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與賈蓉數年的婚姻在雍治十三年的五月初,就此結束。寧榮兩府上下人等都在熱議此事。
在這樣的浪潮之中,沒有人注意到王夫人在五月初二清晨的和賈政提起寶玉的婚事的事。她極其的不滿賈母對寶玉婚事的干涉。而賈政還想著賈環給他的保證,接觸實務(升官)。他的意見是,晚幾年成親無妨,且先看著。
王夫人對這個試探的結果還是滿意的。她還有時間,來爭奪賈府後宅中權力。
另外,五月初一打醮結束之後,清虛觀的張道士派了人給史家報信。史家兩個侯爺史鼐、史鼎聽後都只能是長嘆一聲,他們姑母拒絕了。這便沒法。史鼐還是在端午節時,去了王子騰家中,想要謀求一個差事。
五月初三是薛蟠的生日,他宴請寶玉、馮紫英等人。賈環自是給呆霸王漏掉。
端午節後,賈環處理好賈府的事宜。第一,整風運動收尾,他「奪取」了賈府的內外大權。
第二,秦可卿的事,被賈母察覺後,以她和離、出家修行,而暫時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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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治十三年,五月初八。賈環在晨光中悠哉悠哉的從賈府出門,重新回到翰林院中「上班」,開始朝七晚五的生活。
五月前後這幾天,他專程向方先生請了假。他本來就不是修書的主力。這段時間的任務還是在看書,熟悉本朝的史料。
上午時分,賈環在檢討廳中坐定後,和同僚們照過面。周慎行還是笑呵呵的和賈環聊幾句,「賈兄那份演講文稿當真是…哈…有趣至極。」錦衣衛出面傳播,自是傳的到處都是。
見周圍的同僚都是豎起耳朵,賈環看似隨意的笑道:「只不過是遊戲文字而已。說給府里的下人們聽的。」
檢討廳中仿佛有些敵意漸漸的淡下來。原本要指責賈環敗壞翰苑文風的翰林們都熄了開口的想法。遊戲文字這種事,誰沒幹過呢?別說講這種大白話,就是講個黃段子,也屬正常。
賈環應付了同年周慎行幾句,便起身出了檢討廳,去西邊的講讀廳方先生的公房中銷假。
到門口,聽的裡面有爭論之聲。賈環略等了等,隨即給方望叫進去。不大的公房中,陳設著書案、座椅。牆角、書櫥上到處堆著書,散發著書香。
魏翰林也在裡面,扭頭看了賈環一眼,對方望告辭:「下官先告退。這一段歷史,還請總裁大人好好斟酌。」為尊者諱,這是許可的。但,正人君子,絕不亂編歷史。
方望頭疼的揮揮手,讓魏翰林先走,吩咐小吏給賈環看座、倒茶,笑嘆道:「好一個魏宗貫,執拗如牛。」又問賈環,「他似乎對你也有所不滿?」
剛才魏翰林在和他爭論世祖朝的一段公案。國朝唯一的三元,朝廷宰輔林季同,據說當年為殿試讀卷官時,打壓了後輩、後來世宗朝的宰輔楊泰和,為的是獨享國朝唯一的三元的榮耀。
他的意思是將此事寫入《皇周英華》中,貶低林季同。用意當然是測試一眾修書的翰林們的態度。因為皇周英華回頭還要給雍治皇帝奪位洗白。然而,魏翰林執意不從,讓他很頭疼。這「官司」日後還有的打。
賈環無奈的一笑,說明原委,「方先生,魏修撰是公孫師兄的岳父,他對我不勸說公孫師兄重返仕途很不滿。」
魏翰林當了這些年的老翰林,又被人填到《皇周英華》這個大坑裡,至少還要耗費六七年的時間,他這輩子的仕途搞成這樣,不是沒有原因的。性格決定命運!
方望仰頭大笑,枯瘦的右手在木椅扶手上連拍幾下,「哈哈。人各有志,豈可強求!」
和賈環閒聊了幾句,銷假。從書案邊鎮紙壓著的一個便簽。賈環上前,接過來。
方望譏笑道:「這是國朝的大儒傅伯龍給我的信,說你在京城中流傳的那篇文章,大白話,極其的粗俗,要我督促你用心讀書、寫字。嘿,他口氣倒是大的很。」
傅伯龍說這樣的話,聽起來是相當刺耳的。賈環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白話文和文言文之爭。他的那份演講文稿,不過是一個導火索罷了。
江南之地,報紙作為新興產業已經蓬勃的發展,遍地開花。最大的報紙,當然是南京國子監所創辦的《金陵簡報》。
江南的經濟發達,有大量的市民階層。這是報刊興起的關鍵。英國被譽為報紙的國度,它在工業革命之後,市民階層人數大量的增加,報紙因而得以興起。
江南的報紙,現在已經傳到京城來。辦報的主流,是白話文。賈環在創刊之初,定下來的調子,就是以白話文寫作。當日,不聽話的監生都給打發到偏遠山區當教諭。
賈環想一想,緩聲道:「所謂文章大道之爭,不過是小道。以實用為準。寫給府中下人聽的,自是要通俗易懂。歐陽文正公修史,都力求簡潔、通俗。寫給讀書人看的,自是要有文采。」
方望微笑著捻須,贊同的點頭,道:「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明朝前後七子提倡古文運動,打破館閣體的制約。國朝的文壇,延續的是晚明的文風。但是,自由過了頭,沒有天才橫溢的人物,寫不出唐周(宋)時期的好文章。
因而,國朝翰苑文風再起,要求用典、雅致、精煉、流暢。確實出了不少精品文章。這幾十年的代表者,就是他的對頭,前禮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學士彭仕鄂。
而作為國朝的文壇宗師,他提倡的是:自由、敘趣、言情。古文運動是沒有錯的。關鍵不在於模仿古人,而在於「文為心聲」,要寫出自己的感情來。
白話文,比他的觀點,更加的激進。但,他作為文壇宗師,願意看到一種新的文風運行。或者,這是未來文章的方向也未可知。
方望這是引用杜甫的詩句,嘲笑傅伯龍、彭仕鄂等人。當年初唐四傑的詩體,改革兩漢以來的賦、古風、長體,改為絕句。多少人嘲笑?但是,現在人呢?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這和現在有人在維護古文,一口拒絕白話,是何等的相似?不得不說,方宗師確實是個性情中人。他並不是贊同寫白話文。而是在大儒的指責和弟子的觀點之間,他鼎力支持自己的弟子。
賈環笑道:「先生所言極是。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語言特色。去蕪存菁,留下來的,就是合理的。正所謂:文章體制本天生,只讓通才有性情。模周(宋)規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須爭。」
賈環並不願意參與、或者挑起文言文和白話文的爭端。他並沒有興趣來一次消弱版的新文化運動。存在即合理。吵來吵去有什麼用?報紙,自然的會將白話文推廣開。
方望聽的立時酣暢的大笑,道:「哈哈,子玉,好詩。再念一遍,我寫下來。」說著話,提起筆來,將賈環這首詩錄下來。
模周(宋)規唐並非一定是對的,或者錯的。用什麼文體寫不重要,重要的是寫文章的人。只讓通才有性情啊。
這首詩的用詞、氣度,讓人感覺到一種叫做才華的東西,在筆尖滿滿的溢出來。
方望錄完詩句後,心情大好,不屑的道:「傅伯龍此人好為人師,教授過太子,自詡為帝王師。文章之道,哪裡論的到他來廢話?就是彼輩這種人太多,所以文學獎一事,遲遲無法落實。」
大儒,並非一定就是文章大家,同時,私德一樣有虧。比如,儒家的亞聖朱熹,他的詩詞、文章如何能和蘇軾比?但他確實是大儒。私德上,朱熹還娶了兩個漂亮的尼姑做小妾。還有諸如嚴蕊、扒灰等故事流傳。但,這並不影響朱熹作為儒家亞聖的地位。
文壇上的事,賈環作為晚輩後進,不好點評。難怪他早給方宗師提了文學獎的事,遲遲不見下文。又想:倒沒想到傅伯龍是太子寧溥的老師。
方望喝口茶,道:「你那標點符號的事情,我打算推廣開。至少,皇周英華這部書里會使用。」又道:「你婚期就在下月底。再過兩日,我給你放一個長假。」
賈環婚禮的請柬,自是早就送給方宗師。當然,沒有剛請完端午的假,借著又請婚假的道理,還要略等幾日。
賈環謝過方宗師,告辭離開。那篇整風所用的文稿,被傳的京城到處都是。文壇上的事,他是不打算管的。這種「鬥爭」,是方宗師的戰鬥地圖。
他現在的情況。仕途蟄伏、無事。刷士林名聲,非他的志趣所在。執掌賈府內外之後,壓制著一干豬隊友們不要作死。當然,還有個賈赦的隱患、小尾巴。
接下來,就是安靜的在黑暗中,等著太子作死。帶著賈府,在這驚濤駭浪的政治風波中安然無恙。
那麼,現在,他該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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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日,賈環前往小時雍坊何大學士府上送結婚的請柬。他有點小事要提醒何大學士一聲。畢竟,殿試上,何大學士對他很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