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助貝爾芬格設法殺死別西卜,令其吞食其權柄與原罪。
對於伯洛戈、對於全人類來講,這並不是一個明智的抉擇,但在唯有魔鬼才能殺死魔鬼的前提下,這是伯洛戈目前能想到的最優解了。
「我可以問問為什麼嗎?」貝爾芬格側目,「對魔鬼厭惡至極的拉撒路先生,居然有朝一日要幫助魔鬼。」
貝爾芬格眯起了眼睛,仿佛他的目光能穿透伯洛戈的軀殼,直視他那殘破的靈魂,窺探那埋藏在心底深處的欲望。
「該不會,你有一份唯有魔鬼才能滿足的欲望嗎?」
貝爾芬格把身子探了過來,臉上掛著令人生厭的笑意,伯洛戈討厭他離自己這麼近,更討厭他這副表情,如果不是談判需要,他真的很想一拳砸爛貝爾芬格的臉。
「末日正在臨近,堅定不移地大步向前,」伯洛戈語氣很慢,像是在講述一段古老的故事,「按照現如今以太濃度的增長速率,預計再有數年的時間,大量的以太渦流點就會遍布全世界。」
「然後呢?」
「然後?」伯洛戈不屑道,「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越來越多的超凡災難降臨大地,而後以太渦流點就如散落的水珠凝聚在一起般,它們會壓垮現實,撕裂出一個個巨大的空洞,與以太界完全重迭在了一起。」
「那時起,物質界與以太界間的界限將變得越發模糊,而你,你們這群憎惡的魔鬼,物質界施加在你們身上的約束將被無限削弱,直至你們可以親自降臨此界,干擾凡世。」
貝爾芬格保持著那詭異的笑意,「在這之後,物質界將分崩離析,被以太界完全吞沒,終焉時刻降臨大地,凡人所塑造的一切輝煌,都將消失在以太界的無垠幽藍之中。」
「你說的對,伯洛戈,世界末日就要來了,」貝爾芬格反問道,「怎麼,你想從我手中獲得一張從終焉時刻倖存的船票嗎?」
他毫無顧忌地嘲笑著,「嗯……這聽起來是你會做出的事,畢竟你本身就是一個獻出自我靈魂,獲得不死之身的膽小鬼。」
伯洛戈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眼神,情緒保持絕對的穩定,沒有被貝爾芬格激怒絲毫。
「不,我想說的是,終焉時刻確實近在咫尺,但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應對這一切,但別西卜所具備的力量不一同,血腥大地無異是另一種超越了超凡災難規格的存在,另一種末日的化身,一旦它全面發動了起來,它會搶先在終焉時刻之前,滅絕大部分的人類。」
伯洛戈很強大、秩序局很強大,所有的超凡勢力團結在一起,將變成一股不可撼動的力量,但要知道的是,他們再怎麼強大,也無法在那猩紅的浪潮下保護所有人。
在會議的討論中,伯洛戈得出了一份最壞的可能,科加德爾帝國近九成的人口消亡,整片國土淪陷,充當緩衝區的狹間諸國將淪為血腥的戰場,直到防線被攻破,在萊茵同盟境內展開大戰。
預計中,戰線最終會推進到風源高地附近,憑藉著天然的地理優勢,那裡會是人類最後的淨土,勝利終將到來……
伯洛戈不覺得那是勝利,那將是一場慘勝,或者說,慘敗。
先不說,人類需要花多少年的時間,才能將這些血肉化的大地無害化,在無害化後,這片土地還有耕種、生存的可能嗎?還是說變成一片生命禁絕的廢土。
伯洛戈見過此世禍惡·噬群之獸的力量,在暴食之力的驅動下,它會饑渴地吃掉土地的所有養料。
往最壞的方向去想,大陸上近一半的土地失去了生機,人口也消亡近半,人類文明元氣大傷,而在這時,終焉時刻悄然臨近。
貝爾芬格意外道,「你的意思是……」
「我認為,世界存續的必要前提是,全人類的生還,」伯洛戈傲慢地說出自己的定論,「為此我必須阻止別西卜的陰謀。」
「更何況,」伯洛戈補充道,「你真的覺得,別西卜花了如此漫長時間制定的計劃,僅僅是為了對全人類造成重創嗎?」
貝爾芬格臉上的笑意隱去,如伯洛戈一般嚴肅了起來。
「我猜,這片血腥大地所能做到的力量,不止我們推斷出的這些,」伯洛戈用魔鬼的方式思考著,「人類對於魔鬼而言,僅僅是牲畜,你會毫無意義地大規模屠宰牲畜嗎?不,你一定是為了什麼……」
「靈魂。」
貝爾芬格的聲音如同一道突兀的響琴,插入了伯洛戈的寓言中。
伯洛戈勾起了貝爾芬格的興趣,他說,「靈魂需要血契的約束。」
「但不是所有的靈魂,都要經過合法的交易,」貝爾芬格的話喚起了伯洛戈久遠的回憶,「別忘了那些閃閃發亮的石頭。」
哲人石。
伯洛戈反問道,「你覺得,釋放源源不斷的血肉潮水,只是一種掩護?血腥大地真正的力量,是掠奪哲人石?」
「不無這種可能。」
「但這些不受血契約束的靈魂,對你們又有什麼用呢?」
「這一點你就有些遲鈍了,伯洛戈,」貝爾芬格慷慨地向他展示魔鬼們的行事準則,「哲人石確實無法滿足我們對靈魂的渴求,但如果短時間內,提供一個整個帝國的人口所鑄就的哲人石呢?」
量變引起質變。
伯洛戈揣摩著貝爾芬格的話,腦海里延伸出一個個嶄新的想法。
「說回來,為什麼是我呢?」貝爾芬格將話題引回交易上,「你是利維坦的債務人,你完全可以與他合作,協助你殺死別西卜,阻止血腥大地的。」
貝爾芬格攤開雙手,「我已經是一個半出局的玩家了,具備的力量所剩無幾,就連自身的投影化身,也被軟禁在這個鬼地方。
何不選擇利維坦呢?永夜之地的行動中,他的力量有目共睹,只要秩序局與他合作,你們完全有機會徹底摧毀別西卜的。」
貝爾芬格充滿懷疑地問道,「你真的有那麼好心嗎?伯洛戈,還是說,這是你與利維坦向我設下的一個陷阱,我將是繼暴怒與傲慢後,又一頭退場的魔鬼。」
懷疑、猜忌、博弈。
與魔鬼的交涉就是如此,無論許諾什麼樣的代價,簽寫多麼嚴密的契約,他們彼此都無法真正地信任對方,就仿佛無法理解彼此的語言一般。
「你說的對,利維坦很強大,是最佳的合作對象,但我不選擇他,也是因為利維坦太強大了。」
伯洛戈坦白自己的顧慮,「我們都不清楚那時以太界戰爭的後續,但從結果里推斷,很顯然,利維坦具備擊敗其他魔鬼的力量,現如今,他已經獲得了複數的權柄與原罪,一旦他擊敗了別西卜,獲得了她的力量……」
略顯疲憊的聲音頓了頓,伯洛戈接著說道,「利維坦將成為最為強大的、無人可以制衡的存在,那時起,他成為這場遊戲唯一的贏家,僅僅是時間問題了。」
「哦,你想利用我去制衡他?」貝爾芬格說,「但這依舊是個不明智的抉擇,隨著一頭頭魔鬼的退場,紛爭也將抵達高峰,你是在養虎為患。」
「我知道,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從兩個糟糕的選項里,選擇一個不那麼糟糕的。」
處於這樣的抉擇環境內,伯洛戈深深地體會到了,魔鬼們之間那微妙的平衡感。
千百年來,無論實力高低,魔鬼們都保持著應有的體面,互相制衡,可隨著第一頭魔鬼的退場,權柄與原罪的剝離,就如同打開封印災厄的盒子,制衡的共識被打破,每一頭魔鬼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瘋狂中,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
「更重要的是,即便你獲得了權柄與原罪,秩序局仍有一定的餘力制衡你,」伯洛戈繼續說道,「無縛詩社已腐化,你在物質界內沒有強大的勢力為根基,就連選中者也受到決策室的監禁,只要秩序局想,我們隨時可以再次重創你。」
伯洛戈闡述著利弊,諸多魔鬼之中,貝爾芬格是最容易控制,也是威脅性最低的一頭。
無關正義邪惡,唯有被計算至小數點後的利益。
「確實是一個令人難以拒絕的邀請啊……」
貝爾芬格重新看向熒幕,渾濁變化的眼神里,邪惡的意志快速分析著利弊,直到難熬的時間抵達了盡頭,他開口道。
「在科加德爾帝國的內部,他們將這一計劃稱作凝漿之國。」
「凝漿之國?」伯洛戈疑惑道,「你是指那所謂的血腥大地?」
「沒錯,別看我這副落魄的樣子,我還是有不少忠心耿耿的詩人,他們替我收集了不少情報,而這都成為了我還能繼續這紛爭遊戲的資本。」
貝爾芬格進一步地解釋道,「我最早了解到這個所謂的凝漿之國,是在大約三十年前,那時我有一位詩人成功打入了科加德爾帝國的內部,並經過數年的磨鍊,成為了其高層之一,也是在那時,他了解到了這凝漿之國的存在。」
「遺憾的是,科加德爾帝國內部,對這一計劃的保密程度極高,那位詩人剛剛了解到凝漿之國的存在便暴露了,因此那時我得到的情報也不多,後續我還想繼續探查,但無論我怎麼努力,詩人們始終無法再滲透進去,就連踏入王權之柱也做不到。」
貝爾芬格按動遙控器,定格的畫面再次動了起來,山巒般的血肉肆意蠕動著,大地震顫,隱隱的悲鳴從地底深處傳來。
「其實我也沒料想到,所謂的凝漿之國,其真面目居然是這樣。」
不光是伯洛戈感到震撼,貝爾芬格受到的衝擊一點也沒比伯洛戈少多少,「別西卜需要權柄與原罪來與利維坦對抗,而現在瑪門是她的盟友,利維坦又不是那麼好殺,她的優先目標,也就剩下了我和阿斯德莫。」
貝爾芬格停頓了一下,像是接受了現實般,「不得不說,這交易很完美,即確保了我自身的安全,又令我具備了重新崛起的機會。」
「那你是同意了嗎?」
伯洛戈問話的同時,他也從這一系列的言語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權柄與原罪不會憑空消失,只會在一頭頭魔鬼之間轉移,也唯有具備遊戲資格的魔鬼們,才能淘汰掉其他的魔鬼。
「我還需要考慮一下,」貝爾芬格沒有直接答應伯洛戈,「我們彼此總是充滿猜疑,不是嗎?」
伯洛戈見此也不打算再和貝爾芬格廢話些什麼,只是催促道,「儘快給我答覆。」
說完,伯洛戈便起身離開,朝著電影院的出口走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貝爾芬格突然喊道,「伯洛戈,紛爭的遊戲終究會迎來結局,無論是我、利維坦,還是別西卜,總要有人當輸家,有人當贏家,等唯一的勝者決出時,你又該怎麼辦呢?」
伯洛戈沒有回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陽光之中,而後大門被他用力地關上,轟鳴的聲響迴蕩在空曠的電影院內。
貝爾芬格凝視了出口很久,直到他察覺到伯洛戈已離開此地,才緩緩地收回視線。
「看樣子,他已經不再信任你了,」他說,「哦,準確說,從未信任過你,先前的種種合作,只是被迫,掌握了主動權後,他充滿了自我的想法。」
話音未落,黑暗蠕動了起來,陰暗的魚群浮出水面,利維坦突兀地出現在了電影院內。
當伯洛戈抵達日升之屋時,利維坦就抵達了此地,他旁聽了兩人的談判,把一切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
「我們接下來要該怎麼做?配合著伯洛戈演戲嗎?」
貝爾芬格嘲笑著伯洛戈的天真,早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貝爾芬格就與利維坦聯合在了一起。
利維坦說,「當然,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不是嗎?秩序局與魔鬼共同協作。」
「哈哈哈,秩序局與魔鬼共同協作!」
貝爾芬格放肆地大笑著,這個笑話棒極了,他都快笑出眼淚了。
利維坦沒有附和貝爾芬格的笑意,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將貝爾芬格的臉龐完全地倒映在那金色的面罩內,如同黃金鑄就的牢籠,封住他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