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黃河賦 (下 十五)
「全體。。迎戰。」王保保大喝一聲。順手從地面上抄起一塊盾牌。大步迎向正對著自己的槍鋒。
對手速度依舊不快。僅僅比先前稍稍提高了些許一點兒。應該是不懂得充分利用山勢。或者是由於主將過於死板。為了保持陣形而故意放棄了對山坡的利用。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破綻。他必須牢牢地抓住。
「全體。。迎戰。」百餘名忠心耿耿的家丁大吼著追上去。將王保保團團圍在了正中央。每個人手裡都持著彎刀和圓盾。然後像一個車輪般。朝淮安第三軍滾了過去。
這是探馬赤軍老祖宗留下來的戰術。臨陣對敵。再恰當不過。當年王保保等人的祖輩。就靠著這種戰術打得南宋將士抱頭鼠竄。如今。他們要複製祖先的輝煌。
河灘上的兩千餘名探馬赤軍。也迅速上前。牢牢護住王保保的左右兩側。弓箭手丟棄了角弓。從腰間拔出彎刀。重步兵高高地舉起長柄大斧、刀盾手將身體掩在盾牌之後。刀鋒向下斜指。長銑手則將帶著刺的鐵叉子。從第二排位置伸過來。於自家人身前交錯晃動。為敵軍靠近製造障礙.....
儘管被銅哨子聲吵得心煩意亂。更多更快章節請到。這支探馬赤軍。依舊錶現出了訓練有素的一面。所有戰陣配合。都做得一絲不苟。
他們依舊有信心戰勝對手。
因為對於步戰而言。兵種過於單一是純粹的找死行為。雖然對手眼下氣勢正盛。手裡卻只有長槍。而他們手裡的兵器。卻是長短配合。可遠可近。
長槍不利於近戰。
按照以往的經驗。只要雙方將距離縮短到半丈吱內。等待著淮安軍的。有可能將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不需要參戰的蒙古號手。岔開雙腿。站在河灘上。將手中牛角吹得聲嘶力竭。宛若猛獸嗜血的長嚎。帶著金屬的冰冷。透過重重鎧甲。一直刺入人的骨髓。
河灘上忽然變得萬籟俱寂。
不敢保證火炮會不會炸膛的徐州炮手們。被督戰隊逼著返回彈藥箱旁。拼命用抹布沾了河水。冷卻炮身。
待炮身完全冷卻之後。也許。他們就有下一次發射機會。
河面上的四艘戰艦。也停止了沒有任何準頭的發射。扯滿了風帆。以最快速度向岸邊靠近。
沒有鼓聲。沒有號角。只有船槳擊打水面的聲音。嘩嘩嘩。嘩嘩嘩。好像士兵整齊的步伐。
山坡上壓下來的淮安軍。也同樣變得悄然無息。平端著長槍。繼續緩緩前行。就像一座移動的高山。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蒙古號角再度響起。充滿了焦躁。
兩千餘探馬赤軍在號角的催促下。加速向對手衝去。
從山坡上壓下來的淮安軍繼續下壓。戰術單調得令人髮指。
「啊。。啊-----。」探馬赤軍們扯開嗓子。像野獸一樣嚎叫。盾牌、長矛、長銑、大斧對準越來越近的槍鋒。兩眼一眨不眨。渾身肌肉僵硬如冰。
對方的陣形太密了。根本沒有任何空檔。長槍緊挨著長槍。就像一排細密的牙齒。所以他們必須找到破綻。頂住對手第一波突刺。才能滲透進去。然後才能施展自己一方最擅長的小隊列配合衝殺。但。但破綻究竟在什麼位置。
沒有破綻。只能硬碰硬。
看最後一刻。更多更快章節請到。誰的手更穩當。誰的鎧甲更結實。
「啊。。啊-----。」探馬赤軍們的叫聲愈發悽厲。恨不能將腔子裡的所有緊張都隨著叫聲排體外。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回應他們的。只有整齊的腳步聲。如上了發條的機器般整齊劃一。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六步......
「啊。。。」終於一群探馬赤軍無法承受槍鋒帶來的壓力。脫離本陣。大叫著向前撲去。
「吱。。。。。。。。」長長地龍吟再度響起。刺破天邊絢麗的晚霞。如晨曦一樣滌盪世間黑暗。
最外側的淮安將士們手裡的長槍。以同樣的速度和角度。猛然前刺。整個三角陣的頂端和左右兩個邊緣。瞬間向外延伸了半丈寬。
「噗。」冷兵器刺入**的聲音。令人額頭髮木。用千斤水錘反覆鍛壓出來的槍鋒。毫無阻礙地刺穿了探馬赤軍身上的皮甲。刺破皮膚、肌肉和單薄的肋骨。將裡邊的內臟攪得一團粉碎。
大部分被刺穿身體的探馬赤軍將士。當場氣絕。更多更快章節請到。還有十幾個沒被傷到要害的。掛在冰冷的槍鋒上。大聲慘叫。「啊。。啊。。啊。。」
包裹在面甲後的臉孔上。閃過了一絲不忍。但長時間的訓練。卻讓位於三角陣最外側的所有淮安將士。毫不猶豫地採用了同樣的動作。槍纂後抽。搶身轉動。銳利的槍鋒迅速拔出。無數條血光緊跟著飛上了天空。然後落下來。不分彼此地染紅敵我雙方的眼睛。
「啊。。啊-----啊--啊--。」十幾個沒立刻斷氣的幸運兒或者倒霉蛋。張開雙臂。在血雨中大聲慘叫。身體一圈一圈旋轉著。旋轉著。試圖尋找一個支撐。然而。他們卻最終什麼都沒有找到。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圓睜的雙眼裡。寫滿了恐懼與絕望。
「吱。。。。。」哨子聲忽然又響了起來。將所有淮安軍將士從短暫的失神中喚醒。隨即。整個鐵三角大陣又開始向前推進。「轟轟轟」。「轟轟轟」。牛皮戰靴踩得大地上下晃動。
「衝上去。衝上去攔住他們。」探馬吃軍隊陣列里。有將領在聲嘶力竭地大叫。但是語調里。卻隱隱透出了幾分恐慌。
如此冷酷的殺戮。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第一時間更新在此之前。他們周圍。從來沒有任何人。將軍隊訓練得像一台機器般。不帶絲毫屬於人類的感情。、
「衝上去。衝上去殺光他們。」的確。有大批的回過神來的探馬赤軍。組成他們最拿手的小隊衝上。就像一群秋夜裡的飛蛾。絕望地撲向明亮的篝火。
大批的飛蛾。在剛剛接近火焰邊緣。就被活活「燒死」。落在篝火周圍。變成一具具屍體。
但是也有少數個頭足夠大。運氣足夠好的飛蛾。在同伴的掩護下。成功地砸入了火焰中央。發出「咚咚」的聲響。
長三角形的淮安軍槍陣。被砸出一個又一個小的塌陷。然而。這些塌陷卻很快就恢復如初。
倒下的淮安軍士卒。被迅速推開。無論生死。
裡層的弟兄。則逐排向前補位。雪亮的槍鋒。平平地指向陣外。等待對手下一次靠近。等待下一次出槍。無悔。亦無懼。
肉搏戰幾乎在剛剛展開的瞬間。就進入了白熱化狀態。
從沒被打得如此慘痛的探馬赤軍。在各級將領的督促下。一次又一次。以各種方式。向淮安鐵三角展開了反擊。
他們不甘心。
他們無法忍受。
明明那群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什麼都不會。連基本的兵器搭配都不懂。就知道拿著一桿長槍不斷地向前捅。
而他們。卻是祖一輩。父一輩都以征戰為生。每個人至少都熟練掌握了兩種以上兵器。並且通曉不下二十種戰陣配合。
他們是天生的掠食者。而對手不過是一群獵物。
誰曾想到。這群獵物卻突然長出了犄角。捅破了掠食者的肚皮。
往前捅。往前捅。往前捅。沒有變化。沒有後招。這算什麼本事。
然而。虎撲、蛇盤、狼躍、鷹擊。各種各樣的戰鬥花巧。在上百杆齊刷刷前捅的長槍面前。卻全都失去了作用。
只要雙方距離接近到半丈以內。三角陣中。就是齊齊的一排長槍。
每個人身體的寬度上。至少有一桿。無論是向左挪動。還是向右閃避。總有一桿長槍在那裡等著你。
有些武藝嫻熟的探馬赤軍。毫不猶豫地臥倒在地。試圖從對方的下盤尋找突破口。
然而。令他們無比絕望的是。沒等他們靠近攻擊位置。已經有數條長槍。從三角陣的第二排捅了出來。自上向下。梳子般。護住了第一排將士的雙腿。
攻不進去。他們只能徐徐後退。然後等待對方主動追擊。露出破綻。
但是。淮安軍的三角陣中。卻沒有任何人主動追出來。整個軍陣緩緩地調整到最初形狀。緩緩前壓。依舊像先前一樣。不疾不徐。
凡是被三角陣壓到的位置。都迅速土崩瓦解。
巨大的壓力下。探馬赤軍紛紛後退。以免成為槍下之鬼。
但是。總會有一些血勇之輩。不甘心就這樣被擊敗。寧願用生命捍衛祖輩的榮譽。
他們瞅准機會。咆哮著衝上去。試圖力挽狂瀾。
他們慘叫著被長槍挑起來。掛在三角形大陣邊緣。成為一具又一具屍骸。
「衝上去。保力格。賽絲丁。你帶人衝上去。把他們擋在這裡。脫因帖木兒馬上就會趕過來。脫因帖木兒與賀將軍馬上就到了。咱們已經能看到他們。」王保保被家將們強行協裹著後退向河畔。一邊退。一邊大聲喝令。
不是輸不起。然而。他卻無法容忍自己就這樣稀里糊塗地輸在一個無名小輩之手。
如此醜陋的軍陣。如此簡單的戰術。根本就不是一個懂行的將領所為。王保保甚至相信。三角陣裡頭那個姓徐的傢伙。從來都沒完整地讀過一本兵書。也沒系統地學習過任何臨陣戰術。
但是。他卻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還好。在謀略上。他還略勝出了一籌。
只要能組織起身邊的弟兄們。將這個三角陣纏住半刻鐘。脫因帖木兒與賀將軍兩個。就能從兩側趕過來。從三角陣最薄弱的後方。發起攻擊。
他不相信。八千多探馬赤軍。依舊吃不下這一千淮安農夫。雖然這群農夫已經武裝到了牙齒。
「衝上去。衝上去。擋住他們。脫因少爺馬上就到了。」家將頭目保力格。大聲叫嚷著。從身邊召集起百餘名探馬赤軍。再度頂向那個鐵三角。
「弟兄們。跟著我來。」千夫長賽絲丁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咬牙切齒地命令。
他們兩個都是王保保麾下數得著的勇將。無論身手和威望。都遠在其餘將領人之上。身先士卒地沖向了淮安軍。立刻引起許多人的捨命追隨。在極短時間內。就重新組成了一道頑強的攻擊陣列。
「愚蠢。」徐達在鐵三角的正前方。輕輕地搖頭。
腳下地面被血水浸得又濕又滑。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在敵軍撲上來的一瞬間。他和身邊的親衛們。同時將長槍刺出。刺穿一名探馬赤軍的身體。
側面鍛壓著兩道排凹槽的槍鋒。根本不會被血肉所阻擋。迅速抽出來。恢復到先前準備出刺位置。
被抽走了全身生命力的對手。像團泥巴般軟軟地倒下。土黃色的面孔上。寫滿了困惑。
一直到死。他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倒在如此簡單的招數之下。
然而徐達卻沒有功夫替他解惑。
這種簡單至極的槍陣。完全脫胎於胡大海去年在淮安城下的戰鬥中。臨時創造出來的戰術。
千人。千槍。如牆而進。
當時的場景。第一時間更新令徐達的印象如此深刻。永遠無法忘懷。
所以。事後他不知道多少次。跑去向胡大海討教用槍技巧。然後第三軍中。槍術訓練。就成了首選科目。每一名士卒都要練習上數千次。對著木頭的靶子。要一刺而穿。並且正中要害才算過關。
於是。泗州城附近那些不肯屈服的山賊草寇。就成了下一波練習對象。在單獨領兵在外的那段時間裡。徐達將方圓兩百里之內所有山頭水窪都梳理了個遍。
從沒用火器「欺負」過對方。每次都是如林長槍。
千人。千槍。如牆而進。
方陣、圓陣、三角陣、魚鱗陣、鋒矢陣。所有窺探淮安的草莽。都成了第三軍的磨槍石。
包括一夥從定遠出來四處「打草谷」的紅巾軍。都倒在了槍下。只是事後孫德崖自知理虧。沒勇氣承認。而徐達也裝作不知道對方身份而已。
細算下來。王保保這次。已經不知道是槍陣的第多少次發威。甚至連探馬赤軍在初次遭遇打擊之後。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徐達都瞭然於胸。
這些職業強盜。在戰鬥力遠遠高於他們自己的對手面前。表現其實並不比土匪山賊好到哪裡去。
他們一樣會緊張。一樣會不知所措。一樣會在絕望之中。做垂死掙扎。
但是。等待著他們的結果也必然是一樣。
又一名探馬赤軍將領。帶著幾十名親信。嚎叫著衝上前來。盾牌護住自家要害。彎刀舞得像一團雪。
他只有兩隻眼睛和一張嘴巴露在外邊。嘴裡的大黃牙上還沾著血絲。
徐達深吸一口氣。長槍迅速捅出。直奔黃褐色的牙齒。雪亮的槍鋒快得如同一道閃電。刺進對方的嘴巴。從後腦處露出半尺長。然後將屍體甩向半空。
徐達迅速收回長槍。然後再度刺向下一名對手的小腹。那人手中提著一面的圓盾。從半空中撲下來。試圖將他一刀兩斷。然而。由於跳躍的動作太大。將小腹最下部暴露在了盾牌外邊。
徐達知道自己只有一彈指的機會。所以沒做任何猶豫。
雪亮的槍鋒迅速捅了進去。對方手裡的彎刀。也剛好來到了他的頭頂。
身邊的另外一桿長槍。「咚」地一聲。恰恰刺在了此人手中的盾牌中央。將此人的所有動作。定格在了半空之中。
下一個瞬間。徐達和身邊的同伴齊齊將手中長槍外甩。將屍體甩出了半丈多遠。他們沒時間耽擱。他們必須用儘快速度。打垮正前方的敵人。然後才能去迎戰來自側後方的伏兵。
「噗。」蒙古將領保力格的屍體落在鬆軟的河灘上。血漿濺起老高。
屍體周圍。再無一個站立的人影。
整個淮安軍三角陣的正前方。敵人一掃而空。數不清的探馬赤軍將士。亂鬨鬨地向兩側退避。唯恐成為鐵三角的下一個碾壓目標。
「¥#……&。#%¥!」更遠地方。有一名年青的將領。正操著他不熟悉的語言。大聲收攏隊伍。
徐達知道此人就是王保保。探馬赤軍的主將。
徐達聽不懂對方在喊什麼。卻能判斷出。此人正在招呼從側後方從衝過來的兩支埋伏隊伍。加緊發動進攻。
徐達輕輕地搖了搖頭。推開護面鐵甲。將一枚沾滿了血的銅哨子。塞進了嘴裡。
「吱。。。。。。。」銅哨子發出刺耳的咆哮。緊跟著。他猛地一轉身。將長槍指向了從左翼殺過來的脫因帖木兒。
整個鐵三角迅速轉動。以最銳利的位置。對準了新的一波敵軍。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節拍又響了起來。連綿不斷。
鐵三角由縱轉橫。對著脫因帖木兒所統率的生力軍。緩緩迎了過去。不疾不徐。
他們身後三百步外。則是賀宗哲所率領的另外一支伏兵。一邊迅速靠近。一邊大喊大叫。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然而。三角大陣中。卻沒有任何人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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