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伙人迎上去,那少將軍果然稱方承龍為三叔,神色間並無倨傲之色,反而甚為恭敬,方承龍交代了幾句,拍拍少將軍的肩膀,便帶人過來了,沿途不時和兵卒們閒聊幾句,談笑風生,絲毫沒有大戰來臨之際的緊張恐懼。
「方家都是人才。」黨愛國感慨道,南明弘光小朝廷腐朽不堪,文臣武將鼠目寸光,卑劣怯懦,只顧爭權內鬥,清兵來了就投降,朝廷大員們都糜爛至此,方家算不上名門望族,只是一般致仕官員而已,竟能散盡家財舉招募義勇抗清,就憑這一點,方承龍,方家老太爺,老大,少將軍,全都是值得敬佩的好漢子。
「我看他們是想效仿唐國公舊事,野心勃勃啊。」姬宇乾冷笑道。
隋朝末年,天下大亂,群雄逐鹿中原,唐國公李淵在太原起兵,最終消滅各路割據反王,統一天下,建立了大唐王朝,在奪取天下的過程中,李淵的幾個兒子都起到了重要作用,後人只知李世民,不知李建成,其實太子建成也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彼時李家和此時的方家有不少相同之處,都有一群大好兒郎,都有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
「那方承龍就是李世民。」關璐笑道,「我看好他。」
「那可未必。」黨愛國搖頭,「他還嫩,在家族裡的地位也未必穩固,稍有行差踏錯,就會被競爭對手幹下去,長房就是他最大的對手,庶出嘛,資源肯定比不過老大。」
「但是他有我們。」劉彥直道,「等於開了金手指,只要我們願意,送他一個天下也不是難事,只是……」
說話間,方承龍已經過來了,正色抱拳施禮:「見過各位英雄。」
劉彥直拿出一張紙上,上面用炭筆畫著清軍大營駐地,他解說道:「翠微山下是多鐸的大營,根據帳篷的數量估算大約有三萬人馬,十里之外是吳三桂的大營,規模比多鐸的營盤要大兩倍,兩座大營互為犄角,另外他們在翠微山上設了炮台,想必是意圖阻斷水路。」
方承龍如獲至寶,將此圖細細看了三遍,嘖嘖連聲,讚嘆圖畫的詳實,憑他手下的探馬是絕對探不到如此詳細軍情,這是實話,論打仗,明軍和清軍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多鐸的偵騎放出去幾十里遠,個個弓馬嫻熟,明軍探馬湊不上去,談何偵察。
「現在就缺一個下書人,以劉良佐的降書順表誘騙多鐸入城,只要除了敵酋,近江危機可解。」方承龍熱切的眼光看著劉彥直,想請他出馬,又不好意思直說。
「詐降這一招對老奸巨猾的多鐸來說基本沒用。」劉彥直毫不客氣道,「他對劉良佐也未必信任,對其他人就更沒有信任可言了,清軍不是一盤散沙,即便殺掉多鐸,他手下人也會立刻接替位置,率軍攻城,血洗近江,三公子以為憑臨時拼湊起來的一萬人馬,能夠擋得住清軍十萬鐵騎麼。」
方承龍沉默片刻道:「擋得一時是一時,揚州史閣部的援兵指日可待,近有高傑、劉澤清、黃得功三位總兵在敵後策應,遠有武昌左良玉,四川張獻忠,江南久攻不下,清軍腹背受敵,必然回兵。」
見他信心滿滿的樣子,誰也不忍出言打擊,明末的局面錯綜複雜,漢人有無數次機會翻盤,無奈氣數已盡,即便有鄭成功、李定國這樣的豪傑力挽狂瀾,最終一個老大帝國還是淪喪與韃子之手,滿清八旗入關時不過十萬人而已,就能吞下整個中原,不是他們太強,而是漢人不團結。
馬道上跑來一名旗牌官,手拿令旗氣喘吁吁,向方承龍傳令,說是義軍元帥升堂,召集眾將議事,特地交代三公子將四位義士帶去。
義軍帥府設在總兵府,也就是近江府衙,三通鼓敲完,軍官們集合完畢,排列兩旁,高坐堂上的正是方家老大,他頭戴烏紗,身穿大紅官袍,威風凜凜,明代武將地位低微,遠不及文官,何況劉良佐已死,沒人能和當過御史的方承斌抗衡。
方御史是進士出身,才高八斗,更擅長爭權奪勢,他召集眾將無非是借著禦敵的名義重新洗牌,將三弟的勝利果實奪過去,也不知道他昨夜私下裡進行了什麼勾當,那幫劉良佐手下的軍官見風使舵,全都投到方老大賬下,方承龍招募的義勇也被收歸元帥統一調度。
「承龍,給你五百精兵,出城偵察,不得有誤。」方老大丟出一支令箭來,臉色溫和,風輕雲淡。
劉彥直差點爆了,就給五百人馬,還出城偵察,那不是找死麼,他剛想發作,被黨愛國以眼神制止。
方承龍面色不改,撿起令箭道:「遵命!」
方承斌給其他軍官也都分派了任務,四門皆有守將負責,預備隊則交給少將軍方子豪率領,掄排兵布陣和蠱惑人心,方老大的本事也不差,可見方家一門都是良才。
方承龍領了將令要走,劉彥直等人也跟著離開,方老大笑吟吟道:「四位義士請留步,稍待後堂奉茶,老夫有話相談。」
傻子都知道方老大要籠絡人心,將四位異人從三弟手上奪過來,劉彥直絲毫不給他面子,當面頂撞道:「敘話就免了,我等情願跟隨三公子出城偵察。」
方老大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眾將也都驚訝莫名,少將軍方子豪臉色驟變,手按在劍柄上,節堂上不遵將令,頂撞上司,按律當斬,只等父親一聲令下就要拿人,堂下老大家的心腹們也蠢蠢欲動,惡狠狠的眼光在劉彥直身上打轉。
千鈞一髮之際,方承龍轉身道:「清軍前鋒隨時殺到,軍情緊急,還望大哥成全。」
方老大陰轉晴,點頭道:「報國之心甚急,也好,來人吶。」
兩名家丁捧了漆盤上來,四匹雲錦上是一封封細絲銀錠。
「無功不受祿。」劉彥直一抱拳,昂首挺胸下堂去了,黨愛國等人也跟著快步離開,生怕慢走一步,就被刀斧手剁成肉泥了。
方老大臉色不悅,強壓怒火,他有所耳聞,三弟招納的這四個人中有一個傢伙是劍俠,眨眼間取了劉良佐首級,如果能為我所用最好,不能的話就得智取了。
……
北門內,五百名士兵鬆散的站著,表情茫然,這些人三天前還是農民,沒有受過任何軍事訓練,身上還穿著老百姓的衣服,只在頭上包了塊紅巾作為識別,兵器也極其粗劣,只有比例極少的軍用刀槍,其餘都是民間鐵匠鋪打造的槍頭配木桿,一副弓箭都沒有。
這就是大哥給的「五百精兵」,方承龍的心都涼了,帶著這些人出城就等於給清軍送人頭,他手上能用的只有五十多個人,這些人是他以往相交的習武朋友和重金招募的江湖豪傑,而且這些人有馬匹,可以快速機動。
「爾等還是留在城內吧。」方承龍嘆一口氣,沖他手下精銳道,「弟兄們,隨我出城。」
「三公子,此時出城無異於送死啊。」一名豪傑急道。
「將令在此,不得不從。」方承龍心中滴血,臉也紅了,「違命者軍法從事!」想了想他又泄了氣,「罷了,你們也留在城中吧,我一人前往。」
民夫們已經搬開了城門口的障礙物,城頭上搬動絞盤,吊橋慢慢放了下來,城外一馬平川,正是殺敵的好戰場。
方承龍一馬當先,衝出了城門。
剛才說話的豪客猶豫了一下,猛夾馬腹也跟著出城去了,其餘騎士也都不甘示弱,縱馬揚鞭隨之而去。
那五百民壯中忽然有人高呼:「三公子平日待我等不薄,沒卵子的留下,是男人的同去!」眾皆響應,五百兵竟無一個退縮的,盡數殺出城去。
方家乃是近江豪門,有千頃良田,這些兵都是方家的莊客,三公子仁厚心善,巡視田莊時經常私自減免租子,又喜抱打不平,鋤強扶弱,沒受過他恩惠的人很少,沒人帶頭也就罷了,只要有人挑這個頭,這些青壯莊客們哪個也不願當孬種。
劉彥直等人互相交換一下目光,胸中熱血翻湧,明末也是有真男兒的!
「就沖這股膽氣,我送他們一場潑天大勝!」劉彥直一抖韁繩,戰馬嘶鳴著奔了出去。
方承龍單人獨騎馳騁在荒野上,忽然聽到身後密集的馬蹄聲,回頭看去,五十餘名騎士尾隨而來,後面是五百步卒掀起的滾滾煙塵,他不禁熱淚盈眶,喉頭哽咽。
城門在五百餘名勇士身後緩緩關閉,吊橋升起,前方地平線上出現一面大纛,緊跟著是鋪天蓋地的鐵騎滾滾而來,大地都隨之顫抖。
大纛下面是清軍大將吳三桂,他身披重鎧,隨手抽開葡萄牙進口的千里鏡瞄了一眼,竟然呆住了,近江守軍瘋了!居然出城野戰,而且只派了幾百個步兵加少的可以忽略的騎兵。
「傳令前軍。」吳三桂在馬背上微微晃動著,他打了個哈欠,慢悠悠道,「生擒敵將,本帥要親自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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