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端午節。
熏艾草,划龍舟。吃雞蛋,包粽子。
賈府上下忙忙碌碌,忙著過節的事宜。賈環作為庶子,在過節時一般都很清閒。而二月底,他因賈寶玉摔玉惡了賈母,賈府後院裡的聚宴就和他毫無關係。
住處外和趙姨娘院相連的走廊處,樹木幽幽。賈環倚在木欄杆邊,聽著晴雯去賈母房裡打探來的消息:王夫人要去清虛觀燒香;過兩日薛姨媽並薛蟠、薛寶釵就要來賈府。還有一些消息。
比如:宴會中,王熙鳳送了一個小火爐子給李紈,言道小火爐有三種好:燒水、熬粥、蒸菜。二-奶奶好厲害的嘴喲。這個「小段子」很快就傳遍賈府。
而伴隨著這個段子傳播的,還有賈環寫話本賣出30兩銀子的「巨資」的消息。賈環雖說被排除在賈府的體制外,但總有他的消息在賈府內成為話題。
賈環聽晴雯說出這個消息,仿佛是聽到一直等待的「另外一隻靴子」落地。
他給賈璉下請帖的時候去「撩撥」王熙鳳一回,王熙鳳最近病好了,怎麼會沒有反應呢?
對王熙鳳放出這樣的消息賈環並不在意。他既然給賈璉說了,就有心裡準備。
他其實需要借鳳姐之口,像賈府的人解釋,他為何突然變得有些錢了。只要稍微留意,就知道賈環最進的生活檔次有所提升。
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賈環同樣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王熙鳳的企圖:她大約以為這樣可以斷掉他的財路。
畢竟,賈府里並不需要府里的少爺賺錢。寫詩詞很高檔,但寫話本在古時就很「低端」,傳出去名聲不好聽。只要政老爹、王夫人說句話,他這攤子就算黃了。
然而,鳳姐在沾沾自喜時,肯定不知道自己對她的算計到底在哪裡。鳳姐有小聰明,無大智慧。
恩格斯說過一句很經典的哲學語: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夫妻在家庭中的地位,和男權社會、女權社會無關。只關乎經濟基礎。賈璉有了大量的經濟來源,真的能忍受王熙鳳對他頤指氣使?
賈環在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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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後,天氣似乎一下子就入夏,變得炎熱。
賈母上房,黛玉住處。林黛玉坐在窗口看著書,窗外蟬鳴林幽。
紫鵑端了碗藥進來,服侍黛玉吃藥,嘴裡不滿的道:「寶二爺真是的。往日姑娘生病他必定來看。現在倒好,和薛姑娘頑,都不來姑娘這裡。」
薛姨媽端午節後,於五月十二日攜子女進京抵達賈府,住在梨香院。多了一個寶姐姐。寶玉來黛玉這裡的時間少了些。當然,紫鵑說的有點誇張。
林黛玉著惱的將藥碗重重的放在條桌上,藥汁濺在桌面上,道:「他愛和寶姐姐玩關我什麼事。」
紫鵑給嚇得一跳,不敢再說,忙換了個話題來哄林黛玉。黛玉的情緒這才稍緩。說著說著就說到最近賈府里的新聞上去。
紫鵑道:「姑娘,聽說環三爺在外面賣話本賺了30兩銀子。我上回去要文章,他卻是推辭說兩天。可見他也是個心計的。」
紫鵑給賈環拒絕了一回,對賈環印象不大好。但凡住在賈母這邊的人,都對賈環印象不好。
林黛玉蹙著娥眉,道:「你原不知道,文章和話本不是一類。他這麼說也沒錯。」
紫鵑心裡暗自納悶,自家姑娘好像並不大附和老太太住處這裡眾人的意見。
林黛玉想了想,細聲說:「你再去跑一趟,看看環哥兒在不在家?在的話,幫我要本話本來打發時間。夏日綿長。」
「哦。」紫鵑收了藥碗,應了一聲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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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四日。休息日。
賈環上午帶著錢槐去外面考察市場。下午在家裡思考他接下來的計劃。他當然不可能滿足與200銀子的身家。這離離開賈府的需求還差得遠。
賈環自己估摸著少說得兩三千兩銀子,花銷包括:離開京城的路費,買戶口,置房產,再投資起始資金等等。他可沒打算一路風餐露宿的離開京城。而且,他不確定如意和晴雯是否願意跟他離開,但是得把她們倆的預算留出來。
因而,他還需要尋找市場上的賺錢機會。
下午時分,賈環正在書桌邊用鵝毛筆寫計劃時,晴雯帶著紫鵑從門外進來,「三爺,紫鵑來了。」自端午節前鬧了個「烏龍」,她和賈環的關係倒更好了些。
賈環就抬起頭,看向紫鵑。紅樓夢中的「慧紫鵑」是個容貌很平實的丫鬟。年紀與鴛鴦、襲人、金釧兒等相仿。
紫鵑道:「三爺好。姑娘想要看三爺的話本,打發我來問問可有。」說著話,眼睛好奇的落在賈環手中拿著的鵝毛筆。寫字的都是毛筆,怎麼有用鵝毛的?
賈環聽紫鵑說了來意,禁不住笑著搖頭。王熙鳳傳了個消息出來,政老爹和王夫人還沒表態,倒是先引得林黛玉找他要話本看。便將手邊前兩天寫好的《倩女幽魂》遞給紫鵑,說道:「前兩天剛寫好一本。你給林姑娘說:不要寫批註。我回頭還要拿給書商看。」
賈環沒有親近林黛玉的想法,原因有若干。但這並不代表著他會拒絕和林黛玉交流。
「哦,我會帶到。」紫鵑沒想到賈環這一次這麼爽快,接過充滿墨香的話本。
她心裡倒是有點愧疚剛才在黛玉屋裡編排賈環。她並不是睚眥必報的性子。現在想著賈環上回怕不是有意敷衍她。
但紫鵑肯定不知道她其實是會錯意了:賈環上次的確是在敷衍她。賈環手頭有話本,黛玉來借,他不會推脫、敝帚自珍。但如果沒有,要他專門的為黛玉寫文章滿足她的需求那絕無可能。
晴雯送紫鵑出去,迎頭碰到如意、小鵲走進來。四人笑著相互打了個招呼。
這邊紫鵑離開。趙姨娘的大丫鬟小鵲笑著道:「三爺,姨奶奶的胭脂水粉沒了,讓你幫忙去鋪子裡買一些。」見如意疑惑的看過來,小鵲不好意思的解釋道:「姨奶奶端午節的月例都給馬道婆供奉香油了,保佑三爺沒病沒痛。」
沒有讓賈環貼錢給趙姨娘買胭脂水粉的道理。只是,趙姨娘的錢都給馬道婆「哄」走了。
賈環心裡對趙姨娘信神佛頗有些無語,但也不好說她什麼。信-仰自由。當即點點頭,「我知道了。明天就讓錢槐去買。」
他現在的長隨是錢槐,做事情很機靈。這些跑腿的小事已經不需要他來處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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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鵑回到黛玉房中,正好碰到寶玉和寶釵來看黛玉。襲人、茜雪,鶯兒等丫鬟都在。屋子裡笑語漣漣,熱鬧非凡。
比之賈環哪裡的冷清,似乎要熱鬧很多。這裡才是賈府內生活的中心舞台。紫鵑心裡忽而有些同情賈環。
黛玉坐在繡墩上,手拿著團扇輕掩嘴笑,見紫鵑進來,笑著問道:「可曾要來?」
「嗯。」紫鵑收拾情緒,將手裡裝訂好的書給黛玉。
寶玉好奇寶寶般的插話道:「妹妹,什麼要來?」
黛玉接過書,展開來看,說:「上次不是說找環哥兒要文章嗎?他說沒有。這段時間聽說他賣話本賺了30兩銀子,我就想著要紫鵑去找他要個話本來打發時間。」
寶玉就湊到黛玉面前,看著封頁上寫著「倩女幽魂」,好奇的道:「這是什麼故事?」
黛玉抿嘴笑道:「人家才新寫的,當然是你沒看過的故事。」
薛寶釵穿著一襲淡黃色的衣衫,容貌豐美。她來賈府這短短的幾天時間已經贏得賈府上下的好感。見寶玉和黛玉湊得近,嫻雅的輕笑。始知道賈府里寶玉和黛玉青梅竹馬的說法屬實。
閨閣中其實多有禁書。類似於西廂記、牡丹亭都是不許看的。她倒是擔心賈環的話本和這類似。只是,初來乍到,此時並不方便勸說寶、黛。
寶玉看了兩行,奇怪的道:「這字的痕跡怎麼寫的這麼奇怪?不像是毛筆寫的。」
林黛玉也點頭,「嗯。」探詢的看向紫鵑。
紫鵑道:「我去環哥兒屋裡見他用鵝毛當筆寫字。莫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薛寶釵這時也按耐不住好奇,從黛玉手中索要了書去看字的痕跡,一筆一划,極為用力,字體凌厲,有著如刀似劍的鋒芒。都說字如其人,可賈環在賈府裡面卻低調得不像話。她來賈府還沒有和這個環兄弟見過面呢。
賈環的硬筆書法頗有火候。畢竟是從小寫到大,比他基於興趣練習的毛筆字強得多。
賈寶玉急躁的道:「紫鵑,你快說說什麼情況?」
紫鵑將她看了幾眼觀察到的結果說了一遍。
寶、黛、釵三人在屋裡熱烈的討論著鵝毛筆的事情。
寶釵身為皇商之女,自小讀書識字,對文學、藝術、歷史、醫學以至諸子百家、佛學經典,都有廣泛的涉獵。
而林黛玉是家學淵源,她父親林如海三鼎甲探花出身。當年全國科考第三名,文學素養自是不必待言。而黛玉的老師賈雨村也是兩榜進士出身,學問紮實。黛玉此時年紀雖小,卻很有些見識。
賈寶玉不喜歡讀四書五經,但對讀雜書興致盎然,看了不少書,更兼得聰明靈慧,自有一套女兒理論,頗有才情。
三人引經據典,爭論不休,氣氛熱鬧。
這熱鬧的一幕和賈環無關。賈母的厭惡,就像鐵幕,讓他與賈府里中心舞台隔絕。然而,打破制衡的時間並不會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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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並不知道鵝毛筆在賈府里少爺、小姐間引發的關注。到五月底,薛寶釵打發鶯兒在賈府各處送新鮮的菱角,他才知道一些。
鶯兒挎著籃子,穿著鵝黃色的掐牙背心,梳著丫鬟雙環,留著劉海,頭髮上有些雨滴,站在客廳里笑嘻嘻的道:「姑娘說了,三爺要回禮的話,想要一隻鵝毛筆。」
鶯兒模樣靈巧可愛,說話嘴巧,很討喜。
賈環就笑著吩咐如意去取了三支鵝毛筆過來,說道:「既然寶姐姐開口,那我就腆著臉用鵝毛筆回禮。鵝毛筆容易受損。寶姐姐要是有興趣,想要的話,可以再來我這兒取。」
薛寶釵來賈府這麼久,他還沒跟薛寶釵照過面,無緣見識「淡極始知花更艷」,「縱是無情也動人」的薛寶釵。主要是雙方在賈府的活動區域不大重合。最容易見到薛寶釵的地方要數東跨院。但因為要寫話本,賈環最近去王夫人的東跨院玩的少。
賈環現在當然不會像大學時,聽說某某學院有個大美女就會等候在某處等著看一眼。有機會,自然會見到薛寶釵。從他內心來說,他挺欣賞薛寶釵。當然,這種欣賞是對才情、容貌出眾的大美女遠觀似的欣賞。
鶯兒就笑起來,「三爺客氣了。」
正說話間,就見探春房裡的大丫鬟翠墨急急忙忙的跑過來,一頭的雨水,神情焦急,「三爺,姨奶奶在姑娘屋裡和姑娘鬧呢,你快去勸勸。」
賈環詫異的看了翠墨一眼,緩緩的問道:「誰讓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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