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到底還是將黃文炳給殺了。
雖然江州那邊有所戒備,可是宋江仍吩咐李俊、張橫攜數十私鹽商準備了幾隻大船,上面暗藏著百十束蘆柴、油柴、布袋,並且又命令白勝先去無為軍城中策應,探明了黃文炳家的住處再插條白絹為號,其餘頭領在城門左近處埋伏,看火為號,打算突然殺出殲滅把門軍士,再直取黃文炳家所在的小巷。
只是此次襲殺黃文炳,宋江率領手下頭領見一個,殺一個,不知把黃文炳滿門良賤四五十口盡皆殺了,與黃文炳家中間只隔著一個菜園的黃文燁遭殃及池魚,竟然也被殺得全家不留。雖然黃文燁是黃文炳的嫡親哥哥,可是他平生只是行善事,修橋補路,塑佛齋僧,扶危濟困,救拔貧苦,在無為軍城中百姓都叫他黃佛子。只是宋江報仇心切,就是要殺得黃文炳滿門不留,如今他身旁也無人提醒那黃文燁是個大善人,既然隔壁住的便是那黃文炳的胞兄,宋江又怎可能手下留情?
待事後宋江在與晁蓋等人逃離江州時,曾聽本地人言及黃文燁平時的善舉,他也只是搖了搖頭,嘆說道:「我只恨黃文炳那賊一個,卻與無為軍百姓無干,也不願分毫侵害百姓。可是他兄雖有仁德之名,又怎會縱容他那弟弟橫行鄉里?非是我等不仁,那黃文燁枉有黃佛子之名,卻管教不住黃文炳作奸犯惡,所以他命中才有此厄災。」
至於那黃文炳的下場......他遭梁山軍生擒活捉後,便被李逵用尖刀先從他腿上割起,揀好的肉當著他的面在炭火上炙來下酒。割一塊,炙一塊......只疼得黃文炳撕心裂肺的慘聲嚎叫,直到他雙腿再無好肉,才被李逵一刀攮進心窩,也算是得了個解脫。
只是李逵又把刀割開黃文炳胸膛,取出心肝,請宋江把來與眾頭領做醒酒湯。眼見那號稱及時雨的宋江與李逵、燕順、王英、李立幾個頭領大口嚼著烹煮著血淋淋心肝的熱湯,李俊卻趁著一眾人在草堂上向宋江賀喜的時候,又不動聲色的把小嘍嘍遞到手中的醒酒湯潑到一邊,他眯著眼睛打量正與周圍好漢推心置腹,可是嘴角血跡兀自未乾的宋江,對於此人又多了一層認識......
而晁蓋、宋江等人接連鬧了兩座城市,現今蔡九早已差人星夜申奏朝廷去了,所有人馬必須立刻撤離江州,穆弘、穆春也只得帶著太公並全家老小,將應有家財金寶裝載車上。喚上傭工莊客中願隨他們落草的,又放起十數個火把,燒了莊院,撇下了耕地田產,追隨著宋江自投梁山泊而去。
可是在臨行的前一夜,李俊卻趁著宋江與晁蓋等人分撥從黃文炳、黃文燁府中所得家財,以及穆家家財金寶的當口,又喚來幾個頭領,只說有要事與他們相商。
傷勢未愈的戴宗剛得李俊相請,踱進穆家莊旁的一座舍屋,他瞧見李俊、張橫、穆弘、童威、童猛、穆春、李立七人早已相候。戴宗微微一怔,旋即向李俊打了個拱,說道:「李俊兄弟,你喚我有事?」
李俊先請戴宗尋了個座頭坐下,隨即便開門見山的說道:「戴院長,既然你是江州兩院押牢節級,當年蕭任俠那樁事......你也是個知情人吧?原來隨你廝混,於江州、無為軍殺人殺得最狠的那個鐵牛,他又可曾知曉蕭任俠當年做的勾當?」
戴宗見李俊將這些江州地界的好漢請到一處,便隱約猜出他今日所為何事喚他前來,他澀然一笑,說道:「鐵牛是個嘴上沒個把門的渾人,我那時還想保住節級差遣,又沒被豬油蒙了心竅,如何能將那件要緊的大事告訴那黑廝?李俊兄弟,你是教江州地界綠林人物敬服的鹽梟,而我是個吃公家飯的胥吏,那時你為了江湖道義,我為了保住官職差遣,是以也不能對旁人說及蕭任俠召集綠林兵馬去劫江州牢城營。可是如今你我,卻都已投了梁山泊入伙,你喚我至此,恐怕是要商議蕭任俠那件事,要不要告訴梁山其他頭領吧?」
一旁的穆弘有些耐不住性子,他直言嚷道:「還有甚不能講的?蕭任俠當年搭救在構陷冤屈的李志,也是路見不平的義舉,咱們舍下前程去搭救公明哥哥,不也如蕭任俠一般?何況晁天王、公明哥哥也都是江湖中的義氣好漢,饒是蕭任俠有官職在身,以往與梁山中的頭領有過些爭執摩擦,可又並非甚麼殺父辱母的切齒大恨,有甚麼說和不了的?咱們既然都能與蕭任俠、公明哥哥義氣相投,他們又如何不能相互扶持?名噪江湖的任俠、天王、及時雨做得一路,這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事情要如此簡單也便好了......」
李俊搖了搖,長嘆了一口氣。也正如蕭唐對他這個混江龍的印象,李俊能夠做得一方化外國主,論器量、心機、見識也絕非尋常江湖草莽可比,他推敲人情事態,也不只像一般江湖中人只看對方講不講義氣那般膚淺。李俊略作思量,又說道:「穆弘兄弟,我知你也是條義氣好漢,不惜舍家棄業也要搭救那宋公明,只是你可否還曾記得宋江發兵去擒黃文炳那廝前又是如何說的?他說『如不願去投梁山的,一聽尊命。只恐事發,反遭負累,煩可尋思』......
兄弟你助宋公明連番大弄,必然遮瞞不住,早晚官府兵馬也要來捉捕你穆家滿門,你為江湖義氣肯兩勒插刀,殊不知就算你穆家兄弟仍心存在揭陽鎮做東家的心思,後路卻依然被那宋公明給斷了!」
穆弘一聽反而更急了,他蹭得下站起身來,怒道:「李大當家的,你這話又是甚麼意思?咱們明明都要去投梁山入伙,可是你卻在詆毀公明哥哥是個不念江湖義氣,卻是個要背後算計兄弟的小人不成!?」
李俊冷冷一笑,說道:「咱們都捫心自問,任誰能沒有些私心?我不是說那宋公明不講江湖義氣,只是他要計較得失,未必如尋常江湖草莽那般直來直去。在官府縣衙,他是個幹練的胥吏;在綠林江湖,他是教好漢敬服的及時雨;如今他報得冤讎,又是個能吃人心肝的狠人,穆弘兄弟,我也信宋公明那及時雨的名頭不是虛傳,可是你只因他的好名聲而甘心投效,卻當真了解那宋公明的性情麼?」
「這......」正當穆弘一時語塞,李俊又侃侃說道:「何況我也聽說京東路有兩處山寨大敗前去征剿的數路官軍,而統領山寨兵馬的那個寨主全羽,是個面戴獬豸面具的豪傑...當年蕭任俠去闖江州牢城營時戴的也是副獬豸面具,雖說眼下尚不知那全羽的底細,可是也能想出綠林中尚有數路人馬聽從蕭任俠的號令,他所謀劃的勾當也絕非尋常綠林梟雄可比的。
而梁山眾多頭領龍蛇混雜,有些人與蕭任俠有死仇、有些人與蕭家集又有舊怨、而還有些人對統御京東路那幾處山寨的全羽咬牙切齒的恨。蕭任俠與綠林各處山寨之間的干係若是從咱們幾個口中傳出,恐怕很快便要泄露開來,屆時蕭任俠麾下的各處勢力與梁山泊只能殺得個不死不休,遮莫我等也要擔上出賣江湖同道的罵名,諸位兄弟,你們可願鬧到那等地步?」
為了能混出更大的名堂,李俊也不介意去拜宋江為哥哥,畢竟要在綠林中做大勢力,除了仗義疏財廣結天下好漢,身為寨主的手段也須狠辣些才是。李俊是一條混跡於江湖中的猛龍,並不是古道熱腸的大俠,是以他瞧出平素仁義待人的宋江論心機城府不是甚麼善茬,可綠林中行事本就是善惡難分,忒過仁慈心善的,又如何能在綠林中立足?
可是李俊更不願無端與蕭唐結下死仇,上了梁山,就意味著他與自己麾下的兄弟就與晁蓋、宋江等人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可是現在蕭唐在朝堂中地位顯赫,按照李俊的推測,蕭唐現在與綠林中的兵馬實力,就算將梁山泊摧枯拉朽一舉蕩平也不是甚麼難事。
況且當察覺到蕭唐在官場、綠林中有著更大的圖謀,這也更讓李俊感到志趣相投,蕭唐還能在大宋諸地掀起甚麼大風大浪,李俊這條混江龍也想一直再瞧下去,可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蕭唐麾下兵馬捲起的腥風血雨,會刮到梁山泊上去。
李俊一番言語說罷,穆弘、戴宗、童威、童猛等人面面相覷,也覺得甚有道理,可就在這個時候,屋內卻忽然響起陣陰測測的聲音來:「李俊哥哥,你說的確有道理。可蕭唐那廝是定要取小弟性命的,能害得他事發被朝廷圍捕,也是我樂意看到的......反倒是那公明哥哥行事,甚合小弟的脾胃。我瞧蕭唐那廝自詡甚麼仁義也甚是不入眼,又為何要與他做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