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兵幽州,徹底平滅袁氏,乃是曹氏集團的既定方針——不過除了是勛以外,沒人料到袁紹那麼快就掛,袁氏兄弟轉瞬間便會兵戈相向;而即便是勛,終究歷史已被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他也不敢對別人的壽命打包票,所以乾脆緘口不言。
曹家確實專注內政,踏實了很長一段時間了,也該到動動大兵的時候啦。
當然,這一年多以來,大仗沒有,小仗不斷,就連曹操,他也是剛出征返回的許都。曹孟德是個坐不住的性子,尤其在軍中絕對自由,在朝堂上卻總難免掣肘,不能真正肆意而為,所以逮著機會,他便要離京去轉悠個一兩圈兒。這回動兵始於去歲秋後,曹操做了一件很不符合自家身份的事兒——親率大軍東征,去打一家小小的海賊。
這海賊頭子姓管名承,是登州不其郡長廣縣人,召聚了三千多的亡命之徒,在海岸邊行劫。曹操堂堂大漢朝的丞相,親自領兵去打一夥海賊,這要是孔融還在,鐵定在朝堂上噴他一臉口水啊。
當然啦,曹操並非僅僅靜急思動,他是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去巡視、鎮撫得自袁家的青、登兩州領地。所以數萬大軍開到北海國淳于縣,曹操就不走了,只派李典率軍前往討伐,李典一戰敗敵,管承帶著殘部逃到海島上去了。
李典沒有水軍,海邊也搜集不到太多船隻,只好返回淳于縣復命。曹操說也那沒辦法,只好期待地方官慢慢搜捕。將之逐步殲滅吧。是勛正好從征。趁機提議道:「何不設一舟師。巡遊海上,則盜寇自息也。」
陳群覺得是宏輔真是沒事兒找事兒,聽說他最近靠著開作坊和倒賣鮮卑馬掙了不少錢,所以越發大手大腳了——難道你以為朝廷的府庫就那麼充實嗎?生怕曹操受其蠱惑,趕緊站出來表示反對:「海上行舟,小則不敷用,大則耗費過萬,加之水手、兵卒。宏輔但言『設一舟師』,何其輕巧?為千餘盜賊,而靡費如此,不亦過歟?」
是勛心說就是你們這票腐儒,害得中國在一千多年後會落後於世界。雖然中國是個大陸國家,沒法跟海島國家相比,但如此漫長的海岸線,竟然多少年間就光知道鎖國了,不知道靠著海洋去賺取利益,充實國力。想起來實在可悲可嘆啊。中國海軍力強的時候,也就從南宋到明初兩百年的時間。根本不足以培養出真正的海洋性、世界性情懷出來。
當然啦,退回到這個漢末三國時代,商業也不發達,更別說海外貿易了——況且周邊全是一群未開化的野人,幾乎除了個日本的九州地區,就沒啥地方值得開船去生發的——不重視海路也在情理之中。我要是跟你們談貿易之利呢,就算說得再有理,你們也都聽不懂。
所以是勛跟陳群他們談談別的方面——「自登州而南下海、徐,直至揚州,海岸曲折漫長,島嶼繁多,百姓專擅魚鹽之利,稅課本重,若官吏不善加馭使,必遁入島中也。似管承輩為賊者,豈止一二?彼若來侵,乘舟憑風,倏忽數百里,則守牧者何以防範?」就跟後來倭寇侵擾沿海似的,那麼漫長的海岸線,你光靠防堵,不知道出擊,真能防得過來嗎?
「江南且不論也,吾少年時居樂浪,即乘舟而返北海。若得一舟師,載兵、護糧,自登州發,數日間即可抵遼東、樂浪也,勃海雖廣,不外彭蠡……」你覺得渤海大嗎?真要是有一支艦隊橫行其中,那也就跟內陸湖沒啥區別——「自右北平而至遼西,山海之間,道路絕狹,又有烏丸遮道,人莫不以為險途。若有舟師,則何處不可登岸耶?何險之有?朝廷若無意遼東則罷,若有意乎東北,甚而復武帝之朝鮮四郡,則舟師必不可少也!」
其實這年月中國的近海航行能力絕對不差,不但是勛就曾經親身橫渡過渤海海峽,而且他還知道,數十年後,東吳的船隻竟然可以從揚州北上,一直航行到遼東!而且孫權還派出舟師登陸了夷州,也就是後來的台灣島。我也沒想著跟忽必烈似的遠征日本,但你造點兒海船出來前往朝鮮半島,應該不難吧?當年漢武帝從陸路進攻,在半島北方設置了四個郡,到如今就光剩下一個樂浪了,縮水了七成還不止,難道不可惜嗎?
是宏輔這張嘴,沒理都要攪三分,更何況他還占著一定的道理呢,說到航海問題,他雖然不是專家,總比壓根兒就沒動過心思的陳群等輩要明戲得多啊。當下「堂堂堂」一擺理由,不但陳群啞口無言,就連曹操都有點兒動心——當然啦,動心歸動心,朝廷目下還真沒這份實力建造一支海軍,光淮南的長江水師,便已經耗資無數,都還沒能徹底建成呢。所以曹操最終一擺手:「宏輔所言有理,且再商議。」這個提案太大,暫且先擱置吧。
曹操是在登州過的年,然後才奏凱而還。回來還踏實不到兩個月,突然有消息傳來:袁紹掛了。於是他急忙召集群臣商議,說袁家兩個小子都上奏請求繼承袁紹的爵位和幽州牧之職,並且要求朝廷發兵助討叛逆——咱們是幫誰為好呢?
王粲首先站出來發表意見,說:「周禮,傳嫡而不傳庶,立長而不立幼。今袁譚為本初嫡長,合當承繼……」袁譚、袁尚雖然不是一個娘生的,但袁尚之母是繼室,而非小妾,兩人都算嫡子,嫡子而分長幼,當然袁譚是最具備繼承資格的啦——「然以國法論,所繼者,爵也,而非產業。袁尚雲本初傳位於彼,未識真偽,可遣一使往薊縣訊問,再作決斷。」
按照漢律。一家之主的爵位、名號。以及當主之位。自然是要傳給正牌繼承人的,至於財產,則首先依據亡者遺言,若無遺言,才留於嫡長。所以王粲說了,袁紹的爵位,自然是給袁譚,至於產業……也不知道袁尚所謂的遺言是真是假。應當先搞清楚這個問題,才能談得到幫誰不幫誰。
曹操一擺手,那意思:仲宣你且退下吧,對於軍國大事你不大在行,那就跟旁邊兒安心聽著就是了,沒必要特意站出來宣示自家的存在。還朝廷先遣使去訊問袁尚?他們哥兒倆馬上就要打起來了,要再這麼來回一折騰,說不定其中一個就贏了,就此順理成章地繼承袁紹之業,朝廷必然毫無所得啊——而且連動兵的藉口。都會自動喪失。
新任許令常林站出來說:「古有遠交近攻之論,臣以為當助袁尚。以擊袁譚。譚近而尚遠,擊譚則兵士不勞。且滅譚後,尚勢不能獨存也,朝廷即可奄有幽州。」
劉曄表示反對,云:「不然。今助尚而攻譚,譚受夾擊,必滅之速也,則尚無損,朝廷雖得涿郡,何雲得全幽耶?當助譚而攻尚,假途於譚,設譚不從,則並擊之,譚若相從,待滅尚後,一匹夫可擒也。其兄弟既敗,則幽州膏腴之地,盡入我手,袁熙、高幹乃可傳檄而定。」
某些人站出來贊同常林的意見,那就是相助袁尚去打袁譚,因為袁譚離得近,進軍比較方便,物資消耗也不會多。某些人則贊同劉曄的意見,主張相助袁譚攻打袁尚,行「假途滅虢」之計。可是董昭對劉曄提出異議,說:「設軍往滅尚,而譚攻之後,奈何?」你光想著借道了,對方在借給你道路後要是突然翻臉,怎麼辦?
劉曄還沒有開口,從事徐奕先代他回答了:「我軍眾而袁軍寡,況又二分。今將一部屯守後路,大軍繼前,則譚何以撓也?」以朝廷的兵力,足夠保障後路啦,不怕袁譚突然翻臉啊。
毛玠幫著董昭說話:「不然,幽州懸遠,彼為主而我為客也,若於險狹處設關,以阻我進退,誰保萬全?」人家在幽州經營很多年了,咱們人生地不熟的,哪怕兵再多,也容易上了圈套啊——把袁譚放在身後?不妥啊不妥。
雙方各執己見,莫衷一是,最後把目光全都投到三個人身上來了。哪三個人?正乃曹家謀士集團的第一梯隊也:荀公達、郭奉孝和是宏輔。
其實這一梯隊裡還應該算上荀文若、程仲德和賈文和。問題前者最近操勞國事,一不小心病倒了,沒能來開會;次者正好有事出都公幹;至於後者,在這條時間線上因為是勛橫插一槓,所以是不情不願降曹的,曹操對他的信任度還不夠,所以相府內部的小會,就沒叫他來開。
眾人討論的時候,是勛也在琢磨啊,該當如何進言才好呢?要說他真正的戰略才能,比起荀攸、郭嘉來,那真是天地之遠,此前每每道中,仿佛智謀無雙,全都是靠著熟悉歷史而開的金手指。問題目前這袁氏兄弟相爭,雖然貌似是原本歷史的翻版,但要仔細一想,其實全然不同啊。
在原本的歷史上,袁紹雖敗官渡,但實力猶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四州之地幾乎無損,所以跟曹操仍然處於敵對狀態。那麼袁紹死後,傳位給誰,壓根兒就不關曹家的事兒,也不關朝廷的事兒——曹操為什麼聯合袁譚去打袁尚?正為袁尚是袁紹的繼承人,故為敵國,袁譚主動求降,變成了友方,這幫誰、打誰,根本就不需要考慮啊。
可是在這條時間線上,袁紹官渡之後還有林慮,林慮之後還有修仁,一敗再敗,把四州給丟得光剩下半個幽州了,所以被迫認慫,向朝廷表示臣服。所以袁氏兄弟相爭,才都來向朝廷討要說法。可是選擇題擺在這兒了,又該怎麼做答呢?
劉曄的話有道理,倘若助譚攻尚,則等打完袁譚以後,朝廷就沒藉口再去打袁尚啦,還不如先打袁尚,到時候袁譚就在自己手心裡,想找捏的他藉口還不容易嗎?可是董昭的顧慮也不為無因,在原本的歷史上,袁譚就是趁著曹操攻鄴城的時候在側翼捅了刀子——好在是在側翼,曹家想翻盤很容易,可如今假道而伐袁尚,袁譚就不是在側翼了,整個兒在大軍身後,這一刀子下去,九成九紮個正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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