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破曉的晨光,艾德·史塔克從毛皮毯子下面鑽出來,爬出營帳。
一個晚上的時間,帳篷前已經堆起半人高的雪牆。
痛肺部。
艾德深吸一口氣,清晨冰冷的空氣刺
雪還在下,甚至比昨晚還大。
記憶中的湖泊消失不見,森林、道路、丘陵也不見了,暴風雪吞噬了一切,他只能看到營地里其餘帳篷的輪廓。
點燃。
侍從找來幾塊濕木頭,費了好大勁才
但火堆只見冒煙,卻感受不到暖意。
好在艾德已經習慣了吃冰冷的乾糧,用粗糲的麥酒衝下肚,腹心終於升騰起一絲暖意。
艾里沙·索恩爵士疲憊不堪地前來匯報:
「昨晚死了一個,失蹤三個。四匹馬倒下了,我們救回了一匹…………」
艾德聽著「凍損」報告,沉默許久之後,用故作平淡的語氣道:
「吃完早餐後,繼續前進。」
「是。」
南下之路分外艱難,對於艾德絲毫不意外。
尤其一路行來,沿途不時有北境民眾加入他們的隊伍,相比於訓練有素的守夜人,這些普通人中有不少老弱婦孺,所以幾乎每天都會有人被凍死。
不知道等他們抵達頸澤時,究竟還會剩下多少人?
如果遇上屍鬼大軍怎麼辦?
補給斷絕了怎麼辦?
艾德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令人絕望的問題,咽下乾冷的食物後,就再次下令出發。
暴風雪毫無衰減之勢,行軍速度自然極為緩慢,稱得上是步履蹣跚的爬行。
一整天也就走個十里路。
再加上白天時長在不斷縮短,黑夜變得無比漫長,行軍速度還在不斷衰減,到後來甚至一天能走個五里就已經很不錯了。
又是一個夜幕降臨之時,隊伍在一條冰凍的大河畔駐紮。
說道。
「這就是白刃河。」艾德語氣篤定地
如今天地間一片白茫茫,所有的事物都被大雪籠罩,但這位曾經的北境守護還是一眼認出了自己所在的方位。
他指著黑暗中的西南方向,道:
「往那邊再走三天,就能抵達臨冬城。」
艾里沙·索恩爵士皺緊了眉頭,道:
「大人,您不會打算去臨冬城吧?恕我直言往那個方向走會繞遠了,我們的補給不多了,實在…………」
「你們不用去臨冬城。」艾德解釋道,「我自己回去看看,你們繼續往南就行了。」
艾里沙悄悄鬆了口氣:
「是,大人。我派幾個騎兵跟您一起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艾德搖搖頭:
「不用指派。明天我臨走前會問大家,看有沒有自願要跟隨我去臨冬城的。」
「好。」
第二天一早,艾德照例爬出被積雪覆蓋的帳篷,吃著乾冷的食物,聽著手下匯報昨夜的「凍損」。
就在這時,哨騎匆匆回來報告,說前方遇見了一支同樣南下的遷徙隊伍。
「你看清他們的旗幟了嗎?」艾德問道。
哨騎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才道:
「是粉紅色的剝皮人。」
「波頓家族。」艾德咀嚼著這個名字,隨即微微苦笑。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史塔克家族與波頓家族那些恩恩怨怨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有異鬼這個人類公敵在無論北境各大家族之間有過什麼矛盾,都該在這個時候放下。
團結一致才能獲得一線生機。
「我去見見他們。」艾德騎上戰馬,跟著哨騎一路向南,沒多久便見到同樣駐紮在冰河邊的隊伍。
兩個營地相距並不遠,如果不是昨夜天色太黑,恐怕早就該發現彼此了。
「這裡誰負責?盧斯伯爵在嗎?」
「盧斯大人不在。這裡是拉姆斯大人負責。」
艾德點點頭,壓下內心對這位恐怖堡伯爵私生子的厭惡,道:
「帶我去見他。」
「請您跟我來。
侍衛帶著艾德進入營地,迎面就見一個穿著紅色鎧甲的年輕人在騎士的簇擁下向自己走來。
「拉姆斯·波頓?」
「是的,艾德大人,我對您可是敬仰已久,沒想到能在這裡碰上!」拉姆斯笑容滿面地上前,一把握住艾德的手,像是見到了久違重逢的老友。
艾德卻很不習慣對方的過度熱情,強忍著才沒將對方的手甩出去:
「我的隊伍就在後面,到時候可以匯合一處,一起南下。」
「當然,當然。」拉姆斯笑呵呵地說道,「都是北境人,本該守望相助。哦對了,艾德大人,我還有件小禮物要獻給您。」
艾德下意識就想拒絕:
「你不用這樣客氣…………」
「應該的,應該的。」拉姆斯不等對方再次拒絕,就向後招了招手,「臭佬,過來!」
話音剛落,圍攏在拉姆斯身邊的侍衛便散了開來,艾德便見一個畏畏縮縮的老頭艱難地挪動著腳步走了過來。
臭佬,果然奇臭無比。艾德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臭佬。」拉姆斯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提腳踹了踹那人,「快讓艾德大人看看你的臉。」
「是,是,老爺…………」臭佬渾身顫抖,但還是將枯草般的長髮撥弄到兩邊,露出黑黢黢的臉。
艾德疑惑道:
「拉姆斯,這是誰?」
「哈!臭佬,你看,艾德大人竟然認不出你了!真該死啊!快,告訴大家,你是誰?」
「我是臭佬,您的臭佬。」臭佬顫抖地更厲害了。
「我是說你原本的名字。」
「我是臭佬…………臭佬臭佬,命賤如草
拉姆斯憤怒地一腳重重踹了上去。
臭佬倒飛出去,在雪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夠了!」艾德有些生氣了,「拉姆斯,善待你的子民,諸神在注視。」
「艾德大人,他可不是我的子民。更不是遠古諸神的子民。」拉姆斯笑呵呵道,「您難道真的認不出他了?」
艾德再次看向臭佬,就見那人顫顫巍巍地從雪地里掙扎著爬起來。
他的全身骯髒無比,似乎是塗抹了排泄物,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惡臭,頭髮乾枯,皮膚黝黑,像是已經有幾百年沒洗澡了。
唯有那雙黑色的眼睛,讓艾德有種熟悉的感覺。
「席恩」艾德不敢置信地說道。
「不!」臭佬卻突然哀嚎了起來,
「不!老爺您認錯人了!我是臭佬!拉姆斯大人的臭佬…………」
拉姆斯得意地大笑起來:
「艾德大人,您終於認出來啦。沒錯,他就是鐵群島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海石之位的合法擁有者,淹神的子民,您曾經的養子,席恩·葛雷喬伊。」
「不!席恩早就死了!」臭佬哭嚎道,「我是臭佬,我是臭佬!」
艾德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精神早已崩潰的男子,實在無法將他跟自己記憶中的席恩聯繫起來。
「你做的,太過分了!」
「過分」拉姆斯一挑眉毛,「您難道忘了,當初就是這傢伙將鐵民引進臨冬城,讓您無家可歸。呵呵,枉費您養育了他十多年,可他終究還是做了變色龍。」
「那你也不該用酷刑來折磨他。」艾德怒道,「波頓家族難道忘記了當年的約定?北境不允許再出現剝皮酷刑!」
「我可沒剝他的皮。」拉姆斯不以為然道,隨後又轉頭看向席恩,「臭佬,我剝你皮了嗎?」
「沒有,沒有,沒有!」臭佬連連搖頭,「老爺您對我最好了!臭佬永遠記得老爺的仁慈。」
說這話的時候臭佬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手,隔著冰冷的手套,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幾根被切掉的手指。
那是他求著拉姆斯切掉的。
因為對方剝了他手指的皮,讓肌肉裸露在外,風乾、開裂、潰爛…………席恩被鞭子打過,被燒紅的烙鐵燙過,但沒有哪一種痛苦比得上剝皮之後的滋味。
那種痛苦能讓人發瘋。
活人根本無法忍受。
他只能祈求拉姆斯老爺慈悲為懷,幫他砍下剝皮的手指。
每次拉姆斯老爺都會滿足他的要求,只要他痛苦哀求,這是老爺喜歡的遊戲。
臭佬理解的遊戲規則。
他怎麼能不理解呢?
有一次,他忘記了規矩,企圖用自己的牙齒咬掉剝皮的手指,終結痛苦,可是這激怒了拉姆斯老爺,讓他多付出了一根腳趾的代價。
「老爺沒有虐待我。」臭佬連忙道,「所有的責罰都是我罪有應得。臭佬臭佬,命賤如草……」
艾德心中怒氣勃發,幾乎控制不住要拔出劍來。
卻不是想斬向席恩,這個曾經背叛自己的養子,而是拉姆斯·雪諾——
這個波頓家族的怪物。
但他也清楚,此刻不是內訌的時候。
而且他也已經不是北境公爵,無權審判拉姆斯·雪諾。
「艾德大人。」拉姆斯道,「這個臭佬我調教得怎麼樣?喜歡嗎?喜歡就送給您,當做禮物…………」
「你自己留著吧!」艾德轉身就走。
再不想在這裡多待一刻。
拉姆斯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忽然轉過頭來看向席恩,臉色陰沉下來:
啊。」
"臭佬,艾德大人好像對你很不滿意
席恩顫抖得如同得了癲癇,鼻涕眼淚混在一起流了出來:
「老,老爺······我······我罪有應得···
···我
「你確實罪有應得。」拉姆斯輕哼一聲,「牙齒還是手指?你自己選。」
席恩哀嚎一聲,卻不敢反抗,想起自己今早吃東西時的痛苦,又想想自己只剩七根的手指,糾結片刻後,道:
「手指······老爺······我選手指····..」「行,來吧。」
「謝······老爺······慈悲·····.」
卻說另一邊,艾德·史塔克返回營地,腦中卻還是不斷回想著剛才見到的席恩的模樣·····.
自己曾經的養子,已經被折磨瘋了。
雖說席恩曾經背叛,但艾德卻寧願一劍砍下他的腦袋,也不願讓他這樣被拉姆斯折磨。
「艾德大人,要出發嗎?」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前來詢問。
艾德只得收拾心情,道:
「我要回一趟臨冬城,這支隊伍交給你指揮。前面是波頓家族的隊伍,你去跟他們匯合,一同南下,儘量不要起衝突。」
「是,大人。」
艾德交代完畢後,又挑選了幾位自願跟隨自己的騎兵,便離開隊伍轉向西南。可沒走多遠,他還是調轉馬頭,又回到了波頓家族的營地。
「咦?艾德大人?您改變主意了,準備接受我的禮物?」拉姆斯笑吟吟地問道。
艾德看向畏畏縮縮在後方顫抖的席恩,冷冷道:
「席恩·葛雷喬伊,你願不願意跟我回臨冬城?」
「臨冬城?」席恩再次涕淚橫流,也不知道是出於喜悅還是恐懼。
「是的,臨冬城。」艾德道「你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但我也要清楚地告訴你。我不是要解救你,而是帶你回去接受審判。在諸神的注視下,我將親手執劍,砍下你的腦袋!祭奠史塔克家族的無數冤魂!」
聽到這話,席恩的身體卻忽然停止了顫抖。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看著那個騎在戰馬上的高大男人,那個曾經被他視為父親,偶像,英雄的男人。
聽說對方要砍下自己的腦袋,他詭異地沒有感受到任何恐懼,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心中湧現出一股強烈的渴望—答應他!
這是你唯一救贖的機會!「臭佬!」
可就在這是,拉姆斯的聲音響起。一下子將席恩拉回地獄。
「你要跟艾德大人回去嗎?」
經受過如此多的折磨,席恩早就學會了去讀懂拉姆斯大人話語中的每一層含義。
現在,他就清楚地知道,對方不希望自己回臨冬城。
他又開始顫抖。
乾裂的嘴巴一張一合,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來。
艾德再次開口,道:
「席恩!與其卑賤地活著,不如高貴地死去。拿出你的勇氣來!」
「臭佬。」拉姆斯道,「你要跟艾德大人去死?還是跟著我活?」
這一瞬間,席恩的腦中轉過千百個念頭,卻沒有一個是清晰的。
腹中一陣劇烈的翻湧,他猛地撲倒在地,開始嘔吐。
拉姆斯見狀哈哈大笑,道:
「抱歉,艾德大人,看來臭佬沒法跟您回臨冬城了,他現在這個樣子,連馬背都爬不上去。
艾德沉默片刻,終於不再糾纏,轉頭離去。
而席恩卻在這時緩緩抬起頭來,望著養父遠去的背影。
渙散的瞳孔漸漸凝聚。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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