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內,一直在靜待消息的天錦終究還是坐不住。浣風樓內的動靜鬧得太大,她雖然不好插手,卻也已經插手了。
索性便出去看看。
半道上碰到往回趕的朱瑾,見她表情奇怪,不由問道:「如何?人可是抓住了?」
朱瑾吶吶道:「抓是抓住了,不過……」
「不過什麼?」
「程姑娘受了傷,浣風樓主以命換命。駙馬爺怕是心裡不好受。」
天錦:「……」
卻原來,劉裕提出用自己當人質,便知道劉該定不會放過自己。可他卻必須這樣做,一來他虧欠著程玉瑩諸多,於情於理他都一定要救她。二來,他知道劉該最痛恨的便自己,即使他不提出這樣的請求,劉該也會想著法對付自己。
何不化被動為主動?
在他走過去的時候,便暗暗警惕,準備伺機而動。
只是他還是低估了劉該的狠厲。他似乎是看出他的企圖,就在他準備搶下程玉瑩的時候,他突然動手,鋒利的匕首,毫不留情扎進了程玉瑩的肩胛之中。
劉道規當場便紅了眼,不顧阻攔地沖了上去。
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劉該沒有放下屠刀的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捅了劉道規的一刀。
這一刀,捅在了要害之上,當場斃命。
劉裕怒火中燒,終究是一鼓作氣殺了劉該。
得知事情經過,天錦久久未語。
「公主?」朱瑾試探地看著她。
即便是天錦也沒有料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她之所以沒有出面,便是想讓劉裕親自處理。
她嘆了口氣,「阿裕現在在哪裡?」
朱瑾:「程姑娘受了重傷,這會兒傾城正在幫她處理傷口。蕭氏痛失親子大悲大泣,情緒十分不穩定,駙馬正陪著她。」
天錦點點頭。
朱瑾又道:「浣風樓現下一團亂,公主是否該出面管管?」
天錦想了想,搖頭道:「不了,駙馬自會處理。」
既然她一開始就沒有出面,現下突然跑出來理事,便有些不太適合了。
朱瑾見她這個態度,便沒有再說下去。
恰時,關三爺從暗中走了出來,兩人同時望過去。他銀質的面具在暗光之下,散發著一股奇蹟的光芒,襯得他半張面容越發冷酷。
「謝琰有意見公主一面。」
天錦似乎早料到謝琰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一點都不意外。
「先去看看程姑娘吧。」她道。
程玉瑩肩膀上的傷口十分駭人,劉該下手之狠,完全沒有留情。天錦去時,沐傾城正幫著她處理傷口,全滿屋子裡都瀰漫著血腥之味。
她臉色蒼白如紙,雙眼無神,任由著沐傾城動作,仿佛不知道痛。只是那乾枯的嘴唇卻一直哆嗦著。
隔壁傳來悲慟欲絕的哭聲和低低勸慰的聲音。光聽音,便知是蕭氏和劉裕。天錦在外間隔著珠簾看了會兒,終究還是邁了進去。
聽到動靜,沐傾城起身施了個禮,退至一側。隨伴天錦過來的朱瑾,朝她使了個眼色,兩人順勢又退出外間。
「程姑娘,請節哀。」天錦輕聲道。
程玉瑩猛然抬起頭。她最不想在天錦面前示弱,可她卻忍不住了,眼淚撲撲地落了下來。
*
隔日,天錦便去見了謝琰。
這還是她打進浣風樓後,第一次出門。
天氣漸漸冷下來,街道上沒有行人,兩側的鋪子多半閉門,偶爾發現有人探頭探腦,觀察著外面的動靜,有股說不出的瑟然。
謝琰巧帶士兵入城,雖說避免了一場兵戎相戈,卻也給丹徒城內的百姓帶來了一股不安。這股蕭瑟清冷,一點都不叫人意外。
但至少,謝琰治軍嚴謹,並沒有人去擾亂百姓,甚至還安排了衛兵巡邏。百姓的畏懼之心只是一時,想來很快就會恢復往日的熱鬧。
天錦心想,有謝琰坐鎮,孫恩怕是沒有機會得到丹徒了。
事實上她料想的不錯,丹徒城發生這麼大的動靜,孫恩不可能絲毫未覺。得知劉該落敗,他與浣風樓交失之臂,除了惋惜之外,他倒是沒有生出硬奪之心,很快便帶著飛騎軍撤走。
天錦見到謝琰時,他身著鎧甲,高高立於城樓之上,視線落在城外,不知在眺望著什麼。直到士兵上前,說了什麼,他這些側目望了過來。
看到天錦,他清冷的目眉倏地蕩漾出一抹柔情,卻又很快斂了去,不待那士兵說完,便快步朝她走了過來。
「你來了。」他看著她,笑了笑。
許久不見,他清減不少。天錦注視著他:「這回多虧了你,否則這丹徒便會落在孫恩的手中。」
謝琰好半沒吭聲,眼眸垂了垂,才點頭道:「不過是各取所需,不必客氣。」
他本就是奉旨來清剿孫恩的,若讓孫恩將此地占領,那浣風樓必定會淪為他的掌中之物。謝琰不可能讓他得逞。
只是他沒有想到,天錦會為了劉裕做到這個地步。
以她的性情,她大可不必插手,任由孫恩入城,他再想奪丹徒,就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了。
「你……可還恨我?」他遲疑著,終究還是問了出來。看著她的眼裡,甚至隱隱的帶著期冀。
天錦微愣,似乎是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這樣問。只將眼撇開去,不再與他對視。
「這是兩碼事。」她淡淡答道。
謝琰心中一澀,瞭然地點點頭。其實他的心裡更想問的是她今後的打算,是否會留在此事,抑或是回到北朝去。
他十分清楚,今日他們還能站在一處溫聲細語地說著話,待到它日,他們之間必會有一戰。
屆時兵戎相見,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了。
儘管心如明鏡,他卻恨不得那天永不到來。
天錦來此見他,不過是因為剛剛承了他的情,正如她所說的,他們之間的仇恨與這場各取所需的交易,不過是兩碼事情。
她向他道謝,也謝得十分敷衍。
她來得快,去得也快,轉身就下了城樓,乘車而去。
謝琰一直目送著她遠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收回視線,輕輕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