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潔,河水潺潺,浮光躍銀。
徽州百姓大多鄰水而居,村落建在河溪旁邊,道路也沿著溪河走,倒是也不難找。
河岸邊兩名道人跟著狐狸夜行。
月光下清晰可見河岸一側的山以及另一側的平原,四處栽滿了樹,既有人們精心栽種照料的,也有路旁野生的,多是梨樹。
路面有明有暗,坑石不定,不過走在最前面的乃是一隻白狐,月光下無論路看不看得清楚,白色的狐狸定然是能看得清楚的,而它也很聰明的加大了自己跳過坑窪和跨過路石的動作幅度,好以此告知身後兩人,路上有不平之處。
有時遇到特大的坑窪,還會停下來,回頭看一眼他們再跳過去。
大約走出二三十里,充當引路狐的扶搖停了下來,卻不是回頭看他們,而是扭頭看向右側遠方。
那裡有條小路,通向一片樹林。
狐狸又回頭看了眼他們,輕輕一跳,卻是跳上那條小路,接著往前行去。
二人對視一眼,立馬跟上。
「嗤」
兩柄長劍都已出鞘。
左右環看,借著月光,不難辨出,都是梨樹,碩果纍纍。
林覺停下腳步,伸手拉著一根枝條,湊近聞了聞葉子,又聞了聞上邊結的梨兒,只能聞到梨兒的清香。
小師妹奇怪的看著他。
林覺又吸了吸鼻子。
小師妹依然奇怪的看著他。
「怎麼了師兄?」
「沒事。只是總感覺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死氣,但是這些梨樹和梨兒果子又是好的。」林覺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說。
「怎麼聞出來的?」
「死氣和陰氣很像,現在是晚上,陰氣濃重一些是正常的,但是又能聞到一點若有若無的臭味,那就是死氣了。不過這些梨兒是香的。」
小師妹聞言格外警惕,環看四周,也吸聳著鼻子。
「聞到了嗎?」
「沒有。」小師妹老實答道,「只聞得到梨兒的香氣,而且好香。」
「無妨。」林覺一邊走一邊警惕四周,「扶搖應該是發現了什麼,我們跟著它走就是了。」
「好!」
就在這時,狐狸忽然又停下來,扭頭盯著右邊樹林黑暗處。
「啊~」
狐狸一聲輕叫。
就這瞬間——
小師妹閃電般的轉身揮劍,先是啪的一聲,斬斷一條抽來的枯枝,隨即眼神一凝,手腕甩動,長劍立馬攪出一圈玉光,玉光中擋下幾片枯葉。
與此同時,火柱從身後衝出。
「轟」
烈焰勾勒出一棵似人似樹的妖精,樹幹上長著五官,全身乾枯,火焰熊熊燃燒,已經將之點燃。
又有酸澀好比木椅搖晃的刺耳聲。
只見那枯樹妖在火中不斷扭曲掙扎,發出慘叫,旋轉間樹枝抽打身旁梨樹,打落不知多少梨兒,想要將火撲滅。
剛要撲滅,師妹沉著的又補一掌。
整棵枯樹再次被火焰所籠罩。
「這樹妖活不成了。」
林覺看出它的道行比半路上遇見的那棵梨樹還差不少,而且不知為何成了枯木,更加吃虧,在他們的火行法術下是沒有反抗之力的。
「儘量莫用火了,天乾物燥,恐怕成災。」
「好!」
「當然,也以性命為重。」
「知道!」
恰好這時,狐狸又往前跳。
「咒語通天地,神雷聚劍尖,法令指陰陽,真火映刃邊!三界五行齊助力,使我刀兵顯神玄!」
林覺掏出六枚飛鏢。
「走!」
兩人加快了速度,也提升了警惕。
不時舉劍一擋,擋下樹林中來的枯枝,一甩手就回敬兩枚飛鏢,扎進林中某棵枯樹身上的扭曲五官中。不時下腰一躲,避開刀片似的枯葉,起身一揮劍便將長劍擲出,映著月光旋轉著砍進某棵枯樹軀幹中。
飛鏢與長劍都附了附劍咒,咒禁之法本就是驅邪除魔的,用來對付這種沒什麼道行的小妖十分好用。
飛鏢與長劍一旦刺中砍中,就有一圈靈光蕩漾開來,散開嗤嗤黑煙,聽得到林中傳來的慘叫聲,若被擊中要害,樹上人面便都七竅流出黑血。
隨即飛鏢與長劍都自動飛回行進的道人手中。
小師妹看得一愣一愣的。
忽然聽見前方傳來聲響。
有喝聲,有咒語聲,有火焰炸裂聲,有破空聲,各種聲音雜在一起。
沿著小路翻過一個幾人高的小坡,借著月光往下一看,果有道人正在除妖,除的正是樹妖。
只見下方是片平地,平地上遠遠的被插了四面小旗,小旗閃爍靈光,分在四角,便似框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場地,除妖的道人就在其中。而場地外聚了好幾圈的尋常枯樹妖,一動不動的佇立著,像是雜亂栽種於此的樹一樣,不得而入。
裡面三位道人與一棵大樹相鬥,十分激烈。
「是仙源觀的道友!」
「看見了。」
林覺左右看了一眼——
下方平地被山坡所圍,似乎是剛秋收過的耕地,既沒有樹也沒長草,是一片天然的隔火帶。
林覺提劍便往下沖。
那些枯樹本來一動不動,仿佛紮根於地面,卻似乎聽見了身後的動靜,忽然緩緩動了起來,轉身往後看,樹上全長著人面,雙眼是漆黑的洞。
剛一轉身,就見火龍洶湧而來。
一道在前,一道在後,都打向同一處。
一道都扛不住,更別說兩道了。
烈焰呼嘯之間,幾層枯樹被燒出了一個缺口,在對火焰天然的畏懼之下,又連忙往旁邊讓開,動作遲緩,神態卻焦急,又讓開一條更寬的路。
「道友!我們來助你!」
「嚶!」
狐狸輕巧一跳,當先跳過火圈,身姿輕盈至極。
接著像是有什麼察覺,它在空中調整了一下姿勢,四腳忽然像是踏在一面看不見的牆壁上。
「嚶?」
狐狸蹬牆又往回跳。
剛想提醒二人,就見林覺一個伸手,竟把它從空中撈了下來,接著一手將它夾在肋下,一手舉臂遮目,繼續往前。
二人撞開火焰,衝進靈旗方框中。
狐狸這才落在地上。
「嗚?」
它先回頭看向身後那堵看不清的透明的牆,還有燃著火的枯樹,又看向林覺,感覺剛才像是小時候一樣。不過這時顯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於是它又立馬看向了前方的道人與樹妖。
那棵樹雖是梨樹,卻有將近澡盆粗,枝繁葉茂仿佛巨人,下方三名道士與之爭鬥。
梨樹確實自顧不暇。
道人卻也並不輕鬆。
甚至還有一名年輕的小道士倒在了前面。
林覺當先過去查看。
這名小道士他也認識,正是和自己、小師妹一同聽過忘機子道爺講道與傳法的一群小道士之一,此時躺在距離樹妖比較遠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受傷之後被他的同門或者師長搬過來的,此時還有一口氣。
可是林覺看著卻覺得十分可怕——
小道士身上看不出明顯的傷痕,衣服沒破,可能是鈍傷,然而可怖的是,他的身上竟然長出了不少小枝丫、枝丫上開出梨花。
最大的一根枝丫從他的脖子處長出來,大概有筷子粗細,手掌那麼長,上面分了幾個小枝丫,正開著一朵潔白嬌艷的梨花。
而在脖子其它地方、露出來的手臂上也都稀稀拉拉的長著細小的芽點,上方既有開放的梨花,也有未開的花苞。
月光下梨花真是又漂亮又滲人。
甚至林覺見他背後的道袍都蓬鬆了一點,怕是衣服下面也長了東西。
他的生機正在緩緩消散。
林覺毫不猶豫,當先取了一個紅色小瓶,倒出一枚丹藥,塞進他的嘴裡。
直起身時,師妹已經衝到前面去了,和仙源觀的道友們一同鬥著那樹妖,雙方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只是互相施展本領法術。
中年道長在右邊,兩個小道士在中間。
小師妹便去了左邊。
林覺自然也去左邊。
雲逸小道士手拿長劍,劍上散發著金色的光芒,這是比附劍咒更高深的法術,名字就叫斬妖,正適合斬除妖鬼。
他以這門法術作主攻,砍向樹妖揮來的枝條,又以袍袖做盾牌,乃是在山上苦修已久的「布障」之法,他在這門法術上天賦不錯,僅用袍袖竟然能擋得住大樹揮來的枝條,一時戰鬥正酣。
忽然只聽一聲烈焰呼嘯。
雲逸餘光一瞥,身邊多了一人。
乃是浮丘觀的清瑤道友。
只見烈焰從她掌中推出,打在樹妖身上,明月皎潔的夜晚剎那間又被火光照亮,樹妖枝條全都燃燒起火焰來。
氣勢倒是很強。
不過樹妖並非枯樹,道行也高,這靈火對它的作用有限,樹妖只是感到灼痛,位於樹幹上的五官陡然皺起,隨即扭身循著烈焰看來。
連著三根枝條揮來,打向清瑤。
雲逸頓時一驚,睜大眼睛。
二人雖非同門,卻也算某種意義上的同窗,他自然了解這位道友和浮丘觀——雖說這位道友在學字認字的時候比自己表現更好許多,然而在法術上雲逸卻並不認為自己輸給她,而浮丘觀並沒有護身的法門傳下,這要是被抽中,豈不是當場身死?
卻見女子背劍下腰,當即躲過第一根枝條,下腰之時也在扭身,下完腰正好借著轉體之勢,竟原地輕盈騰起,踢月轉身,避開第二三根枝條。
甚至她還想轉身揮劍,只是沒能斬中。
「這」
竟單憑身法躲過了?
雲逸不禁意外。
隨即又聽幾聲咒語,黑夜之中寒光一閃而過,同時火焰再度呼嘯而出,幾枚飛鏢帶著靈光射來,刺破烈焰,正指樹妖五官。
樹妖收回枝條,回護要害。
是那林覺道友?
雲逸無暇扭頭去看。
只聽哆哆哆幾聲!
火焰散去,樹枝上已經插了四枚飛鏢,也有兩枚插在了樹妖的五官中,盪開些許靈光。
樹妖吃痛,一聲粗吼。
先是臉上兩枚飛鏢被擠出來,落在地上,隨即樹枝上的幾枚飛鏢也被擠出來。
竟是沒有什麼用?
雲逸正想著時,忽見樹妖身上一抖。
幾個黑點便落了下來。
「小心!」
雲逸道長喊出一聲,連忙後退。
只見自家師叔持劍念咒,對著前方夜空陡然噴出一口氣。
「砰砰砰」
這些黑點就全部炸開。
再一看去——
那師兄妹二人竟也早有準備。
清瑤道友一揮左袖,揮出一篷烈焰,成半圓向外盪開,像是火牆一樣,撞入這些黑煙之中,氣勢驚人。
林覺道友立馬揮出狂風,吹散剩餘黑煙。
同時二人連連後退。
雲逸道長看得極為驚訝。
這二位有些厲害啊。
隨即又咬咬牙。
自己可不能弱於他們。
雲逸道長準備更加賣力,卻也對那二人喊道:「站遠一些!這妖怪很邪性,這些黑煙一點都沾不得!」
林覺回身一看,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仙源觀的道友們竟然退得比自己二人還遠。
他們定是有經驗的。
二人便也連忙跟著往後退去。
忽覺身上有些痛癢。
林覺低頭一看,自己持劍的手背上竟然長出了一個小芽,很小很小,卻長得很快,僅僅兩息,就已長出一根接近指甲蓋長的細芽,上面是個花苞。
這東西好像在吸自己精氣法力。
月光火光之下,花苞緩緩打開,花瓣潔白,花蕊嬌嫩,正是一朵小梨花。
「啪」
林覺隨手將之打掉。
一條細小的血柱冒了出來。
像是一個小噴泉。
「什麼妖法?」
林覺神情凝重,運轉法力,以至陽靈力驅散其中妖氣,又伸出左手食指,食指上忽然多一點豆大的火焰,往右手手背上一按。
「嗤」
血柱這才止住。
拿著布條過來的小師妹不禁一愣。
遠處看的雲逸小道士也一愣。
情況緊急,雙方又斗在一起。
仙源觀的兩門法術都挺厲害,袍袖連大樹抽來的樹枝也能擋住,金劍連手臂粗的樹枝也能砍斷,這還是在兩名小道士道行不深的前提下。只是那樹妖用果實甩來或者吐出的黑煙萬萬沾不得,沾了身上就要開花,精氣法力迅速消退。
雲逸小道士越發賣力。
另一個小道士見了,也更賣力。
按說對付這種妖怪,林覺用咒御控制長劍,再加上附劍咒,即使傷不得它的樹幹,也能將細碎的枝條一一砍斷。奈何這樹妖很有道行,竟能用自身法力將咒御之法附加的法力祛除,林覺丟了的飛鏢都召不回來了。
只能用劍砍,用火燒。
這麼打下去,怕要打到天亮!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林覺便果斷抽身往後退,轉而拿出了那枚山神賜的令牌。
這枚令牌巴掌大小,十分沉重,說是有鎮壓邪祟的能力,可是林覺來時一直將它帶在身上,妖魔邪祟還是沒有受到影響。
也不知道怎麼用。
既沒有什麼妙訣,也沒有什麼咒語。
難道丟出去砸人嗎?
林覺如是想著,竟真為它附了一點法力,托在手上,念了一句咒語,又用力一丟,令牌便陡然飛出去。
一下砸在樹妖身上。
其實樹妖早在被砸中之前,就發現了這枚令牌,於是伸出樹枝來擋。
可這枚小小的令牌此時卻好似有數千斤重,樹枝全被輕鬆打斷,而且絲毫沒有能阻擋住這枚令牌的意思,直到被砸在身上。
一聲巨大的響動。
整棵樹都顫抖了幾下。
「嗯?」
林覺也為之驚異。
隨即只見令牌深深嵌入樹妖軀幹之中,渾身發光,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得樹幹不斷冒出白煙與臭氣,樹妖什麼也顧不得了,吱吱的掙紮起來,那酸澀的聲音真是讓人耳朵刺痛。
沒有多久,樹妖竟動不了了。
林覺不由更是驚訝。
驚訝的卻不止是他。
仙源觀的三名道士都不由看過來。
小道士們和林覺二人一同聽過道、學過法,甚至今年七月初七還曾有過交流,立馬驚訝這是什麼本領,為何會如此厲害。
中年道士則是看清楚了林覺的動作,便驚訝於這是什麼法器。
連小師妹和狐狸也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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