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林達……」看著遠方那些景象,那些或許會改變未來這片星域,乃至於宇宙格局的軍勢,奧黛麗破天荒的,今天她似乎有了很多待傾訴的話,「我多麼希望,這個世界能再湧現出唐璜那樣的偉人。」
林海愣住,因為這突然涉及到了少昊的父親,反倒讓他從見到王騎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在此之前,他來到這裡,對唐璜也只是一個印象上的信息,知道是這裡人人尊重的偉人,還未曾對其有過任何的了解。
「在奧吉布家族的唐璜接手執政前,卡奇諾行星還保存著原本森嚴的等級制度,阿諾區的人就主要是採礦工和一些工廠工人的聚集地。類似克萊區這種地方則是精英區,那裡有聯排的小屋,靠海的景致,飛翔的白鴿和每家每戶小院的噴水池…工人的孩子只能成為下一代工人。而精英上層的孩子則可以彈鋼琴,跳芭蕾,從小可以吃著烤白麵包看最豐富的藏書,接受私人教師的授課……」
奧黛麗纖細腰肢襯起的碎花裙輕輕拂動,「工人的孩子,如果嚮往鋼琴,芭蕾,就會被毫不留情的批判為不切實際,不務正業的幻想……甚至還會被家裡父母劈頭蓋臉一頓訓丨因為在他們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孩子有了惡魔般的念頭。人最悲哀的不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而是竟然連幻想一個不屬於自己美好生活的勇氣也不敢有。我在工人區長大,見多了無數這樣的人,他們初時眼睛或許充滿了慧黠,聰明,天真,活潑,靈動。但隨著他們的長大,他們開始沉默,他們的眼睛開始失去了光亮,開始變得渾濁,麻木,充滿了疲憊和空洞……他們終其一生的於著同樣枯燥事情的工作,直至老去,直至死去。」
「唐璜成為了執政府的統理過後,他開始著手於改革。他聚攏了一批致力於改變格局的人,前往那些原本不願意去工人區的教師,在那裡開辦了學堂,在那裡開啟了直升上層社會的通道。通過統一學堂認證的考核,便可以第一時間得到執政府的優先聘請錄用,錄用後開始對社會層面進行改革,改革貢獻最傑出的一批人,將獲得更高的職位,掌握更大的權力,然後用這樣的權力反過來施加改變這片原本社會根深蒂固的世界……」
「知道嗎,唐璜可以將社會資源的一半投入用於這樣的改革,所以那樣的力道是非常巨大的……而這些對原本上層社會帶來的衝擊矛盾,他卻也可以全部的進行相應的化解,他將上層的訴求付諸於可以無窮無盡拓展的宇宙外域,將更多的資源許諾給他們,讓他們不必盯著卡奇諾的一分一寸之地,轉而將這些資源轉給那些落後社會階層低等的區域……」
「我就是第一批的得益者,唐璜在工人區舉辦了學堂,我那一對開明的父母,從小就發現了我深藏著的,不敢對外人說,小心保護著的成為一名舞者的願望……於是我被他們送往了舞蹈學堂。我永遠記得我的舞蹈老師科拉·奧吉布。她是奧吉布家族,為了支持唐璜,而前往貧窮的工人區為我們這些工人的子女提供舞蹈教育的了不起的女性。根據唐璜頒布的法令,在各大學堂學有所成的,通過考核的人,可以獲得相應的證書,這些證書正是對你身份的認可,你打開另一扇世界,改變人生命運的大門鑰匙。」
「甚至當時導師科拉告訴我們,只要我們這樣舞蹈,總有一天,我們會登上卡奇諾行星大劇院,成為萬人景仰的舞者……受無數人擁戴。一個工人區走出來的孩子可以登上殿堂級的舞台,這在以前是根本無法想像的。但唐璜和因為他的號召和理想聚攏起來的那批人,他們是真正的貴族,他們可以放下優渥的生活,受人尊敬的身份,來到最貧瘠的地方,就是為了將改變命運的鑰匙交給我們……」
「甚至,有人斷言,如果在這樣將唐璜的改革政策推動十年,卡奇諾行星將打破現有格局,湧現一大批在各個領域都非常優秀的人才,再過二十年,數量級的增長或許會將卡奇諾行星推向第一個文藝科技爆炸的前瞻期。而在唐璜用畢生的時間影響這片星域之後,馬關星域或許將迎來爆發期,那是一個盛世。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推動的盛世。」
林海終於明白,為什麼奧黛麗的舞蹈這麼傑出,一看就是受過專業訓…¨
「這樣的政策執行了九年……九年後,唐璜因為妻兒之死重病抑鬱,不治離開人世……在他死亡之後,再沒有人可以有魄力一力繼續促成他的計劃,也沒有人可以壓制住固有的頑固階層勢力的反彈……於是,學堂被撤消了,各個區在進行的升級基礎設施建設被迫停工,設置在各個區的執政府各種管理中心,有很多都荒廢了原本的職能,影響力也逐漸弱化了……頑固派的勢力重新掌握了執政府……舞蹈學堂可以直通殿堂舞台的通道被關閉,你知道嗎,那時候,我知道我人生的那盞燈也關閉了……」
奧黛麗柔弱的身子立在風中,她的表情都被隱藏了起來。
「我的父母最終嘆了氣,認為我不得不屈服於命運,眼看著我也將要到了接替他們活的年紀,我在那一天,收拾了行囊,離開了那個生我養我,我此前從未離開過的地區……」
「最後,我來到了秋葉原城……黑原收留了我……他是個好人。羅蘭會場,對我來說,有著莫大的意義,因為它正承托著我作為一個舞者起舞的夢想……」
奧黛麗攥死了拳頭,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氣,「你知道嗎,工人的孩子只能是工人,製衣廠工的後代永遠只能在流水線上縫紉,礦工的兒子只能戴著設備來回往返於坑道……這樣的生活,這樣透不過氣的人生……我真的,不想再繼承了啊」
「我真的,只想自由自在的,不受拘束的舞蹈啊……」
林海看到她的正臉,已經淚水婆娑。
「一個女子,如果不能依靠婚姻改變命運,就只能靠自身拼命的掙扎寄望有朝一日可以離開泥潭吧……世間人的辛苦,高高在上的人是看不到的,很多人以為人生最苦不過事事不盡人意。然而只有唐璜那樣的偉人,知人間最苦是如同海洋中心的溺水者,如果不能使盡渾身解數讓嘴巴浮在水面喘氣,就會死去,哪裡有那麼多閒事可想,活路才是頭等大事。但人終究會老體能終究會衰竭,所以會無比清楚的明白這實際就在等死。」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可悲呢?」
林海想開口,卻不知如何安慰她。
很多人此時觀望軍隊的會場中人,都看到了他們,也似乎看到了奧黛麗在哭。於是更多人的目光從遠方的軍勢落向了他們,有的人甚至還對林海有敵視的望來,懷疑是不是他惹哭了奧黛麗小姐?
奧黛麗看著兩大王騎的軍隊,眼睛在晶瑩中透出光輝,「也許眼前這樣,也不是什麼壞事吧,打仗了,局勢變了……也許就會改變現在的樣子吧,迎來一個新的局面」
奧黛麗突然朝他看來,「林達,你願意和我一起,迎接這個新局面嗎?」
這個時候還能說什麼呢,正是因為現有的制度讓奧黛麗看到了自己的夢想和人生際遇,永遠不會改變,所以她才這樣的渴望新局面的出現吧。渴望又一個唐璜為這片久旱的世界降臨甘霖。
林海由衷道,「我真的希望見到,新的局面在這裡誕生。」
他是想著拓跋圭這個過不去的坎,這個「天王」就像是一座黑色的穹頂一樣籠罩著這片星河。
然後林海這樣想著之時,感覺五指突然一滑。有什麼涼膩的事物纏繞了他的手掌。
他看到牆沿那邊的眾多會場眾人目光前一刻還是疑惑,瞬間變成了震驚。
有的人於脆就那樣愣在了原處,張著嘴巴,像是潮汐時嘴巴露出水面補氧的鱈魚。
有的人分明身子遠遠的抖了一下,似乎是被衝擊到了。
奧黛麗伸出了手,和他的手握在了一起。
兩個人站在角樓的穹頂下,手和手之間連起,形成了一個「v」形。正前方有壯麗的陽光,在他們身後投下顆粒霧化的陰影。
在所有人顫抖的目光中,這兩道身影籠罩了整個會場。
剛剛從維修區拿著一個伸縮螺紋鑽的藍特,看到了圍觀的眾人,也看到了眾人仰望中的兩個人,啪嗒手上的伸縮螺紋鑽跌落在地。
正在裝模作樣視察,甚至對會場工人訓丨話的經理魏索一於人,突然被這陣人群低低的騷動吸引,魏索順勢抬起頭看去,他之前就看到了兩人在角樓,時不時瞅著監視著兩人,所以此時可以一下子就捕捉到目標。
而他抬頭看去的那一瞬間,他的手也是一顫,一聲宛如鴨子戛然而止的錯愕之後,面對那一幕,再也說不出話來
此刻角樓上的男女,他們握著手,都在憧憬新局面的到來……他們,真的能迎來彼此期望中的新時代嗎?
就像是任何事都有相反的情況,壯麗的陽光總會落下。而所有在陽光下耀眼的事物,都會暗淡無光一樣。
「奧黛麗」一聲沉喝,突然從牆下傳來。
牆上的奧黛麗和林海微微轉頭,赫然看到角樓的下方,站著一群人。
開口的正是面容如鐵的黑原,在他身邊可以看得到一個很突出大約三十來歲的男子,平頭,身著筆挺的褐色貴族服飾,背著手,腰間配著一支只有機甲騎士才能佩戴的騎士劍,他的長相其實可以說是中人之姿,加上英偉的身材和服裝襯托,可以算是出眾了。只是他那張臉,此時正顯得非常陰翳,眼睛正驚疑不定的看著角樓上的兩人。
「文萊爵士特意找了今天你休假的時間來看你原來你在這裡,還不快下來問候文萊爵士」黑原的目光既有暗示又有圓場的語氣。
看到下方那個爵士的時候,林海分明能感受到奧黛麗握著自己手的力道突然一緊。顯然這個文萊爵士不僅身份不一般,對她來說也有些特別。
林海突然想到奧黛麗剛才說過的一句話。
一個女子,如果不能依靠婚姻改變命運,就只能靠自身拼命的掙扎寄望有朝一日可以離開泥潭吧。
然後他看到奧黛麗轉頭,朝他看了一眼,那一眼的內容,林海一時難以言喻,但心底突然發堵。
隨即他感覺手一松,奧黛麗撤了手。
朝角樓之下走去,不一會來到了沉著臉的文萊爵士身旁,說著些什麼,像是解釋。文萊爵士的目光,時不時朝林海方向望去,那樣的目光里,有敵意還有威脅。
然後,在黑原的圓場和奧黛麗努力展示的笑容下,文萊爵士才冷哼一聲,由奧黛麗帶路,前行一步,離開了這處
林海在只剩他一人的角樓上,顯得形單影孤。
然後,他輕輕一笑。視這一切都如清風拂面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