆了口氣:「陛下可知,為何這一次來出使的乃是老夫?」
少年天子一呆,更覺得疑惑,他突然發現,自己不再是明察秋毫的天子,更像是一個置身迷途的羔羊,四周大霧騰騰,讓他什麼都看不清了。
方吾才淡淡笑了笑:「想當初,老夫拒絕了學候,你的父親,也曾希望將老夫留在大燕輔佐他,衍聖公,更希望老夫留在曲阜,至於大陳那裡,更不知多少人,想將老夫留在洛陽。只是,老夫終究,還是來了這裡,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強留老夫,誰都不可以,老夫若在此處,只因為老夫非來不可。」
少年天子震撼道:「這是何故?」
「為了陛下!」方吾才深深看他一眼,眼底深處,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