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長」
老者只是疑惑的看著他,把戲人不得罪觀眾的理念早已伴隨一生,深入骨子裡了。
「老丈貴人多忘事。」林覺仍然十分有禮,解釋著道,「去年二月二,徽州羅仙廟會,我曾在廟會上看過老丈與諸位表演戲術,印象極深。」
「這」
老者伸手指著他。
「當時諸位分飾兩方,吐火之時,還曾燎到我的頭髮。」林覺繼續說道,「下午散會之時,曾見到幾位在巷中休息吃飯,我和堂兄路過,還與老丈和幾位說了幾句話,那幾句話,令我至今記憶猶新。」
小師妹聽到前面半句,還以為是這人燒過師兄,師兄剛才在那站著不動看那麼久,是在記仇和猶豫,如今是來報仇來的。
心裡想著,師兄什麼時候這么小氣記仇了,卻也緊繃了起來。
甚至悄悄的深吸了口氣。
聽到後半句,才把心思推翻。
老者則是漸漸想了起來,指著林覺,眼睛睜圓,又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
「是你啊
「可我記得當時的看官文質彬彬,像是個書生啊,如今怎麼穿上陰陽衣了?」
老者回頭與其餘人對視。
其餘人也像是漸漸想起。
「轉入道門了,如今拜在黟山浮丘觀門下修行。」林覺說道。
「那小老兒該叫」
「隨便怎麼叫,道家人生性自在,不拘於此。」
「嘶」
老者聽見林覺說話,漸漸將他的身影與一年半以前那個鄉間少年郎的身影重疊起來,卻發現差別甚大,已經無法重合了,只得說道:
「那道長這次來是」
「敘一敘舊。」林覺說道,「同時來為老丈補足養氣法與厭火術。」
一群把戲人聽到前面還不覺得有什麼,聽到後一句,則是瞬間睜大了眼睛,幾乎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表情有些不敢相信。
片刻之後——
道人坐在江湖把戲人的箱子上,旁邊路上儘是下山的人,道人從容自若的對他們講說:
「養氣法分吐納與導引,江湖中的奇人異士大多只得一半,得吐納的便會一些外放術法,得導引的便會一些內斂的本領。老丈應是只會吐納。不過二者本有共通之處,老丈修習吐納法數十年,點通導引訣竅並不難。
「厭火術也分三等。
「除了火丸火藥、吸氣吐火,還有一等,無需吸聚火氣,而是自生火氣,這一等需將靈氣導入五臟,在心中成火,因而需有導引法才行。
「老丈修習厭火術半生,若有導引法,學這上等的厭火術,應該也是一點就通。」
一群人都聚精會神,不敢錯過一個字。
天色越來越暗了。
山路上又點起了火把,火把下行,匯成一條溪流。天光退去,月亮升起,三師兄又在身後出現,佇立許久才離開,唯有少年道人不斷講述著。
時正中秋,月如玉盤。
起先山上還有些喧囂,隨即是若有若無的道經道樂聲,再到後來,只有夜風下竹林的沙沙聲與偶爾幾聲夜鳥鳴啼。起先少女也認真的聽,隨後帶著狐狸在他們身邊繞著圈的走動,拍打咕咕叫的肚皮,再到後來,便坐在一旁打盹,狐狸也趴在她腳邊安眠。
山上早已變得冷靜,月光如雪,圓月掛在竹梢林影間。
所有把戲人都認真聽,忘了時間。
「這些便是我所知的全部了。」道人終於說完了,起身說道,「若有說得不清楚的地方,不是別的原因,實是我的認知有限,不指望諸位聽了就立馬能懂法術中的精髓,只希望不會有誤導到大家的地方。」
「怎敢怎敢
「多謝道長」
老者惶恐的站起身來,對他深深行禮。
眾多把戲人隨之行禮道謝。
躬下的身子還沒有直起來,卻發現道人早已回禮,比他們躬得更低一些。
「道長這」
「夜已深了,好在月光皎潔,趁夜色能走一程。」林覺直起身來說道,「山高水長,我們就此別過。」
「道長傳法之恩,我們如何報答呢?」
月光下很多雙眼睛盯著林覺,都閃爍不定,忐忑不安。
「老丈早已把報酬給我了啊。」
林覺瀟灑說道,一揮衣袖,起身就走。
狐狸連忙跟上他,跑出兩步,又回過頭,咬著袖子叫醒打盹的少女。
月光明亮,山林成影,連上方宮闕樓閣的斗檐瓦角也看得清楚,兩人一狐穿過竹林間的小路,很快便走遠了。
回到竹屋,各自睡去。
林覺本來已在床上躺下,身旁的三師兄睡得安靜,沒有任何響聲,不過卻睜著眼睛,怎麼也睡不著。
心裡有些思緒。
乾脆起身盤坐,閉目凝思。
不知不覺,天便亮了。
從上方煙霞觀中傳來鐘聲,隨即是若有若無的念經聲、道樂聲。
三個道人都起床了。
煙霞觀的道人也給他們送來了早飯。
「這道觀大一點是不一樣啊,每天這麼多人念經,還有人奏曲唱樂。」三師兄搖頭晃腦,「不過要在我們道觀,肯定沒人起得來。」
「好想吃鋪蓋面啊」
「師妹跟我出去一趟。」
林覺像是做了決定,說完,把碗一放,便拿著長劍往外走去。
「哦」
小師妹不知為什麼,也只連忙跟上。
一路出去,四下行走。
沿著小路走,爬到高處看,去亭舍間空地上找,直到中午,才終於找到那名苦修「山神護體法」的麻衣壯漢。
「邵公,又見面了。」
「兩位道長,找我何事?」
麻衣壯漢正在竹林間隨便找了一個地方準備午休,見狀不由疑惑的看著他們。
「不為別的。」
林覺也不廢話,直接說道:
「邵公在『山神護體法』上造詣極高,然而吃虧在道行不足——邵公雖修養氣法,卻只有導引而無吐納,只可自己體內養氣,不可天地採氣,因此在下願為邵公補全養氣法,再加一門可吐火的厭火術,換取邵公將『山神護體法』傳授我等二人。」
這次不靠古書,是用誠意來換。
就如昨日山間與那些把戲人。
當年把戲人無意之間激活古書上的一頁,林覺因此得了厭火術,雖說是古書自帶的奇異,卻也與他們有些淵源,再次遇到,自然還這一個情。
沒有別的,便是真誠二字。
麻衣壯漢與他對視,眼光閃爍。
「補全養氣法又能如何?」
「吐納導引,方為養氣,此古之修士修行之道也。邵公有了養氣法,便可真正入修行門,此後道行精進,也配得上邵公這身好法術了。」
「厭火術又能如何?」
「口吐烈焰,修至高深,手掌推火。」
「這」
麻衣壯漢思索著,又問:「大醮雖說還沒開始,不過持續也就九天,你說的這些,邵某怎能學得會?」
林覺一聽就知道了,他已心動,不過也如實對答:
「養氣法不難,邵公已修了一半,就更簡單了。厭火術也不難,我會盡力與邵公講解,其中難點,必然用紙寫下交給邵公。」
「就算這樣,可邵某的『山神護體法』也不簡單,又怎是十餘天就能講完的?」
「邵公儘管講就是了。」
「大醮魚龍混雜,邵某如何信你?」
「便看邵公了!」
「你們信得過我?」
「我自願信。」
麻衣壯漢看著林覺,林覺也看著他。
「好!」
壯漢終於點頭。
於是從這日起,林覺和小師妹每天都在山間與他碰面,互相講述法術之理,這場大醮便也算是又多了一件收穫,這樣的日子也過得充實。
倒是這山上的飯菜,不見葷腥,油水太少,連吃幾日過後,嘴裡實在淡得很。
兩日之後,齋醮開始。
焚香、開壇、請水、揚幡;
每日山上都是青煙,路上全是上下的香客信眾,來湊熱鬧的靈法派道人與江湖人反倒成了少數。
不過這些都不影響到林覺三人。
林覺挑了個空,這才心念一動,取來古書,翻開查看。
「嘩」
絲毫不出所料,又有新頁:
控水術,控水之法。
五行法術,常為水中精怪天生本領,能控天地自然之水,根據造詣高低、道行深淺,可起水花,可聚水柱,可掀浪濤,大能者斷江改道。
人行陸地,修行此法者少之又少。
「應當是那水妖用的法術了。」
這也是林覺此次下山之後,第一次撞上的法術。如此看來,那水妖在這門法術上的造詣也很淺。
「嘩」
幻銀術,戲術幻術也。
將天地萬物化成白銀,造詣深者,以假亂真,數年不變。
然而施術者須得謹記,幻銀終究是假,不可當真。
「不可當真的意思是不能把它當做真的銀子拿出去花、欺騙人嗎?還是說不能像真的丹砂金銀那樣用來煉丹?」
林覺如是想著,卻也沒空細聽。
「嘩」
化石術,化石之法。
五行法術,常為山怪天生本領,能將己身化為堅石,橫臥山中。
初學者可將身體部分化為石質,再練可將全身化為山石,好比石雕。練至精通,可將自己化作山中頑石,不受自身形狀所限,以假亂真。
於此法上造詣越深,化身山石後越堅不可摧,大能者身化大山。
「原來叫化石法」
林覺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念著。
「身化大山」
神話傳說里倒是有許多神靈化身為山的傳說,不知有幾分真假,真的裡面,又有多少是用的這門法術?
林覺沒有細看,只將古書合上。
心中是有幾分滿意的——
出來趕一次道會,這才到一半,就已經得了這麼多的法術了。
看來真得下山才行。
等這道會完了,回到黟山,有得學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