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的大堂內,如今的方家家主方久銘正在坐在的首位喝茶,兩名方府的管家,七八名掌柜和數十名帳房正一字排在規規矩矩的站在他面前瞪著他訓示。
方久銘慢條斯理的放下了茶杯說道:「這些貨物一定要在下月初八前運到,如今咱們城裡來了那麼多流民,雖然都是一些窮鬼,但是即便是每個人在咱們鋪子裡花上十文那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你們都用點心,明白嗎?」
「是……老爺!」站在最前面的兩排人齊齊的應了一聲。
可一名掌柜卻問道:「老爺,請恕小人多嘴。您也說了,那些流民都是一群窮鬼,他們有那能耐掏出銀子來買咱們的東西嗎?」
「老李,這你就不懂了吧。」他身邊一名掌柜卻笑道:「你是不知道啊,這些日子我們城裡那位岳大人不知發了什麼瘋,竟然提出了一個叫做什麼以工代賑的說法。讓那些流民去修水渠、修路、蓋房子,每日都要勞作,然後他再給那些窮鬼們發糧食發工錢,所以啊,那些窮鬼們現在手裡頭還是有些銀子的。」
「什麼?還有這種事。」這名掌柜不禁驚呼道:「這位岳大人竟然這麼大把大把的撒銀子,難道他銀子多到沒處花了嗎?」
「才不是呢。」這時方久銘冷笑著出聲了,「你們別看這個岳陽一副大公無私的樣子,其實他撈的好處也不少,據老夫所知,前些日子他就從蔣知府的手中把咱們渾源州的稅權給弄到了手,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就意味著……」
方久銘的話還沒說完,旁邊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名中年男子便出現在大廳前。
這名男子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他用力撥開前面的眾人後便噗通一聲跪在了方久銘跟前哭泣道:「老爺……老爺不好了,咱們從大同進的那批貨被……被城門官和稅吏司的人給扣下了……」
「什麼?咱們的貨被扣下啦!」
方久銘幾乎是跳了起來,臉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厲聲喝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馬上給說清楚!」
「老爺,是這樣的……」這名男子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將正要進城,卻被守城官兵攔住檢查,隨後便被喝令繳稅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倒了出來……
「混賬,這些人安敢如此無理……看來姓岳的這時打算要拿我們方家開刀了!」聽完了事情的始末,方久銘的臉變得格外的鐵青起來。
這名中年男子又吞吞吐吐的說道:「老爺,依小的看,其實這些官兵不止是拿咱們開刀,剛才小的還看到,不止是咱們一家……還有白家、農家、黃家和周家等車隊都被守城的官兵給攔下來了,和那些官兵在一起的還有稅吏司的那些人,他們一個個的都要咱們交完了稅才能進城呢。」
「還有這事?」方久銘先是驚訝的驚嘆了一聲,隨即卻冷笑起來:「看來這個岳陽這次是要自己作死啊,原本老夫還擔心他只是針對咱們方家,但現在看來他是想對全城的商家都下手啊,這麼一來他得罪的人可就海了去了。呵呵……真是天要亡他啊……哈哈哈……老人,去把白家、農家、黃家以及周家的家主都請來,老夫要和他們商議一些大事……」
兩個時辰後,依舊是方家大廳,依舊是人群將大廳擠得滿滿當當的,只是這批人已經不是方府的管家和掌柜,而是一群四五十歲的老人,就連方久銘的兒子方英迪此刻也從衙門裡趕了過來,此刻這些人都坐在大廳兩旁望著方久銘默不作聲。
「諸位!」方久銘率先開口了,「你們都知道,最近蔣知府為了安置流民,已經將稅吏司交給了那個岳陽管理,而那個岳陽自打接手稅吏司以來,便一直針對咱們各家的店鋪和貨物進行清點,還規定了每批貨物入城時都要向稅吏司打招呼,繳納稅銀。
哈哈哈……想我方家做了上百年的生意了,何曾繳過那麼多的稅啊?太祖爺就曾說過:「酷吏猛如虎」。老夫今兒個算是見著了,他岳陽這是要把咱們當成豬來宰啊!如果咱們再不做出動靜來,那麼咱們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可就全落入那姓岳的腰包了,這如何使得!」
方久銘的話引起了眾人的共鳴,站在方久銘身後的方英迪也點頭附和道:「不錯,我大明朝一直是輕徭役薄賦稅,太祖雖定下了規矩,商稅要抽取三十稅一。但太祖亦不過是立了一個框架而已,其實納不納稅還是全憑咱們商家自願,這點原先的歷任知府就做得很好。可這個岳陽一接過稅吏司的大權便開始強硬規定讓咱們納稅,誰不繳稅便沒收誰的貨物,這於強盜何異?」
「對嘛,岳陽此舉又與強盜何異?」
「簡直是太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
「這是要將咱們當豬來宰啊!」
眾人紛紛議論紛紛,一個個都痛罵起岳陽來。
到了明末時,整個朝廷的風氣已經和明初截然不同。朝廷上至文武百官藩王太監,下到舉人秀才和商人,沒有誰不占有大量土地礦山,沒有誰不開店設鋪的。對他們來說,偷逃國家賦稅是一種時尚也是一種風氣,這種事無論是南北皆然,對於這些人來說誰要是如數向朝廷繳納稅款那是要被人嗤笑的。
按理說這些人並不多,他們的人數只占有了整個大明不到半成的數量,可卻占據了整個大明近九成的財富,為了保住他們的財富,他們發明了各種理論。例如顧炎武等人發明「虛君」、「君害」等諸論。
這些言論只有一個意思,就是說如今的大明已經不需要皇帝了,把江山交給天下的讀書人就可以,讓讀書人來掌管天下才是最正確的事情。
若是按照後世的觀點來看,這些思想無疑是進步的,也是開明的,同時也是邁向民主的一大步。但是這裡卻有一個大問題,作為占據了全國九成財富的讀書人、商人以及各級官員他們卻不願意為了這個國家繳納哪怕是一毛錢的稅收,對於他們來說這些錢都是他們自家的,跟國家跟朝廷無關。
可政府要運轉、軍隊要打仗,這些總需要銀子吧?可銀子從哪來呢?於是他們便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占據了國家九成人口,但卻只擁有不到一成財富的窮人身上。
在岳陽看來,這些占據了全國絕大部分財富的人其無恥程度已經達到了一個登峰造極的境地了,用窮人的銀子和鮮血來保衛富人的家園,天下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麼?
特別是到了明末時期,富者免稅貧者交稅的情況更為嚴重,已經成為了一個惡性循環。後世有一些歷史學家認為,到了明末,大明境內之所以出現上千萬的流民潮是因為天下大旱,百姓缺糧所致,又或是明朝的人口太多,導致人均耕地變少和土地兼併嚴重,所以才出現了大規模流民潮。
但是在岳陽看來,這些通通都是放屁。即便是到了明末,華夏依舊有著足夠的土地供農民耕種,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讀書人和商人集團的貪婪所致。
那些占據了大量田地的大地主們拼了老命的剝削著手裡的農民,有的地方收取的租子比例竟然達到了七層。如此高昂的租子自然引起了佃戶們的不滿,有的農民便說:好吧,你租子太貴,老子不種你的地自己開荒總可以吧。
好啊,你自己去開荒吧。
那些農民太天真了,擁有了大量田地的地主們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流民們自己開荒呢,要是佃戶們都去開荒了自家的田地誰來種啊?於是他們便勾結官府,不顧朝廷頒布的三年之內不收糧稅的規定強行收稅,這樣一來農民們是開荒也不是,租地主的田種也不是,最後紛紛變成了流民,在岳陽看來,這才是導致大明朝滅亡的真正原因。
看到眾人的火氣已經被挑逗起來,方久銘的眼中閃過一絲歷芒,狠狠的說道:「諸位,既然如此,咱們自然是不能束手待斃,咱們得拿出一個章程來對付那姓岳的才是啊!」
「方老,您說吧,咱們該怎麼做,咱們都聽您的!」
「對,方老,您發話吧,咱們都聽您的!」
對於這些人來說,有人要向他們收稅,不亞於要割了他們的命根子,自然是要誓死反抗的,想要動他們的銀子,別說區區一個指揮同知了,就是皇帝老子也不行。
「此事可成!」
方久銘和方英迪父子眼神不經意的一碰撞,兩人立即會意的暗暗點頭。
方英迪立刻站了出來說道:「給為父老,既然大夥都統一了意見,那麼接下來就好做了。那姓岳的不是鬧著要收銀子嗎?他不是查咱們的鋪子收稅嗎?他不是堵著城門不讓咱們的貨物進來嗎?那好,咱們就不開鋪子,咱們就不進貨物,咱們的買賣不做了,我倒要看看他能向誰收稅去!」
「嘶嘶……」
方英迪的話一說完,周圍的人就倒吸了口涼氣,這傢伙是在鼓動大夥罷市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