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七)
「沙暴,沙暴,大夥趕緊下馬。拉著韁繩跟在我身後!」 劉秀瞬間臉色大變, 扯開嗓子向身邊所有人示警。
哪裡還來得及?
只見黃沙如浪,滾滾而進。所過之處,樹木斷折,石塊自走,早起的鳥雀從空中直墜而下。
莽軍中的猛獸,無論大小,全都趴在了地上,前後爪子深深刨進土中,嘴裡發出一陣陣悽厲的悲鳴。
莽軍的騎兵,像熟透了的柿子般,一排排被狂風吹得從馬背上掉下,手捂眼睛,滿地亂滾。還有未乘坐戰馬的弓箭手,長矛兵、刀盾兵,輜重兵和馴獸師等,皆驚慌失措,三一群,五一夥,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天地之威,暴烈如斯!
再看從昆陽城內突圍除出來的義軍將士,除了劉秀、馬三娘和從年初太行山專程趕回來劉隆是主動跳下坐騎之外,其他人也同樣被風沙硬從馬背上推落於地,緊握著兵器舉步維艱。
「三姐,去拉住大哥,然後讓大哥拉住傅道長,一個拉住一個,牽著馬韁繩走!」 強忍著黃沙鑽入眼睛帶來的刺痛,劉秀將嘴巴湊到馬三娘耳畔,用盡全身力氣提醒。
「什麼——?」 馬三娘只聽到三姐兩個字,其他全都無法聽清楚,扭過頭,大聲追問。
「拉住大哥!讓大哥再拉住別人,一個拉住一個!」 劉秀用力拿手比劃,聲音卻全都被狂風卷得無影無蹤。
無奈之下,他只好棄了坐騎,單手拉住馬三娘的手腕,帶領後者,踉蹌著靠向劉隆。然後再用另外一隻手緊緊拉住劉隆,繼續高聲喊叫,「一個拉住一個,跟我來,跟我來。沙暴,他們沒見過沙暴!」
「一個什麼?」 劉隆一張嘴,牙齒就變成了黑黃色,痛苦地眉頭緊皺。然而,當看到劉秀一手拉住馬三娘,一手拉住自己,踉蹌前行的模樣,頓時心領神會。
猛地掙脫劉秀的掌控,他冒著被沙暴直接掀翻的危險,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距離自己最近的臧宮身側,奮力扯住對方手腕,「跟我走,一個拉上一個!」
「一個拉著一個!」 劉秀扯著馬三娘,強忍眼部鑽心般的劇痛,踉蹌著奔向馬武。
馬武正被風沙吹得不知所措,見劉秀帶著妹妹直奔自己而來,連忙伸手迎上。三人的手很快挽在了一處,將頭躲在馬武和馬三娘之間,劉秀繼續努力補充,「沙暴,這是沙暴。拉著大夥一起走,趁著賊軍無法適應!」
「沙暴,這是沙暴。塞外很常見!」 眼前忽然有靈光乍現,馬三娘也大聲叫喊。緊跟著,單手扯住身後阻擋流矢的披風,奮力扯下長長的一條,將劉秀的口鼻遮了個嚴嚴實實。
「遮臉,用披風遮臉,擋住沙子!」 劉秀頓時有了主意,丟下馬武和三娘,雙手將自己的披風解下,奮力扯成兩片,一邊替三娘遮住口鼻,一塊塞給馬武。
「哥,快去,快去拉上其他人。大夥都沒去過塞外,從來沒見過沙暴!」 馬三娘給了劉秀一個幸福的微笑,一邊任由他替自己遮擋風沙,一邊將嘴湊到馬武耳畔叫嚷。
她的話,一大半兒都被狂風吞噬,但馬武依舊從她和劉秀兩人的動作中,明白了二人的意思。先抓起劉秀遞過來的披風擋了口鼻,然後大步沖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傅俊。
「去救人!」 劉秀拉住三娘,奔向附近另外幾個袍澤,義無反顧。
「嗚嗚——」 一頭野狼被馬武踩中的爪子,卻不敢站起來報復。緊閉著眼睛匍匐於地,嘴裡發出乳狗兒一樣的嗚咽聲。
一頭狗熊的身影,忽然出現在風沙背後,距離三娘的大腿近在咫尺。然而,它卻沒有做出任何攻擊姿態,將頭扎在兩個前爪之間,屁股高高撅起,身體抖若篩糠。
幾個莽軍兵卒,緊跟著出現,對從身邊走過去的劉秀和馬三娘視而不見。
還沒等馬三娘俯身從地上撿起兵器,其中一名隊正打扮的傢伙,忽然鬆開了同伴,撒腿就跑,「是李寡婦,李寡婦找我索命來了!」
「天罰,天罰,老天爺恨咱們拿百姓餵老虎!」 另外一名伙長,也踉蹌著轉身逃命,儘管他此刻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不要,不要殺我,小人是奉命,奉命行事啊!」
「我是被屯長逼著,才拿你兒子去餵熊瞎子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他算賬,不要找我呀!」
「求求你不要勾我的魂,我家裡還有一個老娘!」
……
恐慌,像瘟疫般在風沙中蔓延,周圍的莽軍將士,如同都被魔鬼迷失心智般,一個個放下武器,要麼跪伏在地,連連叩頭,要麼撒開雙腿,踉蹌著四散逃走。。
他們沒見過沙暴!不光人沒見過,野獸也沒見過!老天爺,你總算開了一回眼!」 馬三娘忽然鬆開了剛剛撿起兵器,揮舞著手臂向天空大聲歡呼。
她終於明白,為何野獸和莽軍將士,會被沙暴嚇得如此厲害了。
沙暴通常只出現於塞外,在幽州,冀州都很罕見,更甭說是黃河以南的荊州。
而這時代的普通人,卻很少像劉秀和自己這樣,足跡踏遍江南塞北。莽軍中的野獸,也都是從司隸、豫州兩地的群山中抓來,從沒去過漠上。
因此,當海嘯一般的沙暴忽然出現,無論人還是野獸,短時間內,都無法弄清楚這種異像因何而起,更找不到任何辦法去適應。
俗話說,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莽軍為了打擊義軍的士氣,在昆陽附近抓了百姓餵野獸,殘暴程度擊破了做人的底限。
所以,當從沒見過的異像忽然降臨,那些做了虧心事的莽軍兵卒,本能地會往天罰方向去想。
「啊——」
「啊——」
「饒命——
幾聲人類的慘叫,忽然從滾滾黃沙背後傳來,血腥氣隨風飄蕩。
馬三娘被嚇了一跳,連忙收回心神,扭頭張望。恰看到劉隆和臧宮、鄧奉三個,彼此之間用馬韁繩連在一起,踉蹌著摸向一夥官兵,從背後給一名武將打扮的傢伙,來了個透心涼。
其他莽軍聽到慘叫,本能地回頭。劉隆猛地晃了晃包裹著綢布的腦袋,嘴裡發出悽厲的長嚎叫,「嗚——————嗚————」
「鬼啊——」
「魔鬼索命來了!」
「饒命……」
被驚動的莽軍將士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向遠處逃去,誰也不敢做出任何反擊。
「走——」 劉隆朝著鄧奉和臧宮兩人做了個手勢,伏低腰身,迅速鑽入風沙之中。一邊努力收攏失散的自家袍澤,一般繼續裝神弄鬼。
「這廝——」 劉秀看得連連搖頭,俯身也撿起一把被莽軍士卒遺棄的橫刀,然後拉著馬三娘,去收攏其他袍澤。遇到野獸則迅速繞過,遇到努力安撫士卒的莽軍將領,則立刻像鬼魅般靠過去,一刀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