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年繼續道:「智兒一聽梅太守說完便指出其中蹊蹺,柴翁經商多年,又廣有善名,必是位精明樸實之人,當不會如尋常老人般只知溺子,柴家之女口口聲聲要太守給弟弟治罪,看似大義滅親,其實已無姐弟之情,若這弟弟真是大逆不道,那柴翁也該一併憤慨承詞,可他在公堂故意一言不發,說明另有苦衷,而他上堂告狀也多半是被女兒和一乾親戚逼迫而來,因此他不肯開口正是為了維護兒子,不敢當眾明說則是不想開罪女兒和一乾親戚,他的兒子在堂上既不辯解也不認罪,其實是自認無罪,所以梅太守斷不能置之不理,否則柴家父子就會陷入困境,而且為官之道正是要為民解憂,若遇難事便撒手不理,那就會使百姓離心。梅太守醒悟後當即誠心請教該如何審理此案,智兒便教他一計,說次日開堂時柴翁若仍是不發一言,那就讓梅太守繼續拖延審案,但卻不能以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七字為由,而是要告訴柴翁另外七字┉」
安行遠忙問:「哪七個字?」
「手心手背都是肉。」呼延年微微一笑,見眾人都愕然不解,又道:「梅太守開始也未領會這七字之意,到了第二日升堂時,那柴翁果然又是一言不發,梅太守無奈,便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對柴翁說了這七個字,又說此案需繼續延後,哪知柴翁父子聽了這七字後竟同時號啕大哭,高呼梅太守為他們做主,梅太守大驚下終知柴家之子確有冤屈,急令旁人迴避,只留下柴翁父子繼續詢問,又請智兒在旁聆聽。」
「但此時雖無旁人,柴翁父子仍是遲疑著不肯回答,直到智兒從後堂走出,溫言告訴柴翁絕不會難為他的女兒,柴翁這才淚流滿面的說出其中緣由,原來他這兒子非但不是紈絝逆子,相反一直都對柴翁孝順有加,而且自幼便想學老父一般出外經商,柴翁見子如此自然欣慰,幾次給兒子本錢讓他出外學做生意,可他兒子每次出門經商都已慘敗告終,柴翁知道兒子失利乃是運氣不足,幾次生意都因天災**告敗,所以不但不生氣,還繼續給錢讓兒子學做生意。」
「但柴翁的女兒卻不象父親一般寬容,原來柴翁這女兒生性刁蠻潑辣,視錢如命,眼看父親對弟弟如此疼愛,便將弟弟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而柴家的一群親戚也多為不義,他們見柴翁常年行善,將錢財施於窮人,卻不肯分他們一杯羹,早妒忌得眼紅,所以這群親戚常在背後挑唆柴女,說柴女身為女子,出嫁在外,柴翁的豐厚家產遲早都會被她弟弟奪取,常言道,謠言止於智者,讒言盛於貪者,柴女聽了親戚的鼓動,妒火早生,便和親戚們一起逼柴翁早分家產。」
「知女莫若父,柴翁當然知道女兒心中所圖,一開始他還忍著不去理會,但他的女兒卻是愈逼愈凶,柴翁積了一輩子善名,不願外人知道家中醜事,又怕家產被那些暗懷覬覦的親戚謀奪而去,乾脆將家產一分為三,自己和子女各得一份,希望以此息事寧人,安住女兒的貪心,可他的女兒生性貪婪,又有人不斷慫恿,哪肯罷休,藉口說弟弟早將家中錢財揮霍大半,不能再分家產,而那些撈不到柴家分毫錢財的親戚也覺惱怒,趁機幫著柴女逼迫柴翁父子,柴翁又氣又急,幾乎病倒,倒是他兒子擔心老父,自願放棄家產,這才使姐姐和一眾親戚罷手,但柴翁此時已知女兒歹毒,為防她暗中加害兒子,便將自己那份家產分了一半給兒子,讓兒子出門經商,一為讓愛子避禍,二來也想讓兒子多些歷練,他兒子也知老父苦心,離開武州後便四處經商,過得幾日,柴翁女兒果然找上門來,見弟弟已去,她又軟硬兼施的將柴翁帶回家中,說是要照顧老父晚年,其實是想慢慢騙取柴翁餘下家產,柴翁家門出此不幸之事,又不肯讓外人知曉,只得忍氣吞聲度日。」
「數年之後,他的兒子突然衣錦回城,原來他在外辛苦經商數年,這一次終不負柴翁期望,賺回了許多錢財,回城後買房置地,又不計前嫌的給了姐姐一大筆錢,想接老父回家共享天倫,但柴女憑空得了一筆錢財後仍不知足,反因瞧見弟弟富庶而歸,居然再生嫉妒之心,於是她一邊假意和弟弟敘舊,一邊卻不肯放柴翁回去,還以這幾年都是她在照顧老父為由向弟弟索要錢財,柴翁子無奈,又怕老父受氣,只得任由姐姐一次次勒索,柴女見弟弟可欺,更是變本加厲的向弟弟要錢,柴家親戚們也趁機漁翁得利,從中撈了不少銀子,而且柴女常常借著柴翁的名頭在外擺酒置宴,叫齊親朋大吃大喝,吃罷喝足了都叫弟弟付錢。可憐這柴家孝子顧慮老父,除忍氣吞聲外別無奈何。」
「然柴女的貪婪之心毫無止盡,嘗著甜頭哪肯罷休,前一次更借著要為柴翁祝壽為名向城中店家訂了許多貴重之物,還在家中大擺酒席,所費竟達上萬,又要弟弟上門為父親祝壽,其實是想讓弟弟給她付帳,柴翁知道女兒所為後氣憤無比,又心疼兒子辛苦賺來的錢都被騙入無底洞,便暗中找人告訴兒子,命他不得前往祝壽,柴翁之子聽聞後果然未去,誰知這柴家女見弟弟不來赴宴,所買之物都需自己掏錢,頓時在酒宴上撒潑吵鬧,摔椅砸碗,還大罵弟弟忤逆不孝,連老父壽宴都敢不到。柴翁見女兒如此刁潑,氣急下當場暈厥,柴女生怕弟弟知道後找她算帳,乾脆來了個惡人先告狀,夥同一乾親戚將弟弟告上公堂,而柴翁也是被她逼著上堂,所以他父子二人才會在堂上一言不發┉」
「潑婦!」猛好不容易憋著氣聽到此處,早已怒起心頭,跳腳大罵道:「世上怎麼會有這種惡婆娘?她住武州是吧?不遠!我這就去砸死她!還有她家那群狗親戚!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非要讓他們的腦袋蹭蹭我的龍王怒!我這龍王怒可是包金的,一棒槌下去也有上百斤重!算讓一幫狗財迷死個趁心!」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安行遠一臉的哭笑不得:「猛王,您┉您這也太仗義了吧?這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智王插手的事自然早已了結,說不定柴家女早遭報應,您還是先把年叔的故事聽完吧?」
猛這才醒悟到自己是在聽多年前的故事,忙又坐到呼延年身邊,沒口子的催道:「年叔快說那潑婦的下場!還有那幫子狗親戚!死乾淨了嗎?」
納蘭橫海和刀郎二人看見猛氣急敗壞的樣子都覺好笑,呼延年也忍俊不禁,忍笑道:「其實這柴翁也是滿腹無奈,被自己的親生女兒和親戚逼上公堂狀告兒子,心裡自是氣極,兒子明明是個孝子,都是女兒和親戚在興風作浪,可這女兒雖然惡毒貪婪,卻也是他的親生骨肉,滿心想還兒子一個公道,又不忍心讓女兒入罪,正所謂手心手背都是肉,因此只能在公堂上緘口不言,以此維護兒子。梅太守聽柴翁說罷也是一陣惱怒,可又對這柴翁的處境大生憐憫,將心比心,他的女兒固然可恨可惡,卻也是柴翁割捨不下的親生骨肉,畢竟家事糾葛,兒女夙債本就難已常理論處,按理按法自當將柴家女治罪,但柴家兩父子都是心善淳樸之人,雖受柴女之害仍想著能有全家和睦之時,要想不令柴翁老來傷心倒還真是難辦此案,兩難下梅太守只得向智兒求教,智兒早知此事易清難斷,便問柴翁父子有何打算,柴翁仍是垂淚嘆氣,柴家子卻說只要姐姐肯讓老父與他同住,寧願再給姐姐一筆錢,以往之事也願既往不咎。智兒聽後對柴家子的孝心大為讚賞,便讓梅太守先把柴翁留在府衙,又親自帶著柴翁子去找柴女,當面告訴她太守已知事情真相,未將她定罪全是看在她老父和弟弟的維護之情上,希望她能有所悔改,誰知這柴家女果然是個潑婦┉」
呼延年說著忍不住向猛一笑,見猛正瞪圓了眼睛聽得專注,忙又繼續道:「其實這女人也頗有心計,知道只要柴翁住在她家,那她就能不斷勒索弟弟,見智兒把柴翁留在府衙中,她非但不念老父和弟弟的苦心,反是立刻撒潑大罵,吵鬧著要把老父帶回家去,一會兒罵梅太守暗中收了弟弟的賄賂,這才會偏袒弟弟,一會兒又威脅說要把梅太守斷案不公之事遍告全城,連帶著還把智兒也給罵了進去,說智兒多管閒事┉」
「好了,沒事了!」猛聽到柴家女辱罵四哥,不怒反笑:「這婆娘死定了,敢罵四哥多管閒事?她是真不知道我四哥的厲害!」
刀郎和納蘭橫海,安行遠三人也一齊點頭,在他們想來,智既然已伸手管了此事,必不會對這歹毒的女人手軟。
呼延年笑咪咪的看了幾人一眼,又是一搖頭,「你們都猜錯了,智兒並沒有對柴家女動手。」
「什麼?」猛一臉的不信,「別蒙了,四哥才不會讓這惡婦繼續害人!」
呼延年道:「智兒當然不會讓柴女再害人,不過他也未用武力解決此事,因為智兒很懂得柴翁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苦衷,若只是將柴女伏法即可了解此事,那梅太守早就判案了,但梅太守與智兒都不想令柴翁晚年傷心,也不忍辜負了柴翁兒子委曲求全的孝心,所以智兒用了招頗為好笑的法子來對付柴家女,來,你們幾個一起猜猜,智兒用的是什麼法子?」
呼延年故意向幾人賣了個關子,直把猛逗得不住搖他胳膊,才接著道:「智兒見柴女撒潑取鬧,也不動怒,反是微笑著答應把柴翁送回她家,柴女以為智兒服軟,得意洋洋的帶著一乾親戚前往府衙,柴翁兒子見狀自是叫苦不迭,智兒卻讓柴翁先與女兒回去,又對兩父子耳語了一陣,說三日後自會還他們一個公道,等柴女趾高氣揚的帶走柴翁,梅太守忙問智兒為何要讓柴女得勢,智兒笑而不答,只說此事可用人心思善這四字從容化解,又請梅太守去把城中所有的說書先生都找來,梅太守知道智兒已有妙計,也不多問,立即派出衙差去找城中所有的說書先生,等說書先生找齊,智兒先給了他們每人十兩銀子,又把柴翁家事告訴這群說書先生,請他們三日內不收分文的在武州城內外四處向人說書,講的就是這柴翁家事,但要他們講之前先各說幾段古人二十四孝的故事,然後再說柴翁之事,還要說書先生們先不要說破這是柴翁家事,故意隱去柴翁子女之名,只把此事也當做是古人的故事來講述,待故事說完,聽者憤慨之時,再讓說書先生裝成是恍然想起的樣子說出此事原是發生在本朝本代之事,而故事中的不孝惡女正居於武州城內┉」
不等呼延年說完,安行遠已噗嗤笑道:「智王好促狹,竟想出了這麼一招,要對付柴女這蠻橫潑婦,這一招引發眾怒倒真是對症下藥,這下武州城裡怕是要熱鬧了。」
呼延年想著當年之事,臉上早露出笑意,「這後來的事可真是熱鬧嘍!這群說書先生既收了智兒的銀子,又聽了柴翁家事,全都起了打抱不平之心,人人抖擻精神,立刻便分頭在城內向人說書,有幾個甚至還跑到了別的州城給人講故事,武州城內漢人居多,本就愛聽說書先生講故事,見有人肯不收錢說書,百姓們當然都跑來聽書了,就連原本不怎麼聽說書故事的遼人也來了好多湊這熱鬧,這些說書先生們開場前先各講了幾段古人二十四孝的故事,象什麼哭竹生筍,乳姑不怠,聞雷泣墓,拾葚異器,這二十四孝之事本就是倡揚孝道的故事,百姓們自是聽得人人稱善,正當大家聽得起勁,為古人孝道感動之時,說書先生們又繪聲繪色的說起了柴家之事,先說某朝某代有位老善人積德一生,卻有個女兒刁毒貪財,夥同一群無恥親戚逼害家人,老善人為顧全骨肉之情被逼得老來無奈,幸好他的兒子一心委曲求全,孝道可比古人,說書先生們的口才本就極好,把前因後事娓娓道來,待得故事說完,百姓們早對善人父子的遭遇大生同情,一起痛罵那善人的女兒。」
「那些說書先生見引起大家激憤,便在此時突然說出此事並非杜撰,其人其事正在本朝本城,有幾位特別好事的說書先生還把柴家女的居所告訴了大家,這下子頓時炸開了鍋,武州百姓都知道柴翁告子之事,而且大家早在奇怪一向斷案明快的梅太守怎會將此案擱置許久,一明就裡後可說是滿城鼎沸,人人義憤填膺,當時就有好些人跑去柴女家,那柴女正和親戚們盤算著該怎麼從弟弟處繼續榨取錢財,忽然聽到門外一片震天響的喝罵聲,他們還嘈懂懂的跑出去看熱鬧,百姓們見他們出來立即怒斥指責,或罵柴女喪盡親倫,或罵柴家親戚幫凶無恥,這柴女生性潑辣,罵人的本事原也不小,可同時被這麼多人一起臭罵的事倒還真是出娘胎來第一次碰見,直被罵得又氣又慌,一開始她還和親戚們反罵了幾句,可這一來就好比是往油鍋里又倒了桶子熱油進去,先前還只是怒罵斥責的百姓們立刻群情洶湧,當時就要衝上去打人,嚇得柴女和她的親戚們連滾帶爬的逃進屋內,任由門外百姓罵破天也不敢再出門一步。」
「柴女開始還以為百姓們罵上一陣子,出得氣罷就會散去,可她做夢都沒想到智兒早請說書先生們在城內接連說上三天書,還把這二十四孝的故事和柴女不孝之事連在一處說與人聽,這就如同水火分際,火中倒油,雪上加霜,百姓們先聞善再嫉惡,不到兩天,武州城內已是無人不知此事,無人不罵柴女,聚在柴女家外的百姓是越來越多,民憤齊集柴女一身,不但是武州城內的百姓,其他州城的人也來了好多,當然,這些人里有的是抱打不平,有的是湊熱鬧,可來的人自然都往柴女家去,直把柴女家圍得水泄不通,若不是梅太守特意派出衙差攔在她家門外,只許人圍觀不許人生事,只怕柴女和她那些親戚早被人拖出家外臭揍了,饒是如此,柴女和她的親戚們也已嚇得魂飛魄散,躲在家中哭神拜佛,當然,梅太守事先也未料到這民憤之怒竟然會如此勢大,一件難斷公案居然變成了全城聲討┉」
安行遠和納蘭橫海幾人早捧腹大笑,就連常年不苟言笑的刀郎臉上也露出笑意,猛更是怪笑道:「四哥最壞了!想出這麼一招,這潑婦敢惹四哥,算她倒血霉!」
納蘭橫海見猛又插嘴,忙道:「猛王,你先別感慨,我們都等著聽故事呢,年叔,您快接著說!」
呼延年歇了歇神,又講道:「到了第三日,智兒知道柴女已是飽受驚嚇,便把柴翁子找來,讓他在門外喚姐姐出門相見,柴女戰戰兢兢的熬了三天,已是如過一世,躲在屋內又慌又怕,又悔又哭,哪敢出門,而她那群親戚此時惟恐自保不及,一個個都反過來罵她不是,說她連累大家,吵著要把她綁出門外任人處置,就在此時,一直在裡屋內休養的柴翁突然走出,厲聲斥罵這群親戚無恥不義,這些人被罵得狼狽,可想到屋外圍聚百姓也不敢再觸眾怒,柴翁趁勢拉著女兒走出門外,武州城內的百姓見柴女現身,群起譁然,但柴翁子忽然挺身擋在姐姐身前,向全城百姓作揖懇求,請他們放過姐姐,還說自己從未真正恨過姐姐,因為這世間縱能買到續命神藥,卻買不到骨肉親情,所以請求大家別再難為姐姐,柴女在此親戚背棄,走投無路之時,仍得老父和弟弟挺身相護,心中百感交集,終於天良發現,在老父和弟弟面前跪地哀哭,痛悔從前之過,寧願承受一切罪責,武州百姓先見柴翁子不計前嫌的維護姐姐,又見柴女幡然悔悟,一家三口重敘親倫,也是怒氣漸消,又思人心因善而悟,全都為之感慨,而柴女從此之後孝父愛弟,再無悍毒之性,此事也終化惡為善,圓滿了結。」
納蘭橫海幾人聽完都是酣然叫好,安行遠感嘆道:「智王果然高明,他用的這一招看似促狹玩笑,其實正是以人之所好克人之所惡,先用百姓之怒制柴女刁惡習性,再以至真親情使柴女頓悟,終使人心思善。非洞察人心之人難得此法,用這一招倒確實要比懲戒柴女來得圓滿可行,既能讓柴翁免去老來傷懷,又使柴家女痛失悔過,從此一家和諧團圓,柴翁能遇智王解憂,也真是晚年幸事。」
納蘭橫海想著智為民排憂的過人才智,心裡只覺有這麼個師父真是說不出的自豪,咧著嘴笑個不住,刀郎見這女真少年如此欽慕智,不由點頭微笑。
倒是猛聽完故事仍覺不過癮,又問:「年叔,柴家那群惡親戚後來怎麼樣了?四哥揍他們沒有?」
呼延年笑著搖頭:「你真是不打不痛快的脾性,智兒一心想讓此事圓滿化解,怎會再動手?他只是問柴家這群親戚,是想被逐出武州再回戰火不息的中原呢?還是把這些年從柴翁兒子處詐取的錢財重還柴家?這些人又哪該再存他念,乖乖的把錢還給了柴家,從此後也再不敢上柴家一步。」
猛呵呵笑道:「活該現世報!誰叫他們貪財,錢有什麼好?象我多省心,從不把錢當回事!」
「說得還真是。」納蘭橫海看了眼身旁堆了一地的大包小包,打心眼裡咽了口苦水,這可都是猛逛集市時隨手抄來的,不過倒也不算是猛買的,因為付錢的人是他這冤大頭,一路背回來的也都是他,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荷囊,納蘭橫海除了苦笑也不知該說什麼,轉問呼延年道:「年叔,那梅太守了卻心事,一定對智王佩服得五體投地吧?他後來知不知道智王的身份?」
「那當然了。」呼延年點頭道:「梅太守見智兒少年才高,大為欽佩,還想保舉智兒出仕為官,智兒推辭不得,只好說出自己乃是遼皇義子,此次乃是暗訪民情,又請梅太守務必對他身份保密,梅太守得知智兒原來也是漢人,而且小小年紀便有濟世之心,更覺欽佩,當即傾心接納,智兒也佩服此人為官為民之義,兩人幾番交談,談古論今,竟結成了忘年之交,這位梅太守倒也不愧為大儒之名,博古通今,學識淵博,智兒後來還常說,自己從這位通衢大儒處學到了不少為人處世之道。」
安行遠見呼延年言辭中對這梅漸仁頗有讚賞之意,不由問道:「總管,智王素來善識人才,張礪太守就是他為遼皇引薦,那智王當日為何不把他也一併推舉給遼皇,讓遼皇對他另加重用?」
「我也曾這般問過智兒。」呼延年一笑道:「不單是我,就連皇上當日也想對梅漸仁另行重用,但智兒卻說梅漸仁與張礪雖同為中原文人,卻又不盡相同,梅漸仁才學淵源,頗具文士儒風,骨子裡亦有股文人的門戶之見,雖因迫於戰禍遷居大遼,但他心裡頗思故土,終有一日仍會重回中原,他肯在武州出任太守也是因武州漢人居多,所以他只想為逃難的漢人謀取一方幸福,並不情願為遼人盡力,何況梅漸仁雖有造福百姓之心,卻是文人儒相,有他任職一城太守,自能管一方漢人百姓之平安,但若委予國事或軍中重任,卻不是他這文人大儒所長,事實上,智兒的預見在那次武州巡遊的兩年之後果然成真,當梅漸仁見武州漢人的生活日趨安穩,這位通衢大儒便悄悄掛冠歸辭,返回中原。當時遼皇還想派人去尋他,但智兒卻勸阻說,梅漸仁去意既生,即使尋到他也無法再讓他回大遼仕官,還是不必勉強他人心愿,乾脆任他退隱而去,也可留下日後相見之緣,皇上聽後先有些遺憾,隨後又大讚智兒識人之明,還說有智兒在身邊,已勝過無數賢才。」
安行遠由衷點頭,「智王所見所謀,確是罕有人及。呼延總管,那智王又是如何評論張太守的,他與梅漸仁究竟有何不同?」
呼延年道:「當然不同了,智兒對張礪的評價可高了,說他本是後唐書記,因才高遭妒,被朝中宵小謠言中傷,逼於無奈下流亡大遼,但他濟世之心並未因此消減,反因奸人迫害而萌生立業建功之雄心,所以他來到大遼後恰如登高遠望,從前只看中原,如今卻是盡觀天下,希冀以胸中大志於亂世一展長才,而且張礪文人武相,既有文人才氣,又有武將韜略,文骨武膽兼備,仕文可為朝中宰輔,從武可任軍機重臣,正是大遼不可缺之人才,所以智兒才向遼皇極力推薦張礪。」
猛怪叫道:「哇!沒想到張礪還有這才情?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一會兒我倒要去仔細瞧瞧他。」
安行遠忙勸道:「猛王,張太守前日被刺客所傷,正在房中靜養,你還是別去擾他吧。」
「誰說去擾他了?」猛一翻眼道:「我去端詳端詳他,看看他這文人武相。」又一指地上的大包小包,「瞧,這都是我剛從集市上買來的,正好拿去慰勞他。」
納蘭橫海苦笑一聲,「你買的不是吃的就是玩的,拿去慰勞張太守?還要端詳他?猛王,人在病中是不能受氣的。」
「那咋辦?」猛攤手道:「故事都聽完了,總要找些事來消磨,難不成讓刀郎唱小曲給大家聽?大家要點出什麼曲子?」
刀郎嚇了一跳,立即起身:「我去院外守護。」
「看,都逃了!」猛掃興的一拍腿,又四下東張西望,口中還念佛似的哼哼,「張礪養傷姐養病,文官武將城裡轉,五哥安營六哥忙,四哥打仗小妹凶,刀郎又去門外站,就剩我們在發呆,沒事找事還真難?對了,姐聽四哥的話在房裡沒病生病,說不定也悶出點病來了,不如我們一起去瞧瞧?」
這下安行遠也被嚇了一跳,趕緊岔開話道:「呼延總管,我今日還是第一次聽說智王當年四處暗訪的事情,不如你再講幾個智王的故事給我們聽聽?」
他雖是想岔開話,卻也帶著好奇,因為智在他心裡始終是冰冷難近,城府深沉得根本不象是位少年,可聽了柴翁的故事才知智原來還有這不為人知的一面。
猛被引起興致,立刻忘了去找耶律明凰,拍手道:「對!年叔再講幾個聽聽!剛才那個嫁人少婦和柴家潑婦的故事太悶,不算!我要聽四哥把壞人都滅掉的故事。」
呼延年笑道:「 哪有把人都滅掉的故事?你當你四哥真有那麼狠嗎?智兒當年四處暗訪時絕少動之以武,反是想方設法化解人心戾氣,那些年裡,也不知有多少百姓在智兒的暗助下得渡難關,而且智兒助人之後總是立即抽身而去,既不留名也不肯受所助之人的報答。」
「這是為何?」安行遠大感好奇,暗忖若自己也仗義助人,雖不圖人報答,卻不會不留名姓,畢竟雁過留聲,人死留名,若能留下美名讓人稱頌才不枉此生。
「有啥奇怪的!」猛呵呵笑道:「我四哥也有吃飽了撐著的時候!」
呼延年笑斥道:「你這小傢伙就是愛胡說,虧你四哥寵了你這許多年,你竟一點都不知道他的性子?救人於危,功成則退,遨遊四方,不戀俗名卻可以己之才救助於人,若能如此過完一生,又有何憾?難道非要名利在握才算是不虛此生?」
安行遠未想到一心沉浸於復國的智還有這一番心境,不禁低頭沉思,猛正想再信口胡說幾句,納蘭橫海忽然若有所悟的接口道:「年叔,智王當日曾說他懂得的都是這世上最醜惡陰暗的事情,所以我並不該去學他的本事,因為這世上還有許多真正美好的事物才是我該緊緊把握的,譬如紅顏笑,天倫樂,知己友,山河游,否則再好的良璞美玉也會玉碎紅塵,而非韶華一生,我記得當時智王臉上的神情很奇怪,似是在說給我聽,卻又更象是在說給自己聽,而且我還覺得,智王似乎很羨慕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涯┉」
「哦?智兒還對你說過這番話?」呼延年先是有些意外,怔了許久後感嘆道:「這倒也不奇怪,皇上也曾說過,他這七個兒子中看似是錯兒最為灑脫不羈,其實最為看透世情的還是智兒,也許,在智兒心裡,真正期許的正是這種看似出世過客,實則入世濟世的灑脫生涯,也只有這樣,才不負少年時的韶華歲月,只可惜如今的大遼竟是不容智兒流露本性,也難怪智兒會對納蘭說這一番話,因為納蘭有的少年灑脫正是智兒已甘心捨棄的┉」
正說著,呼延年忽然想起了智眼下討伐羌族之事,在幽州城內,只有耶律明凰,完顏盈烈,呼延年三人知道智此行是要去為耶律明凰承擔惡名,想到智此去的無奈,呼延年的神色漸漸轉郁,喟然道:「猛兒,知道嗎?你四哥的心腸其實是很軟的。」
「四哥心軟?」猛根本不在乎呼延年的感慨,反是一臉的古怪模樣,「年叔,你這話可太欺負人了,要不要去數數被四哥設計宰掉的黑甲騎軍,叫拓拔戰聽見你這話指不定有多傷心呢!」
聽猛信口胡說,安行遠和納蘭橫海都覺好笑,呼延年卻是澀然道:「猛兒,你四哥如今雖然對敵無情,可這都是為敵所迫,就象他此次征討羌族┉」
一聲長嘆忽從他口中送出,將欲說之話壓下,呼延年不再就此事多說,改口道:「漢人有句老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許多世事人情都由此語可見,可這話也只是說透了一半人心,因為也有些人會在經受變故後性子大變,或由善轉惡,或由惡轉善,更有人為了某些緣由而強自壓抑本性,捨棄所好,因為這份緣由對他來說實在是重要了,這就象是智兒,雖然現在有很多人都畏懼他的冷酷手段,可智兒之所以如此也只是時局所需,想我們退守幽州時,四面強敵虎視,若非有智兒這份酷厲坐鎮,我們又怎能有此刻安寧?可是┉智兒從前真的不是這般┉只不過,有些事情他懂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