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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錦繡華年:128.攻訐

    &件事已經過去了,這會子又何必提起,大家今兒是來遊玩的,還是說些高興的吧……」一個小眼睛的就道。

    &去了不意味著就該忘記。」略壯的這人繼續哼道,「或者說,不管誰忘了此事,你曹澎海都不該忘!」

    曹澎海聞言不由惱了,提聲喝道:「邢八!你什麼意思?!」

    略壯的這位被叫做邢八的淡淡瞟著曹澎海:「我什麼意思你心知肚明,若不是你,范昴也不會喪命在灰皮嶺,你對此不但毫無愧疚,甚至連我叫你去給他燒紙都不肯去,你就不怕遭到報應?!」

    &八!」曹澎海大怒,跳著腳地瞪著邢八,「你有完沒完?!要我說多少遍——范昴那是自己沒系好繩子,以至繩結鬆開掉下了谷去,與我有甚干係!?他是我什麼人我要給他燒紙?!報應?笑話!我曹溥不信神佛不信鬼,更未做過虧心事,我有甚好怕的!」

    &心不虧心,你自己心裡清楚,」邢八不為所動,仍冷冷地道,「范昴繫繩結的技術,全攀岩社沒人不清楚,他系的繩結牢靠且結實,從不曾有過鬆動,怎就偏偏那一次鬆開了?當時你們兩人攀得最快,到了山頂後將系腰的繩子解了四處走動,之後便遇到了山狼,你們兩個匆匆逃回原點,繫上繩子後從山頂沿山壁飛速向下滑,也就是在此時,范昴的那條攀岩繩突然松落,情急之下他伸手抓住了旁邊的你的那根攀岩繩,而你呢?曹澎海,曹溥!你看到系自己這根繩子的石頭開始往下掉起了石渣,擔心這石頭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竟將范昴一腳踹了下去!此時你卻敢昧著良心說此事與你無干?!」

    曹澎海臉上也不知是因被人揭穿了真相還是因為惱恨而染上了一層赤紅色,脖子上的血管突起,狠狠瞪著眼睛吼道:「他自己沒有系好繩子,到頭來卻想要連累我跟著一起喪命,我難道就得跟著他一起死不成?我自保難道也有錯嗎?!又不是我上趕著要害他,是他險些害了我,我難道就不能反抗,非得眼睜睜地等著被他害死嗎?!我非主動害人,而乃被動防衛,又何罪之有?!憑甚我要心懷愧疚?!他死了我就不能再好好活著?!」

    &邢八笑了一聲,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曹溥,這話你說與別人聽興許還能蒙住幾個人,可惜,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那次事後我趁你不備檢查過你的攀岩繩了,常年用一種手法打繩結的話,繩子上就會形成固定形狀的褶皺,你與范昴打繩結的方法並不相同,而你帶回來的那條攀岩繩上的褶皺,分明就是范昴打繩結的手法才能形成的!亦即是說,當你們兩個在山頂遇到山狼後逃回原點的時候,你系的是范昴的繩子!而由於當時情形緊迫,范昴不可能再與你調換,不得不使用你的那條攀岩繩,所以跟著他一起掉下谷的那條繩子,事實上是你的,你拿回來的才是他的!是你那條沒有系妥當的繩子害死了他!」

    &你血口噴人!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那繩子也早用爛了被我扔掉,如今沒有對證,你自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了!」曹澎海的臉紅得發了紫,嘶聲喝道。

    &呵!曹溥,別以為你毀了證據就可以一賴到底,」邢八冷笑,「我與你明說了吧,那天我檢查過繩子之後便明白了真相,既然知道了真相,我自然不能讓范昴冤死,當日趁你不在,我就將繩子上的褶皺和我的推測給咱們這幾個攀岩社的人看過講過了,大家都親眼見過了那條繩子,總不成這麼多人都在扯謊!若不是因為此事實屬操作事故,我們早便拿了那繩子將你拉上公堂去了!」

    曹澎海聞言一時驚愣住了,呆怔地看著面前的這幾個人,這幾人或沉默或面無表情或略感尷尬地望著別處,人人的臉上都寫著「事實正是如此」這幾個字。

    曹澎海一時慌了,脹紅著麵皮掙扎道:「那時情況緊急,我與他都很是驚惶,混亂間系錯了繩子也是無法,我又不是故意要害他,不、不管怎樣,我總不能因為他活不成了就要陪著他一起死,我朝也沒有哪條律法規定了見死不救就是觸犯了刑律……總之我沒犯法!我只是——只是太驚慌了!驚慌難道也算是錯嗎?!難道我就得為著這件事一輩子愧疚不安,不能好生過活了嗎?!」

    &澎海,」又一個人說話了,面色也是淡淡的,「也許你並不知道,那日攀岩之前,范昴與你在山壁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曹澎海又驚又惱又慌張:「陳簡諒!你又亂摻和什麼?!他同我說什麼了?你莫要信口雌黃!」

    陳簡諒看著他:「我聽見范昴勸你換一根攀岩繩,他說你那繩子有些鬆散了,且受了潮後又不曾曬透,恐繩芯有漚爛之處,再用它攀岩恐發生危險,你卻不以為意,執意要再用一回,范昴無法,只得叮囑你莫要用力下墜,否則極易墜斷繩子……後來你與他為逃開狼口,需由山頂系了繩子從崖壁上向下滑,慌張之間難免用力下墜,設若你在逃離狼口時就想到了范昴的勸告,從而故意搶先系了他的那根攀岩繩呢?」

    &你血口噴人——毫無證據——你——你們瘋了!我要去告你們誣陷!」曹澎海狂吼起來,仿佛是在審判日裡即將被基督丟入硫磺火湖的哀嚎惡鬼。

    &呀哈哈哈哈,大家這玩笑也開夠了,我看天色不早,該到午飯時候了,咱們不若往回走吧!」早就看傻聽呆了的劉漳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擋在雙方中間大聲地打著哈哈,腦門上急出一層汗來,「我今兒可是給諸位準備了好吃好喝呢,中午咱們先吃個八分飽,睡一覺起來後咱們就去山後,山後有條大瀑布,瀑布下面有口不小的潭,咱們可以在裡頭鳧水嬉戲,涼快著呢!然後啊,咱在岸上生上火,烤些野味來吃,就著小酒,吃吃喝喝玩玩樂樂,豈不美哉?!」

    眾人的情緒被劉漳「冷卻」了一下,也就沒再繼續,畢竟總要給東道些面子,「家務事」等只有「自家人」在場時再清算不遲。

    於是一行人迴轉抱秀山館,就在天井的葡萄架下擺了桌子,飯菜是劉漳專門從府裡帶來的大廚做的,都是些山珍野味,確實味道不錯,又開了一小壇陳釀,雖說眾人年紀都還不大,不過沒有大人在的時候他們就把自己當成了大人,吃吃喝喝沒什麼拘謹的,再加上劉漳不住地插諢打科活躍氣氛,總算漸漸消除了些因方才的衝突引出的尷尬。

    元昶吃了沒幾口就扔了筷子不肯再吃,原因是劉雲仙小姐一直想要隔著好幾個人給他夾菜——她本來想坐他旁邊的,被他惡狠狠一拍桌子給嚇了住。

    元昶自個兒氣得吃不下飯,也不肯讓燕七再吃,拉扯著出了抱秀山館到附近去看他捉小蛇去了。

    瞅著燕七在太陽地兒下犯困,元昶只得又帶著她回了山館,見那伙人也已吃喝完畢,各自回了房間午休,約好了未時正起身,大家一起去後山瀑布邊玩耍。

    未時正,眾人在一樓大廳集合,劉雲仙總算是把那一頭金光閃耀的首飾摘下去了,大家估計著她自己可能也覺得頭沉,這會子盤了個元寶髻,不插首飾改插時鮮花朵了,花紅柳綠的又是一頭,想方設法地往元昶身邊擠。


    &想破戒。」元昶牙縫裡擠出幾個惡狠狠的字。

    &還小呢,可別亂想。」燕七道。

    「……想什麼呢你!」元昶瞪她,「我從不打女人,但這個姓劉的真是快逼得我要破了此戒了!」

    ……咳,這也算是色戒的一種吧?

    清涼山的山勢的確毫無驚奇險峻之處,一行人沿著開鑿出來的平坦山路走了那麼一陣就繞到了後山,一口不小的清潭像鏡子似的嵌在山凹里,與前頭的抱秀山館有一山之隔,再走遠一些,繞過一面石壁,有一條大瀑布掛下來,水流被一塊凸出的石頭劈成了兩股,大的一股直接瀉下崖去,小的一股則揚揚灑灑地落在這清潭裡。

    這樣的景致還算看得,尤其是潭邊生了不少野石榴樹,那石榴花兒正開得如火如荼、燦若雲霞,映著下頭清波碧草,分外養眼。石榴樹旁依著山壁用竹子搭了吊腳式涼棚,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潭上,比潭水只高出一尺,坐在棚內便可臨水照影,棚里舖了竹蓆、置著竹桌,棚頂被藤花蔓草覆蓋纏繞,很有幾分野趣。

    眾人見了眼前景致,上午因口角帶來的幾分陰霾頓時被揮散,踩著竹階進得竹棚,脫去鞋襪,席地而坐,將腳浸入潭中,便覺得渾身清爽、通體舒泰。

    棚內竹桌上早有劉家的下人布置好了果品小菜,還有幾罈子陳釀美酒,一伙人聊了幾句也就放開了,說笑了一陣便要脫了衣衫跳下潭去游泳,幸好提前都有準備,個個帶了鮫人衣來,燕七和劉雲仙就暫去棚外迴避,好讓幾個大小子換上。

    元昶第一個跳下潭去,水花濺得滔天,還故意掀了一捧潑在燕七身上,燕七還沒吱聲呢,劉雲仙就在旁邊咿咿呀呀地叫起來,一對含情帶羞的眸子不住往元昶赤.裸著的上身瞟,元昶一張臉黑得快跟潭底的石頭一個樣兒了。

    這姑娘還真是早熟啊,這麼點年紀就懂得欣賞異性的胸肌了。燕七回憶自己那一世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只知道欣賞雞胸肉呢。

    一夥半大小子下餃子似的跳進潭水裡盡情撒起歡兒來,打水仗,比潛水,比憋氣,比捉魚,比高台跳水,比花樣游泳,燕七很有些羨慕,可惜這個時代再開放也還不到能男男女女一起泡在水裡嬉笑打鬧的程度,民間的水鄉漁家或許可以,官家子女就不要想了。

    劉雲仙坐在臨水處嗲聲嗲氣地給正同其他幾人比憋氣的元昶加油,燕七和衣冠整齊的燕九少爺則坐在小桌旁圍觀。

    &也下去玩兒唄,又不是不會游。」燕七看著穩坐釣魚台的她弟,由衷地為這個未老先衰的破孩子感到捉雞。

    &什麼意思。」破孩子不感興趣地托著腮。

    &什麼有意思?」燕七問。

    燕九少爺托著腮慢慢想,然後慢慢道:「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別人遊戲山潭,他想戲游滄海。

    &慢來,」燕七道,「總會有那樣的一天。」

    潭裡的幾個人玩兒得正嗨,已經跑去了遠處的瀑布下學孫猴子穿水簾洞去了,劉漳游上岸,指揮著劉家的下人們在竹棚邊上生起火堆來烤野味,野味都是才剛現打下來的,又肥又鮮,去毛去內臟後在肚子裡填上水果野菌山菇和各式佐料,外頭再抹上油和蜂蜜,就著火用果木慢慢燻烤,不一時那焦香味兒就散發了出來,下人們便又往上撒著孜然、胡椒、鹽和芝麻等物,燕七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兩聲,中午她就沒怎麼吃,早早被元昶拽跑了,這會子早就餓了個前心貼後背。

    戲水的眾人聞見肉香,紛紛遊了回來——游水最耗體力,中午大家又只吃了個七八分飽,此時的香味兒簡直是難以抵禦的誘惑,上得岸來用巾子好歹擦了擦頭髮和身上的水,一伙人就圍坐了下來吃肉喝酒說說笑笑。

    曹溥一個人悶頭吃喝,雖然大家表面上已經不再去提上午那話頭,可這層窗紙一旦捅破,再硬的面具也難免有裂縫,眾人與他之間都有幾分尷尬,雖不至於刻意冷落他,卻也不想主動找著他說話,被眾人這麼有意無意地一孤立,曹溥根本沒有什麼玩樂的心思,肉也很少吃,就只管一碗接一碗地灌悶酒。

    &量不好就少喝些吧。」劉漳畢竟是東道,總不能不管自己的客人,勸了兩句沒勸動,也只好作罷。

    最沒壓力的就是元昶、燕七姐弟倆和劉雲仙同志了,四個人該吃吃該喝喝該說笑說笑該花痴花痴,元昶那邊撕了條烤好的野兔子腿想要隔空投餵燕七,結果半道伸出一對指甲上塗了紅蔻丹的手硬是給攔截了下來,劉雲仙捏著兔腿沖元昶笑得膩甜,嗲聲和他道:「昶哥哥真是好功夫,你參加的綜武比賽,雲仙可是每場都去看呢……」

    元昶覺得自己就要炸了,跳起來抬腳就要踢翻旁邊一隻酒罈子,然後再打算破戒狠狠揍劉雲仙一拳,結果他這廂腳還沒挨著酒罈,那廂已有人先他一步把酒罈子給cèi了,大家循聲望去,見是喝高了的曹溥,嘴角還掛著酒漬,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冷笑著掃視了一眼眾人,含混著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些個鬼心思!一年前的事早不說晚不說,現在突然拿出來說,真道是為了范昴打抱不平來的?!哈!騙誰呢?!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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