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岳吟講了一路,他努力把冉閔塑造成一個忍辱負重,目光長遠,用兵如神,又壯志未酬的悲劇英雄,或許和史料上有些出入。
但是李岳吟寧願相信自己講的是真的……他們燕雲的漢人,屈膝契丹太久了,如果活不下去,選擇歸附大周,他們需要一個情感的慰藉。
冉閔,就是他們喜歡的英雄!
殺胡隊的每一個人,都認認真真聽著,那個年輕的漁民聽得最認真,過去偶爾也有說書先生,講過一些英雄人物。
可是他覺得都不及冉閔的萬分之一,他在聽了三遍之後,毅然將右臂露出來,用匕首在胳膊上刻下了一個冉字!
每一刀下去,都有鮮血流出,疼痛讓身軀顫抖,齜牙咧嘴。
可他覺得很舒服,只有痛入骨髓,才能讓他和過去徹底劃清界限,隨著鮮血流淌出去的還有胡化的成分。
他終於可以挺直腰板,面對漢人軍民百姓了。
用自己的血,洗心革面,看起來很殘忍,可殺胡隊的每個人甘之如飴,爭相效仿。如痴如醉,場面血腥而震撼,李岳吟甚至給兒子也刻上了一個大大的冉字!
「做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就像武悼天王那樣,殺盡胡虜,重振漢家雄風!」
李岳吟殷殷期盼,兒子忍著淚水,用力點頭,把父親的話牢牢記在心裡。
船隊回到了駐地,張永德首先跳下戰船,向葉華匯報情況,見面就大吵大嚷道:「契丹皇帝的弟弟死了,讓一個老船工給殺了!」
葉華驚喜交加,「你說的是真的?」
張永德把眼珠子一瞪,「我怎麼會說假話!蕭思溫都瘋了,我還和他打了一場,殺了一千多契丹兵呢!」
「哦!」
葉華仔細消化了這個消息,他簡直想大笑三聲!
耶律氏人丁興旺,數量眾多,死一個王爺不算什麼。但是讓他欣慰的是蕭思溫,這老東西被牽連進去了。
假如蕭思溫因此完蛋,是不是蕭太后就沒有機會了?
那個女人幾乎憑著一己之力,讓契丹延續了一百年的國祚,十足的狠茬子,厲害的角色。
葉華甚至想安排人,暗中把蕭思溫的三閨女幹掉。
換個思路也不錯,蕭思溫倒台了,他的姑娘不也就沒機會了。
不管是英雄造時勢,還是時勢造英雄,只要沒了英雄,後果都是嚴重滴……
「誠如此,百姓可是立了大功!」
葉華破天荒,親自率領諸將,來到河邊,迎接歸正的百姓。
侯爺駕臨,百姓們無不感激涕零,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葉華讓大家免禮,讓他們推選一個人出來回話。
不出意外,李岳吟成為了代表。
「草民拜見侯爺!」
李岳吟很自然跪在葉華面前,磕頭之後,五體投地,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葉華皺了皺眉,笑道:「你這樣又如何回話,站起來吧。」
李岳吟遲愣一下,依舊沒敢動彈。
葉華怕他沒有聽清楚,咳嗽一聲,「你沒聽清楚?起來回話吧!」
李岳吟這才顫顫哆嗦,從地上爬起來,可是他的背深深彎下去,幾乎成了九十度,根本不敢和葉華對視。
葉華吸了口氣,似有所悟,」聽說你是讀書人,南揖北跪,你總該清楚吧?如今回了漢家地盤,怎麼忘了漢禮?」
李岳吟身軀一震,如遭雷擊!
是啊,南揖北跪!
只有胡人才不停下跪!
漢家最重的禮,也僅僅是一拜再拜就夠了,漢家兒郎的膝蓋是筆直的,除非祭祖、面君,或者犯了大罪,否者是不用跪的。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自己都忘了漢家禮節,見了高官就要跪啊跪的,把好好一個人,愣是跪成了奴才!
他們都是奴才,可恥的奴才!
想到這裡,李岳吟猛地轉身,撣了撣破舊的衣衫,然後再面對葉華,深深一躬,施禮之後,腰背筆直,眼睛微垂,盯著自己的鼻頭,恭恭敬敬,聽候問話。
葉華終於點頭微笑,「把你知道的,太平王的死因說一遍。」
「是!」
李岳吟聲音乾脆,他把老船工的壯舉說了一遍,別說葉華聽得目瞪口呆,就連大周的將領都驚掉下巴,好一個猛士!
夠爺們!
李岳吟從船上捧下一顆頭顱,這是老船工的。
「他,他是含笑而死的,和他相比,我們這些人都是小爬蟲,連螻蟻都不是!」李岳吟泣不成聲。
葉華吩咐手下人,接過老船夫的人頭,好好安葬,回頭就上書朝廷,請求建廟祭祀。
讓這樣的英雄湮沒無聞,簡直是犯罪!
確定了太平王的死訊,葉華的心情好了很多,又聽說歸來的百姓準備成立殺胡隊,更讓葉華喜出望外。
「那好,就在這裡,設酒接風,慶祝殺胡隊成立!」
有侯爺參加,大傢伙都感覺到倍兒有面子,氛圍一下子就起來了。
有人殺豬宰羊,準備各種美食,還搬來了許多酒水。
就在白溝河邊,歡飲慶賀。
可是酒宴還沒有開始,就發生了狀況。
有一個大周伙夫用鏟子打了歸來的百姓,而且打得還很重,不光打,而且還罵得很難聽,說什麼野性難馴,胡虜之輩,粗魯無恥……百姓們氣不過,雙方爭執起來。
張永德的臉都黑了,太不給自己面子了。
「我去教訓他們!」
他邁著大步過去,葉華稍微愣了一下,也跟著過來了,事情並不複雜,原來是煮好了羊肉,每個人發一碗。
這些歸來的百姓一年到頭,也見不到葷腥,能不搶嗎?
不過他們還算克制,在船上的時候,已經學會了排隊。
只是排出來的隊伍讓伙夫們氣不打一處來!
前面的全都是青壯漢子,老人和孩子都在後面。
這點羊肉根本不夠分的,不給老人吃,孝道哪去了。不給孩子吃,還要不要未來了?為人做事,總要講一個理兒。別以為你們胳膊粗力氣大,就能為所欲為。
這是大周的地盤,有王法的地方,不是蠻夷之地,可以隨便胡來!
弄清楚了爭吵的原因,張永德心裡大罵,遠來是客,為了這點破事,就大動干戈,簡直是不知道輕重,太氣人了!
他就想教訓伙夫,葉華卻突然攔住了,他擺手,讓歸來的百姓先坐下。
「伙夫說要先給老人和孩子分,你們覺得如何?」
那些年輕人面面相覷,顯得很不可思議。
老人沒什麼力氣,小孩子還沒成丁,憑什麼要先給他們?
青壯可是一家的頂樑柱,柱子倒了,家就廢了,不讓青壯先拿,也太奇怪了!
葉華深吸口氣,耐心道:「漢家以農耕立國,耕讀傳家,要順應四時之變,經年的老農,經驗豐富,何時會下雨,何時有霜凍,他們都一清二楚。想要順利把糧食收回來,裝進倉庫,就必須尊老敬老,依靠老前輩的智慧……漢家重視傳承,後代是血脈的延續,多少父母,寧可自己餓著,凍著,也要讓孩子吃飽喝足,把最好的都給孩子,這樣才有機會改換門庭,一個家族才能長久傳承,發揚光大。」
葉華沉吟了一下,「你們再想一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那些青壯聽完,臉上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葉華講得道理,他們當然聽得明白,可以前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實在是太混蛋了!
幾個青壯連忙跑過去,給伙夫道歉。
伙夫也不好意思了,他操著濃重的口音,說自己性子,說話不清楚,胡亂發脾氣,給幾位小兄弟道歉……
誤會解開了,大家又恢復了其樂融融。
可接下來,讓人皺眉的事情又發生了。
這些歸來的百姓,隨便席地而坐,有人把帽子扔在一邊,披頭散髮,手舞足蹈,唱著奇怪的曲子,還有人敞開衣襟,露出胸膛和肚皮,四仰八叉躺著,旁若無人。
相比之下,大周這邊,最放浪形骸的武夫,也不敢如此放肆。見到他們的作為,忍不住皺眉頭,搖頭嘆息。
而且很多百姓,居然穿衣服是左衽!
這是胡人的打扮!
哪裡是漢家兒郎?
「簡直豈有此理!
樞密副使薛居正本來是要參加酒宴慶祝的,可是他看到了這一幕,氣得一甩袖子,連參加酒宴的心情都沒有了。
直接回了軍營,一路上都在咬牙切齒,不停抱怨:「怎麼弄的,居然救了一幫胡人!冠軍侯真是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