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宴席已經進了尾聲,蘇陌到來的時候,楊小雲正在跟幾個女鏢師互相灌酒。
她倒是好酒量,從來巾幗不讓鬚眉,可不是白說的。
幾個女鏢師倒是給灌的東倒西歪,眼瞅著就得躺一地。
看到蘇陌回來之後,楊小雲這才來到了蘇陌的跟前:
「怎麼樣了?」
「放了。」
「你覺得有用嗎?」
「或許吧。」
蘇陌笑著說道:
「這人的武功有獨到之處,而且為人圓滑,有自己的路子。這會放了之後,說不定能夠起到一些有趣的作用。」
「你對他倒是頗有信心。」
楊小雲有些意外。
蘇陌微微搖頭,將剛才徐鹿跟他說的話,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
「這人身世倒是有些淒涼,他能夠做到不遷怒,也確實是算條漢子了。」
楊小雲嘆了口氣:「雖然道理本就如此,可是又有幾個人在驟然有了本領之後,仍舊能夠謹守本心?有些時候,動刀的速度,往往超過了腦袋。」
「嗯,雖然他的話也不能完全相信,不過這番話應該不至於全都是胡編亂造出來的。
「好了,不去想他,一步閒棋而已,來,陪我喝一杯。」
「好,今日一醉方休!」
「這我可不會怕了你。」
兩個人當即舉杯對飲,借夜色正好,品壺中乾坤。
最後滿場之中,沒幾個是自己走回房間的。
蘇陌是被楊小雲扶著進了屋的,結果把蘇陌放地上之後,她自己卻爬上了床,翻個身的功夫,就已經不省人事。
這讓蘇陌半晌無語。
只好爬了起來,看著這個喝醉了酒,滿身酒氣的女人,下意識的伸出手來觸了觸她的臉。
「別鬧……」
楊小雲擺了擺手,挎著蘇陌的被子就翻到床裡頭去了。
蘇陌搖了搖頭,讓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下,盤膝而坐,運轉內息,不過片刻之間,一口酒氣被他吐了出來。
一時之間耳聰目明,頭腦霎時清醒。
聽著楊小雲起的細微鼾聲,蘇陌撇了撇嘴:
「福伯多少也有點糊塗了。」
靜靜的坐在床頭邊上等候,這一夜最終便這樣過去了。
楊小雲在清晨的陽光灑進屋內的那一瞬間,呼啦一下就坐了起來,茫然四顧之間,就看到蘇陌正在床頭對她微笑。
她眨了眨眼睛,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裝束,然後古怪的看著蘇陌:
「你以前就是這麼流連花叢的?」
「……」
蘇陌嘴角一抽,他就發現這姑娘有時候是真的不會說話。
楊小雲似乎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一時之間羞赧不已,卻見到蘇陌湊到了她的跟前。
四目相對,楊小雲只覺得呼吸都為之一滯。
「你……你要作甚?」
楊小雲低聲詢問。
「流連花叢……」
蘇陌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幾個字。
楊小雲『呀』的一聲,連滾帶爬的從蘇陌邊上撲了出去,落地之後就跟火燒屁股一樣的往外跑,衝出房門之後,還不忘狠狠地瞪了蘇陌一眼。
卻見到蘇陌正坐在床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她這才呸了一聲,急急忙忙的就沒了蹤影。
蘇陌輕輕地出了口氣,眸光卻又逐漸沉凝:
「我都喝醉了,這麼好的機會,竟然也沒有人出手嗎?
「這份耐性,倒是讓人不免另眼相看。
「三絕門……到底是什麼來頭?
「也罷,便看看你們到底能夠忍耐到什麼時候。」
……
……
吃完了早飯之後,蘇陌跟福伯打了聲招呼,然後就開始收拾東西。
鴛鴦譜不比其他,可以貼身收藏。
小箱子也不大,放在包袱里完全可以隨身攜帶。
而這一趟跟萬鑫商號的那一趟又有不同,不需要這麼多人。
所以收拾了一下之後,蘇陌就跟楊小雲牽了兩匹快馬就直接上路了。
只是臨走之前叮囑了福伯和小川他們一聲,在他們回來之前鏢局暫時不營生。
出了落霞城,直接往東奔赴。
這一條路楊小雲其實經常走,鐵血鏢局本就是往東營生的多,路上沿途打點一類的,都是駕輕就熟。
接著走了十來天,越過了中府城,都是一片坦途。
這一日到了日暮時分,卻已經到了華陽山腳下。
過了華陽山之後,是三河灣。
繪河,橫河,通水河三河於此交匯,分水路岔開支流,繼續往東而去。
所以過了華陽山之後,就可以轉水路。
水上奔走三五日的功夫,從即陽渡口上岸,便是進了東城地界了。
此時此刻,兩個人卻是錯過了宿頭,尋望之間甚至連一處破廟都沒有。
這地界前幾天剛剛下了一場大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夜路更是難走,索性就在林間清理出了一片空地,起了一團火,圍繞著火光休息。
「出門之前就應該把鍋帶上。」
楊小雲一邊手腳麻利的將剛剛打的野兔串在了樹枝上,一邊頗為遺憾的說道:「不然的話,這野地之間蘑菇不少,再配上野兔,給你燉一鍋兔肉吃喝,豈不美哉?」
「說起來,小雲姐的廚藝我似乎還真的沒有領教過。」
蘇陌看她手腳麻利,顯然不是第一次幹這活了。
楊小雲看了蘇陌一眼:「這倒也是,關鍵是福伯不給機會啊。我就算是想要給你大展身手,福伯這邊橫插一手,直接就把我給趕出了廚房,我也是無可奈何。等這一趟回到了鏢局,我親自給你露一手,保證讓你吃的把舌頭都給吞下去。」
「那可這麼說定了。」
蘇陌靠在樹幹上,看了看兩匹正在雪地里找荒草吃的馬兒,不禁嘆了口氣:「這兩匹老夥計跟著咱們也是吃了苦了,明日轉過了華陽山,到了三河灣,先得找個客棧讓它們吃飽。」
「嗯,三河灣熱鬧,那邊有家老店,我過去押鏢經常過去,他家的紅燒三河尾是一絕,你可以好好嘗嘗。」
「過去倒是沒發現,你竟然還挺喜歡吃?」
蘇陌感覺自己對這楊小雲,又有了新的發現。
楊小雲微微一笑,正要再說,卻見到蘇陌伸出手掌輕輕往下一壓。
當即住口不言,片刻之間,就見到一個人影踩在他雪上,出現在了兩個人的視野之中。
初看之時,距離尚且算是遠,片刻之間,就已經到了跟前。
眸光在蘇陌和楊小雲兩個人的身上掃了一眼之後,這才笑著說道:
「二位,趕路人深夜至此,被火光吸引,不知道能否行個方便,讓趕路人借個火取個暖?」
蘇陌和楊小雲靜靜的看著這個人,半晌都沒有言語。
那人仍舊是面帶微笑,又問了一遍:
「二位,趕路人深夜至此,被火光吸引,不知道能否行個方便,讓趕路人借個火取個暖?」
他的聲音很輕柔,態度很和善。
如果他的身後沒有那一具殘破的屍體,他的氣質必然是文雅的。
蘇陌靜靜的看了他兩眼,然後點了點頭:「但請隨意就是。」
「多謝。」
那人聽到這話,頓時鬆了口氣,然後就背著那具屍體坐在了火光一側。
從懷中拿出了水囊,看了蘇陌和楊小雲一眼:「喝嗎?」
「剛剛喝過。」
蘇陌的眸子在那屍體上打量了一番,看模樣是一個女子,卻不知道死去了多久。
那人點了點頭,將水囊湊近火光,放在了地上。
然後將屍體放了下來,就躺在火光邊上。
楊小雲此時則看的清楚,這是一個妙齡女子,一身青衫羅裙,觀其手指,似乎還有武功在身。
此時此刻,卻是被人給開膛破肚。
傷口錯開,體內竟然不見五臟。
而對面這人搓了搓雙手,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天寒地凍,著實是讓人好生煩惱。二位卻不知道是去向何方啊?」
這人帶著一具古怪屍體,言談之間卻好像根本就沒這麼回事一樣。
滿臉笑容不說,態度更是溫和。
楊小雲看了蘇陌一眼,蘇陌暗中對她輕輕擺手,這才笑著說道:
「咱們姐弟兩個廝混江湖,這一趟往東走,是打算投親去的。」
這話扒開來研究的話,其實沒毛病。
他們確實是廝混江湖,這一趟也卻是往東走,至於說投親……去找楊易之,這若都不算是投親,那什麼算是投親?
「往東啊,是去東城啊。
那人搖了搖頭:「東城不是什麼好去處,門派林立,亂糟糟的,沒幾個好人。我看你們兩個面相,都不是兇惡之人,去了東城,難免會被人欺負。」
「哦?此話怎講?」
蘇陌笑著說道:「實不相瞞,咱們姐弟兩個一直都在西南一地活動,很少往東去,這一趟若不是實在沒了生計,只能去東城投親,卻也不想離開這熟悉的地方,去那人生地不熟之處廝混。」
「哎……」
那人嘆了口氣說道:「都是為生活所迫啊,東城之地,門派林立,大門派人多勢眾,橫行霸道。小門派人數式微,若是武功有獨到之處姑且也還罷了。若是武功不行,那就更是舉步維艱。
「而百姓更是困苦,時常食不果腹,睡不安枕,時時刻刻得提防大門派弟子上門來欺負人。
「總而言之,一句話,東城居大不易啊。」
「竟是如此局面?」
蘇陌揚了揚眉,和楊小雲對視了一眼。
東城之地,蘇陌和楊小雲其實都知道。
尤其是楊小雲,經常往返東城和西南一地,故此,非常清楚東城的情況。
百姓不說安居樂業,卻也絕不至於食不果腹,睡不安枕的程度。
而大門大派更是注重自己的門規修養,隨隨便便欺負人這種事情,傳出去會被其他門派笑話,難以在東城諸派之間立足。
眼前這人明顯是在胡說八道。
那人則點了點頭:「咱們相逢即是有緣,話說到這了,我也就跟你們明說了吧。在下其實就是出身於東城一處小門小派,卻毫無因由的,就被一些大門大派打壓,欺凌……
「開始的時候還好一點,後來索性動手殺人。
「我親眼看著師傅慘死面前,師叔師伯如同豬狗一般被他們屠戮在眼前……
「若不是師姐傾盡全力護我脫身……我恐怕也早就已經死在了那些名門正派的手裡。
「嘿……名門正派,高門大戶,豈不可笑?
「殺人害命,手段狠烈,著實讓人不齒。」
蘇陌眉頭緊鎖:「若當真如此,確實是讓人齒冷。卻不知道是哪一門哪一派,我記在心中,將來遇到了也好有個防備。」
「嗯嗯……」
那人點了點頭:「東城大派都是如此,不過首當其衝的,當屬冷月宮,紫陽門。這兩個門派,冷月宮殺人害命,冷血無情。紫陽門這幾年固然是不怎麼行走於江湖,昔年做下的惡事可半點不少。手底下的人命,累纍堆積,屍骨成山……」
蘇陌揚了揚眉,楊小雲卻已經輕輕拿住了龍淵槍。
紫陽門跟蘇陌之間,關係非同尋常。
昔年蘇家祖上蘇成玉拜入紫陽門,此後方才有了這紫陽鏢局。
以門派之名,冠在了鏢局之上,可見紫陽門對於蘇成玉是何等器重,又是何等照顧。
縱然這許多年來,蘇家沒落,不可與過去同日而語。
紫陽門也是深居簡出,少有門人弟子走在江湖。
然而紫陽門只要一天沒有拿回紫陽鏢局的『紫陽』二字,那紫陽門對紫陽鏢局仍舊滿是回護之情。
這人口中說紫陽門如此行徑,不吝於直接打了蘇陌的臉,打了紫陽鏢局的臉。
不過蘇陌的嘴角仍舊掛著笑容:「哦?紫陽門我倒是有所耳聞,據說名頭可是當真不小啊。」
「嗯。」
那人點了點頭:「何止不小,算是東城諸多門派之中的魁首。名聲和實力,只在冷月宮之上!然而,我師傅,便是死在了紫陽門這幫惡賊的手中……真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飲其血,將他門中上下男男女女,盡數抓來,剝肉剔骨,方才解我心頭之恨。」
「原來如此。」
蘇陌點了點頭:「殺師之仇,確實是不共戴天。」
「是啊。」
那人笑著說道:「好在,紫陽門和冷月宮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他們終究不能真的一手遮天。我這一趟,前來西南,便是圖謀此事,但凡有所成就……這東城必然……」
他的話剛說到這裡,就聽到嗖嗖嗖的破風之聲已經到了跟前。
抬眼之間,周圍已經多了數個身穿青衫羅裙的女子,一個個面色清冷,眸光含煞的看向在場三人。
其中一個女子目光在蘇陌和楊小雲的身上走了一圈,這才看向了那人旁邊的屍體,臉色一沉:
「奸賊,果然是你害了我的師妹!!!」
那人茫然抬頭,看向了這幾個凶神惡煞的女子,一時之間滿臉都是悲憤之色:
「你們……你們!你們簡直欺人太甚!!!」
他跳著腳的站了起來,拿手指點:「你們到底還讓不讓人活了?咱們小門小戶的不能跟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相提並論,卻也不能欺負人到這個程度吧!」
「胡言亂語,納命來!!!」
一聲落下,就聽到嗡的一聲劍鳴順勢而起,冷月光寒,霎時間便已經到了那人的跟前。
那人卻是大大的張開了嘴巴,張嘴一吐,一股腥臭狂噴而出。
蘇陌眉頭一揚,袍袖一鼓之間,將這腥臭之氣拒之於外,護住了自己跟楊小雲。
而在場這些女子,卻是紛紛手中長劍抖開,劍氣縱橫之間,將這氣息徹底隔絕。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那人到了此時兀自叫罵不休,身形一晃之間,卻不知道怎麼的,就已經摸到了當先出手那女子的跟前,五指擒拿,那女子長劍一抖,頓時迎上。
嗡嗡嗡!
那人的一雙手卻在出手的剎那變得青黑一片,五指在那劍刃之上接連落下,每一次落下拿起,劍身之上都會留下五個黑色的印記。
腥臭難聞,催人慾嘔。
然而那女子抬眼之間,這手掌卻已經到了她的面門。
眸光一厲,正要驅動劍法,卻只覺得頭腦霎時昏沉一片,一時之間搖搖晃晃,竟然不能躲避。
好在此時分別有兩把長劍從兩側交擊而至,這才沒有當時倒斃掌下。
那人卻是探手之間就將這左右兩劍,盡數拿在手中,就聽到咔嚓咔嚓聲音響起,他的手掌竟好似刀槍不入,青黑一片之下,反而是那長劍盡數被掰斷。
就聽到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漫天斷刃飛舞,那人甩手之間一掃,鋒芒如點點寒星,直奔另外兩個女子。
那兩個女子本是上前想要幫手,卻被這寒星所阻,當即只能揮舞長劍,一時之間叮叮叮叮的聲音不絕於耳。
「哈哈哈哈!!!」
那人卻是仰天一笑,探手就要將那兩個女子抓在手中:「送上門的美味,著實卻之不恭!」
指尖彈動之間,就要將這兩個女子的咽喉貫穿。
卻忽然聽到惡風不善,猛然回頭,卻見到一枚飛石已經到了跟前。
一愣之間卻是勃然大怒,探手去抓,卻沒想到這飛石之上勢大力沉,一時之間整個人都被這飛石帶動,不住後退!
接連退了三丈有餘,這才驚疑不定的放下了手中的石頭,看了看掌心。
掌心已經裂開,骨骼變形,鮮血流淌不止。
那人愕然的看著蘇陌:「你……你……」
霎時間,表情扭曲猙獰:
「路上遇到的糕點而已,你竟然也敢來欺負我?
「當真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