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良生推開半開的焦黑木門,回到屋裡,發現多了一道肉山般的身影,長嘴大耳坐在升起的火堆,後者見到進來的書生,嘴角都拉到後腦勺。
「俺老豬,想你的酒水了。」
「原來是老豬。」陸良生笑起來,伸手取過屋角那幅自畫像,坐在床沿的幻象便是消失不見,從書架取了小鍋,還有點小米,摻水煮上。
隨手,幻出酒壺、杯盞,放到師父和豬妖面前。
「老豬,怎麼跟我師父一塊兒?上次常羊山分別時,你不是說去尋兵器嗎?」
蛤蟆道人抱著比他還大的酒杯沿著邊口吸溜抿了一口,微斜眸子,小聲嘀咕:「他被狼妖抓了,還天上貶下凡的呢。」
一旁,豬剛鬣也不生氣,憨憨的笑了笑,金鐵摩擦的聲音怕驚擾到屋外的村民,說的極小,也將之前給蛤蟆道人解釋過的,重新給陸良生說了一遍,不過好在這趟他也沒白來,總算知道兵器的下落在哪兒了,往後再去取也不遲。
陸良生雖然好奇這豬妖長途跋涉來到西北尋找的兵器到底是什麼,對方不說,他也就不便多問,一人一豬說了會兒話,書生這才問起師父,剛剛在外面到底要與他說什麼話。
抱著杯盞的蛤蟆將它放下,墊著蛙蹼朝鍋里聞了聞米粥的香味,舒暢的呼出一口氣。
「上次你殺了祈火教的聖火明尊,惹怒了五色莊,一個叫五元大仙的人物,肯定要尋你晦氣。」
「五元大仙,很厲害?」陸良生給木榻上的屈元鳳掩好被角,五色莊他是知道的,至於五元大仙,自然是第一次聽說。
會不會是木棲幽記憶里,那日站在山頭,身穿道袍的人?
細細回憶那日的場景,可惜只是樹妖的記憶,根本無法看清對方容貌、年歲。
「別想太多,有為師在!」
蛤蟆道人使勁抬起臉,望去徒弟,拍響胸口:「雖然,為師也不知這人如何,想來讓白狼妖忌憚,也頗有幾分能耐的。」
聽到這裡,陸良生笑了出來,過去攪動小鍋,沉吟了片刻。
「那師父又說元鳳何事?」
看粥煮的也差不多了,剛舀起一勺,豬剛鬣、蛤蟆道人齊齊捧過各自的碗遞來,看到徒弟先給自己那紅公雞瓷碗舀滿,滿意的點了點頭,盤坐下來。
「良生啊,你用續命燈引回他魂魄,可身體也已經死了,要不多久還是會發作一堆白骨。」
陸良生看去木榻上的徒弟,心裡沉了下去,之前他也想過這個問題,可終究還是抱著先將魂魄引回軀體,說不定會有轉機,眼下看來,必須另尋他法了。
捧著碗的豬剛鬣,盯著書生手中舀起的勺子又放回鍋里,急的自個兒動手拿過木勺舀了一碗,順道說了句。
「死就死唄,向死而生,說不得還有大造化。」
米粥舀進碗裡,陡然周圍沒了聲音,豬剛鬣端著碗抬起頭,就見書生、蛤蟆正齊齊看著他。
「嗐.....俺老豬口直心快.....」
「說。」一人一蛤蟆眯起眼睛。
豬剛鬣縮了一下脖子,瞥了眼南面,招了招手,讓陸良生還有蛤蟆道人靠近些,長吻張合,小聲道:「驪山,相救這個人啊,去驪山,山上有口神泉,能救他,不過若是見到正主,可別說是俺老豬說的。」
驪山?
陸良生微蹙眉頭,反倒是那邊的蛤蟆道人一口將米粥噴了出來,灑進火堆里,連連擺手。
「去不得,去不得!」
沒等書生開口,一邊的豬妖點頭,小聲道:「那山上,是驪山老母居住的地方,想用神泉,怕有些難的。」
「總要試試。」
書生望著搖曳的火光輕聲說到,吃完晚飯又給屈元鳳施法阻礙了一下死氣,外面天色已是青冥。
翌日一早,殘破的村子裡,村人早早起來,過來拜訪那位年輕的先生,屋裡只剩下一堆冒著青煙的柴火堆,旁邊一張破舊的桌上,還有幾副草藥放著。
「恩人啊!」
村裡的老人拿著這幾副藥,含著淚跑到村口跪了下來,身後緊跟的二三十人一片片的跟著跪下。
「送恩人!」
一道道聲音混雜一起,遠遠傳去綻放的晨光之中,迴蕩山間。
晨風徐徐,吹過起伏的山野。
走上山崗的陸良生好像感受到身後感恩的話語,笑著迴轉過來,拉過韁繩,叮鈴啷噹的銅鈴搖響,老驢邁開的蹄子一側,身形高大膘肥的豬剛鬣哼哼唧唧,摘了一朵野花,放在鼻孔下細嗅;搖晃的書架里,敞開的小門,蛤蟆道人挑選起今日的衣裳,選了幾件,不滿意的丟去一旁。
一路向南過去,陸良生因為徒弟的事,重拾了心情,不過沿途所見仍舊是有些令他心情沉重。
少許的突厥騎兵南下,所過之處,俱都是破敗的農田、山村,滿臉血垢、衣衫襤褸的人坐在道旁、村口,神情麻木的看著死去的親人,失去父母雙親的孩子,搓著眼睛孤零零的站在倒塌的房屋前大聲哭喊。
陸良生牽著老驢上前,掏出幾塊白面饃饃放到孩子手裡,替他將死去的親人挖了一個坑埋下,問了姓名,刻上名字。
又去診治了村人的傷病,原本半日的路程,一連兩天都在各處山村做著救人的事,亦如從前,他在陸家村里救治陸太公時說的那句話
『再高的修為,不用來救該救之人,那和守財奴有何區別。』
做完一切,已是第三天上午,方才收拾一通,拉著老驢離開,周圍的村寨有人過來送行,看著走去遠方的書生、老驢,忽然有人一拍大腿叫嚷起來。
「哎喲,我想起來了!」
那人指著遠去的背影,那一身白色的書生袍,話到了嘴邊,變得結結巴巴。
「他.....他.....是白衣神仙啊!!當年賀涼州大旱,就是他,我認得身影,難怪要死的人,都能救活,白衣神仙啊!」
這人原本是陳朝賀涼州之人,親眼目睹了那祈雨台上被雷擊中的神仙,大旱過後,他也沒什麼親人了,便來了北面投靠嫁到這邊的姐姐,眼下再次遇上,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往後跟人說起,夠吹噓一輩子的了。
.......
晨光熙和照著山崗野花在風裡輕搖,蛤蟆道人繫著繩子坐在驢頭,含著煙杆,吐出一口煙霧。
「良生啊,你真的要去驪山啊?」
「去。」
老驢前面的書生,側了側臉,陽光落在他臉上,目光掃過一旁看著畫卷的豬妖,回頭望去遠方的山村,站在村口的山民。
「不管,救治他們也好,還是為我徒弟屈元鳳,人世走一遭,不盡一切努力試試,怕將來不敢面對往後,以及過去的自己。」
笑了笑,轉回去,繼續前行。
「.....不能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