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是深夜九點半許,在望月居中還是燈火通明。
臥室里,寶釵坐在高几邊帶著丫鬟們做針線活。她穿著件粉白的長衫,梳著桃心髻,秀麗多人,見賈環進來,輕柔的一笑,站起來迎著賈環,「夫君回來了。」
「三爺…」晴雯、鶯兒兩個都笑著站起來。今天是她們倆在寶釵面前侍候。
賈環微笑著,「嗯。」伸開手,寶釵走到賈環身側,雙手溫柔、細心的幫賈環解開外衫,身上的冷香飄在賈環的鼻間,沁人心脾的美麗便在這夜間綻放。服侍丈夫,是她作為妻子應做的事。
兩人正是新婚,如膠似漆,這些小事,便不假手丫鬟。賈環自是不會介意享受寶姐姐的「服務」,夫妻間的情趣,又何須推辭,關心的道:「姐姐晚上不要做針線,對眼睛不好。」
「嗯。不過是等你,閒著無事。」寶釵微笑著應了一聲,將賈環的外衫掛起來。
賈環晚上在陳太監府上吃了些酒,身上有些酒氣,讓丫鬟們將爐子上燒著的熱水打進來,在木桶里舒服的泡了個澡。換過衣服,穿著淺白色的睡衣擁著寶釵上床休息。
智塵大師當日固然是有打趣他的意思,但確實有養生的道理在裡面。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他和寶姐姐成婚這一個月以來,男女之事,做的並不多。
賈環摟著寶釵,寶釵依偎在賈環懷中。兩人在睡前一起說著夫妻間的私話,偶爾輕笑。或許是賈環又調笑了他端莊、嫻雅、美麗、解語花般的嬌妻幾句。
四周一片黑暗,僅有月色透過進來。月華如水。竊竊私語漸漸的消失在深夜中,悠長的呼吸聲漸起。
這是兩人日常生活的一個小片段。
當這份感情,因為結婚,迅速的攀至最頂峰之時,濃烈而美好,隨後,便會是逐漸的沉澱下來,歷久彌新,浸潤到生活的每一個細節中。正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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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妃懷孕,朝政風雲涌動,彈章如潮。但天子依舊是在大明宮中處理政事。一個登基十三年的皇帝,和朝臣較量,出現這樣的僵持、反對的局面,並無需返回宮中。
鳳藻宮中,賈元春起的不算早。一大早進宮的陳太監靜靜的候著,等元妃梳洗、用過早餐,這才在跟前回話,「娘娘,賈探花說,無需急躁,保持真心。」
他每次出宮,基本都會和賈府的人來往。而來往的最多的,自然便是賈環、賈蓉。
當然,銀錢他沒少拿。
賈元春一身秀麗的白色宮裝便服,花容月貌。笑著點點頭。心中咀嚼著這八個字。她很早就被家裡送到宮中,這個骯髒之地。手腕她是有一些的。但她確實很信任她弟弟的智慧。這是一件件的事情,累積起來的信任。
陳太監回話,小宮女、太監們自然是都退到房間外去,就剩下元春的貼身丫鬟抱琴。一時間,賈元春不說話,抱琴、陳太監便陪著。這時,一名小宮女小跑著進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道:「娘娘,吳貴妃、麗嬪、趙貴人八人都啟程前往大明宮中。」
賈元春微怔。
天子獨寵楊妃,而楊妃懷孕,在晚上必定不能侍奉天子。後宮諸妃只怕都是想要趕往大明宮:爭寵。
抱琴焦急的動了動嘴唇,終究是沒說話。賈探花通過陳太監的嘴傳來的話還歷歷在耳啊。
賈元春忽而有點明白了,溫婉的一笑,道:「我知道了。」心中一片平靜。
無需急躁,保持真心。那麼,得知楊妃懷孕,又即將被冊封為貴妃,她此時的真心,應該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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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宮勤政殿後的書房內,布置的富麗堂皇,四周的牆壁中布置著冰塊,令正午秋季陽光正烈時,書房之中,依舊清幽、涼爽。
太監總管許彥帶著幾名小太監在一旁侍候著。書案之上,奏章堆的很高。旁邊三個小巧、精美的箱子打開,裡面還有一堆奏章。
雍治天子很勤政。他政變奪位,又歷經數年,將朝中反對他的政治勢力清洗一空,大權在握。心中時刻想著超越父親,不說是千古一帝,至少要在史書中留下聖君之名。
因而,即便愛妃懷孕,需要人陪伴,他依舊每天準時到書房,或者去勤政殿中與大臣見面,處理政事。
起來休息了片刻之後,雍治天子吃了小半碗解暑的碧雪膏,重新坐下來批閱奏章。
這時,外頭的小黃門來報,「何大學士到了。」
「宣。」雍治天子硃筆不停,口中道。
小黃門們一起唱名,「宣何朔覲見。」片刻,就見一身緋袍的何大學士進來,躬身行禮,道:「臣見過陛下。不知道陛下召臣來有何事?」
雍治天子將手裡批閱完的奏章丟在一旁,哂笑道:「朕吩咐了,你就會照辦嗎?」
何大學士一時語塞。他在「前不久」剛帶頭封駁了天子冊封貴妃的旨意,這是國朝定鼎以來的第一次,青史留名,公論褒揚。這時,只能是一聲苦笑,道:「臣惶恐。」
雍治天子指指書房牆邊的箱子,道:「朕意已決,選賈政出任福——建提學道僉事。但是,彈劾賈卿的奏章何其之多。何卿為文臣領袖,必有以教朕。」
何大學士給天子這陰測測的話說的很難受。天子親口說他是文臣領袖,這絕不是褒揚,而是諷刺、警告。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喜歡大臣結黨營私。
但是,背上冒冷汗那是不可能的。在強勢天子手下當大臣,本來就是「伴君如伴虎」,要有這個覺悟。君子群而黨。他何朔,聖人門徒,一片公心,有匡扶天下之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何大學士沉聲道:「臣請陛下改弦更張,則朝中物議自然平息。」
雍治皇帝四十多歲的年紀,白胖胖的,穿著明黃色的龍袍,聞言呵呵的冷笑幾聲,「朕以為何卿有什麼高妙的主意,也不過如此。六科都給事中,以武勛、文臣、清流、濁流劃分大臣,妄圖分割朝臣,結黨營私。朕俱罷免,何卿拿下去辦吧。」
說著,抬手示意,「許彥,把朕批閱後的奏本給何朔。」
太監總管許彥心裡一聲冷笑,笑眯——眯的將天子批閱過幾本奏章拿給何大學士。
何大學士長嘆一口氣。他不能說天子沒有罷免六科都給事中的權力,勸道:「陛下,即便撤掉六科都給事中,朝堂物議,又何能平息?賈國丈才具不足,經義水平有限,不適合這個職位。」何大學士把話說的很清楚。賈國丈。他知道天子要幹什麼。最終目的,其實還是要冊封楊妃為貴妃。
雍治皇帝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何朔確實精明、能幹,強硬的道:「朕意已決。何卿無須多言。」
何大學士躬身行禮,道:「臣奉詔。但,竊以為陛下不取。國朝養士百五十年,浩然正氣難養。」言下之意,陛下不要當昏君。態度還是很強硬。
天子要罷免六科都給事中的職務,可以。但,文官集團不會屈服。以父蔭出仕的人,怎麼能擔任清貴的提學官?難道是,寒窗苦讀十年,卻最後讓一個不學無術、家世好的人來評卷?那讀書還有什麼用?
這本來就是在踐踏文官集團的尊嚴、底線。
等何大學士出去之後,雍治皇帝接連著冷笑幾聲,拂袖離開了書房,去了楊妃的清夏齋。
他給何朔氣到了。他為九五至尊,但一時間確實奈何不了這位宰輔大學士。他要是昏君,當然可以直接罷免何朔,下獄論罪。但,他並非昏庸之主。
這個時候,即便心裡再憤怒,還是要倚重何朔為他治國。短時間內,沒有人替換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