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人覺得自己真是自找沒趣,他和計然本就是不知忠君為何物的人,即便要效忠,那位值得他付出忠誠的王子也已經敗亡遇刺了
於是他撓了撓頭又問道:「那你為何不乾脆留下?」
計然起身說道:「興師者必先蓄積糧食、錢財、布帛,若不先蓄積,則士卒數飢,飢則易傷。興師數年不休,則容易突然大敗,國土淪喪,將士屍橫遍野」
楚狂人聽著聽著覺得不對,連忙擺手:「打住,打住,這不是你的計然策麼?別人沒聽過,我卻是看過的,還說與我聽作甚,又要顯擺?」
計然頗有對牛彈琴的感覺,冷哼道:「這些東西,不用我教,趙小司寇就已經意識到了,如今西魯財貨冠絕東國,瓷器、絲帛、紙張貨殖天下,他不單重視農耕,還重視鑄幣,重視鹽鐵,只是沒把這些利器的功用揮到最大最好而已。在作戰方面,他也知道時戰時休,不會窮兵黷武,此次入宋,還知道提前搶割秋糧,食敵一鍾,當吾十鍾。」
「既然這些道理他已經懂了,就西魯那一點地域,有他手下的計僑、端木賜等人經營足矣,我留下又能做甚?」
楚狂人冷笑:「是啊,你本事太大,一般的小廟堂可容納不下。」
說到這裡,計然的態度一下子變得睥睨萬物起來:「沒錯,滄浪之水若污濁,我便可以效仿老子,與汝等一同肆意江湖;滄浪之水若清澈,我則可以洗淨我的纓帶,戴上冠冕重朝堂。趙子泰治下的西魯的確是條還算清澈的滄浪水,只可惜現下只是涓涓細流。百乘之家不需要我來治,想要我留下輔佐?等他真正執掌一個千乘之國再說罷!」
楚狂人酸溜溜地說道:「等他此戰獲勝,拿下商丘,利用司城樂氏竊了宋國,不就是一千乘了?若再竊了魯國。則又是一千乘兩千乘」
說到這裡,楚狂人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樣一來,他豈不是比整個趙氏都要強大了?那還用得著再晉國眼巴巴地等著做世子。繼承趙孟的卿位?還不如自立門戶,一個西趙,一個東趙得了!」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計然卻給楚狂人潑了一盆涼水。
「魯國的事情我未去親眼看過,且不論,就說宋國這邊。此戰趙、樂聯軍大勝不假。蕭叔大心、四公子的主力已經敗亡殆盡也不假,但國內可不止有這幾家,向氏還控制著大片地域,宋公還有皇氏支持。而且宋國四戰之地,趕上這場大亂,就成了周邊諸侯眼裡的肥肉,如今鄭軍潰敗,衛軍覆沒,這兩國是討不到太多好處了。」
「天下的幾個疆國里,齊國還在恢復。?又有魯國橫亘,無法過來干涉。晉國六卿各自為政,加上與鮮虞、代、無終曠日持久地作戰,也沒興趣來管。楚國正在避讓吳國鋒芒,連陳、蔡都無法完全收復,更別提北上了。如此一來,就只剩下了吳國人趙小司寇靠這一戰就想獨占宋國的好處?我看難!」
「接下來的目標,當然是向宋城商丘進軍!」
聯軍收拾戰場基本完畢,曹軍和司馬耕率領的向氏族兵幾乎喪失了戰鬥力,須得留在原地休整。但沒有太大損耗的趙氏之兵和司城樂氏共計四千餘人,則將繼續開拔,趕赴下一個戰場,或者迎接新的敵人。
臨時搭建的行軍帳內。樂溷興奮地用拳頭狠狠地在地圖上商丘位置錘了一下。
自己沒出什麼力,就眼看聯軍打了一場大勝仗,樂溷在對自家妹夫趙無恤佩服之餘,也徹底點燃了他的興奮點。一張口,竟就滔滔不絕地分析起局勢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剛才那場仗是他指揮打贏的呢!
「此戰殺傷敵軍數千,俘虜近六千!只有鄭軍走脫了三千餘人,如今數百輕騎和數百腳程快的兵卒正在銜尾追擊。彼輩逃竄的方位沒選西南方的商丘,而是正西面的蒙城,大概是想直接逃鄭國,但他們卻沒料到,吾等早就讓家宰陳寅組織蒙城人暴動,如今或已光復城邑,屆時必能阻鄭軍於城下。就算彼輩繞過去也無所謂,吾等五千大軍緊隨其後,到蒙城休整後再直下商丘,則大事可成,內亂可熄!」
他不帶休息地說了這麼一大長串後頗有些得意地看著周圍人的表情,希望看到他們驚異和佩服之色,然而
眾人只是面面想覷,反倒看向了趙無恤。
還是趙無恤給大舅哥面子,他可是日後趙氏控制宋**政的重要工具,時不時得捧一捧,讓他高興高興。於是趙無恤拊掌而贊道:「妙哉,兄長此策甚得兵法之奧妙。」
樂溷大喜,說道:「那還等什麼?吾等這就連夜拔營,去商丘將叛黨之樂大心繩之以法,解救君上和公女要緊。戴族裡的皇氏、靈氏都曾派人來知會過我,說願為內應!」
喂喂大舅哥,那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罷,當時鄭、衛尚未入局,因為趙無恤和曹國的加入,司城樂氏正占據上風,那承諾現在還算得數麼?
當然是算數的,如今局面在此逆轉,趙、樂聯軍幾乎抵定勝局,皇氏、靈氏若是看得准風向,就必然倒向這邊。事實的確如此,此戰里一個被俘的皇氏子弟,就口口聲聲說皇氏屈從於叛黨是迫不得已,隨時可以反正,他甚至將南子被囚於桐宮的消息透露出來了。
這場內戰說白了,還是宋國遠支公族和近支公族的矛盾,向氏本已破敗,是宋公一意扶持的暫且不論。像司城樂氏、皇氏、靈氏這些屬於戴族,與公室血緣疏遠,而此番政變里支持四公子的,則多為宋平公、宋元公的公子公孫,以公子朝為代表。
樂大心倒是個特例,所以他被戴族三氏視為叛徒,樂溷恨不能立刻殺到商丘,抓獲老邁不能出征的樂大心後戮殺於祖廟。
可趙無恤話還沒說完。
「奪商丘自然是平息此次內亂的最快手段,但攻城卻是最下乘的作戰方式,尤其是商丘堅城,叛黨甚多,少了一月難以攻克,即便有內應也不好謀取。何況兄長,吾等還得先面對一支潛在的敵人。」
樂溷見趙無恤駁了他的計劃,本來有點不高興,聽到這裡不由奇怪:「敵人?鄭、衛兩邦和叛軍不是已經被吾等擊潰了麼,哪還有什麼敵人?」
趙無恤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司馬耕,這消息他也是戰後才得到斥候通報的,想來性格耿直的司馬子牛並不知情。
他笑道:「俗言道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有的人在桃樹下費了半天勁,好容易將桃枝壓低了,可有的人卻徑自走了過來,想要不費勞力就夠到桃兒」
趙無恤望著敞開的大帳之外,笑意收斂,用命令的口氣說道:「兄長,下令讓樂氏的兵卒們列陣以待,個個都給我精神些,摘桃子的人,已經到了!」
他心裡則默默地說道:「南子,再委屈你在桐宮內稍待幾日,待我掃清了眼前最後一片樊籬,便去救你」
夕陽將至,在孟諸水澤中又划行了一段路後,計然和楚狂人再次舍舟登岸,朝一座小丘上攀爬。
楚狂人一邊爬一邊問道:「季秋風大且冷,今夜可有個暖和的地方安歇?」
計然頭也不地說道:「冷?趙小司寇送你那件熊皮大裘呢?」
「來孟諸的路上,看到路邊有饑寒交迫的民眾,就送給他們穿了。」一套卿子公孫穿的熊皮裘價值極高,可以置換土地數百畝,可在楚狂人口中,卻和扔了一件破衣爛衫沒什麼區別。
「你這是在害他們啊」計然嘆息。
楚狂人跳腳了:「害他們?」
「然,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天性也。更別說這是在深秋,覬覦熊皮大裘的人恐不在少數,也不知道那裘衣已經粘上幾人鮮血了。」
楚狂人唾了一口道:「我才沒那麼愚鈍!我將通往戴邑的路指給他們,讓他們穿著這皮裘投奔趙氏營地,自然會得到善待。」
計然知道老友的性情,也不再調侃他,答道:「原來如此,今夜的居所就在這座小丘北面的山洞裡,你十年前來過的。」
「就是那個陰暗潮濕,翻身就滾到泥里,夜裡還盪著滴水聲的洞窟?饒了我罷。」楚狂人叫苦不堪,腳步卻絲毫未停。
「明明是處難得的洞天福地,你還挑三揀四的咦?」
計然頭笑罵,結果卻在咦了一聲後,停了下來。
「你咦什麼,停下作甚?」
計然沉默了片刻後道:「先別急著走,東面有人來了」
楚狂人一轉身,果然,孟諸之東,地平線處冒出了一支軍隊,旌旗招展,甲冑鮮明,不下千人。
然而這只是他們的前鋒部隊,其後還有三四千人,望上去像是滾動的黑色波濤,鋪天蓋地朝西面捲來。
楚狂人還在藉助日落前的光芒努力辨認旗號,計然卻已經一一道出了那些人的來歷。
「是向氏,還有吳國人」
楚狂人無奈地說道:「又被你猜對了。」
計然笑道:「那是自然,我已經得到消息,說早在半月之前,吳軍在太子夫差率領下,已經開始攻擊偪陽,他越過彭城,臨蕭邑,往商丘進軍。我正奇怪他在何處,為何不來參與這場大戰,孰料說到就到,這時機還真掐的准,不愧是孫武子的得意弟子!也不知他將那鬼才般的兵勢學到了幾成?夫差遇上了趙無恤麼?有趣,當真有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