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垣知道自己父親的臉色為什麼那麼難看了。
現在朝廷和敵人都不太想繼續打了,但是議和就需要有人去談判和簽字,這默認是外交大臣鴻臚寺卿的工作。
如果是取得勝利的停戰協議,大學士之類的皇帝秘書們還可能插手,想辦法跳出來爭取談判和簽字權。
現在這次戰爭雖然理論上屬於平手,但是大明再興之後的社會風氣,與之前任何朝代都截然不同。
現在,只要是沒取得勝利的戰爭,都會被大眾視為失敗,更何況這次理論上是失了地的。
別管是非洲內陸,還是亞馬遜叢林,只要之前占領過的,現在沒了那就是失地。
所以這次不可能有人會跳出來,去爭搶談判和代表簽字的機會的。
作為鴻臚寺卿的朱簡炎,很大概率要自己去簽下這份和約,會被大明上下視為是戰敗失地的和約。
在朱靖垣看來,這種事情對於個人名望的影響,其實還不是最為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大明皇位。
世祖皇帝再興大明之後,就拋棄了傳統的嫡長子繼承制。
改成了與大清類似的,皇帝本人暗中自行指定繼承人,實際上讓所有皇子半公開競爭的模式。
朱簡炎本來就不是最得寵的皇子,如果再去簽了這份戰敗失地和約,那就真的徹底與皇位無緣了。
朱靖垣作為朱簡炎的兒子,也就更加與皇位無緣了。
想明白這些之後,朱靖垣下意識的說:
「那只能拖著慢慢談了,最起碼把那些爛地奪回來……」
朱簡炎顯然是已經考慮過了類似的做法,所以馬上就非常無奈的搖頭擺手說:
「拖著也沒用的,現在雙方都無力占領對方本土,都看不到任何勝利的跡象,這也是雙方願意和談的原因。
「主要是鐵絲網和重機槍大規模使用,改變了戰爭的模式,現在防守相對容易,進攻異常困難了。
「那些地本來是爛地,邊軍都沒有專門防禦,本來想法是只要擊潰敵人主力,這些爛地都是談判桌上一句話的事兒。
「所以當時就放任被西夷接管了,然後西夷就在那些破地上布防了,現在咱們再想奪回來就是千難萬難了。
「更重要的是,你爺爺已經過了仁武新制規定的退休年齡,只是因為這幾年戰爭不斷而沒有退。
「你爺爺的身體並不好,現在肯定想儘快把停戰協議簽了,然後就去退位修養。
「而且各地藩國和本土的局勢,也不允許我們無限期的拖延。
「我最多只有兩年,甚至只有一年的時間,去想辦法讓停戰協議變得更加有利。
「一兩年的時間,戰場局勢不可能發生顛覆式的變化,取得大規模的勝利更是痴人說夢。」
把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之後,朱簡炎似乎也稍微看開了,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轉身直接上了車。
朱靖垣愣了半秒鐘之後,馬上快步跑到車對面,爬上車坐到了朱簡炎旁邊。
朱簡炎看著兒子滿臉嚴肅的表情,心情非常複雜的輕輕嘆了口氣:
「靖垣啊,我知道你剛畢業,迫切的想要建功立業,什麼事情都想要參與,為父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
「但是眼前這種形式下的和談,對你的前途而言真的是沒有任何助益的,甚至可能會變成污點。
「你不是皇子,不需要著急立功,按部就班的從政就好了,聽父王的話,回去休息吧。」
朱靖垣愣了一下,然後有些激動的說:
「我現在不是皇子,但是父王您是啊!只有您爭到了皇位,我才能成為皇子啊!」
朱簡炎也愣了一下,然後忽然笑了起來:
「難怪你之前那麼的激動,原來你以為你爹還有機會當皇帝?然後你也有機會,哈哈……」
朱靖垣被親爹的反應整懵了:
「這難道不對嗎?您也是皇子,也完成了所有規定的學業,還通過了全部的實訓,怎麼就沒有機會了!」
朱簡炎又忍不住笑了兩聲,然後耐著性子給朱靖垣解釋:
「據說是世祖皇帝曾經說過,父母在二十歲之前生育的孩子,可能不如二十歲之後的孩子強健。
「後來太醫院聯合各地的醫院,專門做了長期的統計,認為這個判斷是基本正確的。
「所以皇帝選擇繼承人的時候,就不會從自己20歲以前的孩子裡面選。
「你爹我啊,恰好比你爺爺小20歲,所以正好不在篩選範圍。
「所以你爹從一生下來,就註定沒有這個機會了。」
朱靖垣聽完之後瞪大了眼睛,一連難以置信的追問:
「這是真的?您本來就與皇位無緣?我也從一開始就沒機會?仁武新政裡面真的有相關明確規定嗎?」
朱簡炎恢復了平靜的表情,輕輕點頭說:
「明確的規定雖然沒有,但是已經形成慣例了,有沒有規定都無所謂了。
「伱看仁武之後的四位祖宗,登基年齡都在38歲以下,與60歲退位的皇帝年齡,都相差22歲以上。
「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機會的,所以靖垣你趕緊下車吧,我得去開會了。」
朱靖垣認識到現實殘酷之後,頓時就有些崩潰的傾向:
「所以——反正您沒有機會當皇帝,為什麼還要當這個鴻臚寺卿?直接辭職不就行了!
「反正新皇帝的兄弟不能擔任實權官員,您這鴻臚寺卿最多干到新皇登基,也就一兩年的時間了。
「不如現在直接就辭了,也就不用去摻和談判和簽字了,誰愛去誰去!」
朱簡炎苦笑著搖頭,輕輕拍了拍朱靖垣的手背,耐著性子安撫說:
「我雖然不能當實權官職,但是我的兒子,你和你的兄弟們卻是可以的啊。
「我如果關鍵時候撂挑子,你猜你的某個叔叔,會不會給你們穿小鞋?」
朱簡炎稍微愣神了一秒鐘,就直接反應過來這裡面的邏輯了。
自己老爹耐著性子繼續去上班,繼續去接這個可能留下罵名的活兒,只能是為了包括自己在內的他的孩子們。
朱靖垣的心情,在這一瞬間亂成了一團,有些委屈,有些失望,有些煩躁,有些憤怒,也有些無奈。
然後在憤怒與無奈之中,朱靖垣突然間福至心靈,猛地瞪大眼睛看著父親說:
「我有辦法了!讓我替您去簽字!」
朱簡炎下意識的想要搖頭,然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你不……等等……對啊……」
朱靖垣深吸一口氣,語氣頗為激動的念叨:
「別人去簽這個字,都可能留下罵名,最起碼短期內會被視為罵名,但是唯獨我和我的兄弟們不會……
「咱們大明,孝道大於天,我作為兒子,不忍見父王您承擔罵名,所以願意替父親承擔責任,沒有人能說三道四。
「這樣以來,我們兩父子不但不會留下惡名,反而可能會被作為美談來宣傳,用來抵消和談的負面影響。
「順便,我甚至有機會,直接撈個實權官職,例如鴻臚寺少卿什麼的,外交副部長?」
朱簡炎想明白之後就忍不住笑出了聲,用力的摟住了兒子的肩膀大聲說:
「我兒靖垣,真乃天才也!」
朱簡炎笑過了之後,又捋著鬍子念叨說:
「你想現在直接當鴻臚寺少卿那是妄想,但是這次的事情要是成了,兩代皇帝都算是承了你的情。
「以後沒有任何人能卡你的升遷,你只要按部就班的積累資歷,最快八年,最多十五年就能升到尚書。
「我從來沒有爭皇位的基礎和心思,所以你的皇帝叔叔也能夠放心的用你,不會被猜忌……」
朱靖垣也是樂不可支的自己盤算:
「八年之後,我二十三歲,能當個尚書,也算是值了吧,不過哪個尚書更好?」
朱簡炎恢復了正常坐姿,數落有些上頭的兒子說:
「現在不用急著考慮那麼遙遠的事情,先想想怎麼把眼前的事兒辦好吧。」
「開車吧,直接進宮,去文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