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單餘姚早早便起身梳洗,單余橋已在餐桌邊上等候她多時。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昨晚,他在房間裡隱約聽到些外面談話的內容,又在午夜聽到妹妹房中傳來低低的抽泣聲。他不大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也不敢輕易盤問妹妹。
餘姚不願把實情講與兄長,她吃了幾口早餐就匆匆離開家。洋行的後事自不用她親自去料到,雷家二老定會幫她打理乾淨。她覺得自己真不是個負責任的人,從教會學校里出來就是葉裔勛幫她善後,在洋行里出來又是雷家二老幫她善後。
現在她需要做的就是拿著手中的支票,去銀行里提出錢來,從此與雷立再無瓜葛。她沒什麼可傷感的,這本來就是她想要的結果。趁著雷立還沒有越陷越深無法自拔,他們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選擇。
雷立至多不過就是難過一陣子,他堂堂七尺男兒總會好起來。餘姚去銀行取出雷父給她的錢,也就坐實了她貪圖錢財的事實,他對她也不會再抱有希望。
「我從來都是那樣的人!」她對自己說。曾經滿山紅就那樣斥責過她,現在輪到雷立這樣認為她。
餘姚來到銀行時,銀行才剛剛開門營業,還沒有開始正式受理業務。她獨自坐在銀行里的椅子上,整個銀行顯得空曠無比。她坐在那仿佛靈魂出竅,再回過神時,銀行里已進來了不少的客戶。
人們都匆匆忙忙停停歇歇,眾人皆醉我獨醒,還是眾人皆醒我獨醉?她再一次問自己。
她提出錢來隨即又開了新的戶頭,把這些錢存到自己的名下。不過個把個小時,卻像幹了樁大買賣。雷家二老沒過多久就能知道她把錢取走,這樣做可使他們安心也算值得了。
她不恨他們,於雷立來說他們是稱職的父母親。而對她來說,她對雷立充滿了感激之情。
在銀行里出來,她落得一身輕鬆。她本想去曉南閣坐坐,卻忽然想起了秦愛佳。她自己也不好向葉家家裡打電話,就給了路邊的報童一塊大洋元,麻煩報童幫她把秦愛佳約了出來。
餘姚坐在一家咖啡廳里等她,秦愛佳匆匆趕出來與她匯合。她推開半截的百葉門,掛在門上的鈴鐺叮叮噹噹作響。餘姚抬起頭就看見秦愛佳走進來,她向裡面尋找一圈,馬上也發現餘姚正笑著向自己擺手。
她們一別幾年未見。秦愛佳倒更像是個闊太太,她明明比餘姚小上四五歲,現如今看起來卻比餘姚老氣些。許是愛佳發福了的原因,她穿著西式的洋裝長裙,胸部和腰間的料子微微緊繃。她的下巴也多了一層,但氣色倒是絕佳,一看便知日子過得很舒心。
「小姨娘!」秦愛佳興奮道,她拉下椅子坐下來,「我真是要想死你啦!」
餘姚訕訕的淺笑,「愛佳,日後你還是叫我餘姚吧。」
愛佳尷尬道:「是是,怪我想的不周全。」
秦愛佳也打量一番餘姚,她只覺餘姚比幾年前更消瘦,模樣也憔悴的很,唯一的改變就是髮型和衣著。她同這上海灘上的女子打扮的差不多,已分辨不出她本是個北方的女子。她的氣質和談吐也比之前成熟,也許就是外出做事的好處吧?
二人敘了敘舊,所有的言語都巧妙的避開了葉裔勛。而秦愛佳不僅是避開了老爺這個雷區,她連餘姚的兄長也一同避開,絕口不提她那天登門遇見單余橋的事。
「余……餘姚,其實我找你是有事相求的。」愛佳有些不好意思。
「你說吧!只要我能幫得上忙。」
「我聽少姨奶說,你現在在外灘那邊的洋行里做事,我在家裡閒不住也想……」
餘姚抱歉的笑道:「不瞞你說我今日剛剛辭職。但我想你也是留法回來的,找份職業不是難事。」
愛佳有些失望又有些疑惑,「你怎麼那麼輕易就辭職了?麥加利銀行哪是說進去就能進去的?」
餘姚不知該怎麼向她解釋,「原因有些複雜,哎,不要提了。」
她和愛佳又閒聊了一會,二人便走出咖啡廳,去往霞飛路那邊轉了轉方才分開。
秦愛佳帶著幾分失意回到家中。她本以為單餘姚在洋行里已經混得風生水起,豈料竟是這個結果。她是初來乍到沒有人脈也沒有門路,老爺和啟涏又都不願意為她去求周夫人幫忙。
她越想越失落,趁著晚間吃飯就開口告知給了老爺。葉裔勛臉上沒有露出半點表情,僅是把愛佳呵斥幾句,怪她不應擅自去找餘姚。但他的心裡早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他急於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因為他懂得那份差事對餘姚的重要性。
餘姚本已回到家門口,但是她不想走進去,她的心還是很亂很亂。她又折了出去,去往曉南閣。曉南閣新加了人手,棠檸自身不算太忙碌,她就把棠檸拉出來陪自己去喝酒。
「又一個夢碎了而已,我還是很好的。這下閒了下來,我要休整一段時間,反正……反正我也有錢嘛。」餘姚推開酒杯,直接拿起酒瓶來喝。
「我也不好再勸你什麼,沒用!你要不要來我家裡住兩天解解悶兒?」
「不行,我還得看顧我哥哥。他才安穩幾日,我還得想個法子給他找個差事做,再這麼遊手好閒下去,我只怕他會闖出禍端來。」
「你那哥哥……」棠檸沒再顧忌,「單余橋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休怪我講話難聽。」
餘姚迷離著雙眼,「余橋他……又怎麼了?」
「他跟我茶樓里一個打雜的小大姐兒拉扯到一塊兒去了。自己奔四十去的爺們兒一事無成的,還惦記上十七八的丫頭了!我把那丫頭給打發走了,他們倆要是再捅捅咕咕的,可不關我的事。」
餘姚拽了拽自己的頭髮,「唉!他小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怎麼就變成這樣子了呢?」
她趴在桌子上半天沒抬起頭來,棠檸拍了拍她,她還是沒有反應。棠檸也輕輕的嘆了嘆氣,坐在餘姚身旁發著呆。
等雷立已走到她跟前時,棠檸反被嚇了一跳。
「嚯!你怎麼跟幽靈似的。你怎麼找到這來了?」棠檸差點跳起來。
雷立坐下來,扶了扶趴在桌子上的餘姚。他看起來又瘦了不少,比初見他時不知要英俊了多少倍。
「我父母親去找過她了?」他顯得力不從心。
棠檸點了點頭,「餘姚的老底兒被人給掀了,她也不想去追究這件事是誰幹的,反正也是事實,而且她也拿了你父母親給的錢,你們……」
「我帶她出國怎麼樣?」雷立冷靜道。
棠檸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你別胡鬧,你可是雷家的獨子!你父母親知道了還不得把餘姚給撕碎!」
餘姚好像有了點知覺,她幽幽地抬起頭看著雷立,衝動地抱住他,「裔勛,裔勛……你還是放心不下我。」她不停地重複著葉裔勛的名字。
「餘姚她……她喝多了。我先帶她走。」
雷立制止下棠檸,「我送她回去!我送,我送,我送……」
棠檸看出他的心痛,「你送!」
雷立扶起餘姚走出酒館。棠檸坐在原處內心是悵然的,憑她對餘姚的了解,她知道餘姚多半是故意而為之。她是想讓雷立對自己徹底死心。
雷立把汽車停在單家門口,餘姚就坐在他的身邊,他以為她真的醉糊塗了。
他呢喃自語:「在你的心裡除了葉先生再也裝不下第二個人……我都懂了,我不會再來打擾你。」
餘姚句句都聽得到,但她只能繼續裝醉。
他扶住她撳了門鈴,在老阿媽還沒有來開門之際,他最後一次親吻了她。
他把她交到老阿媽手中,依依不捨的離開單家。
他邊開著汽車邊流淚。若餘姚愛他,他為她反抗到頭破血流又如何?什麼門第出身什麼家世門楣,通通都去見鬼!可餘姚不愛他,她不愛自己,他還要去爭取什麼?他好不容易才忘記那段在英國的初戀,他才剛剛重新愛上一個人,可轉瞬間卻失去了她。
愛情?愛情!問世間情為何物?他徹底的受了傷。同時他也下定決心,一定要揪出到底是誰去他父母親面前告的密!
雷家二老在雷立面前沒有表露出痕跡。雷立淡淡的向他們說,單小姐忽然辭去洋行里的差事。又責怪她這麼做非常不負責任,搞得他手頭壓了很多文件沒人去整理。雷家二老只是「嗯嗯啊啊」的附和,多一個字都沒有問起。
「我覺得單小姐這個人不大穩住,我想和她斷一斷,過幾天我打算約一下崔小姐。」
雷母的眼睛瞬間亮起來,差一點就露了餡兒,幸而雷父快速地咳嗽幾聲,給雷母提了醒。
「你選擇和誰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我和你媽只希望你早點結婚。」雷父語重心長道。
雷立已有了判斷,他覺得這件事應該和崔嫣兒有關。他約了崔嫣兒兩次,卻吃了閉門羹。崔嫣兒拿捏著分寸,待到雷立第三次邀請她時,她才答應和他出來約會。
他的脾氣又變得和以前一樣,做起事來更是嚴謹甚至是苛刻。臨時借調過來頂替餘姚的女職員,一日被他罵哭了好幾次。無論是洋同事還是中國同事,無不懷念起餘姚,仿佛只有餘姚才能摸得准雷立的脾氣,才能把他交代的差事按照他的要求做好。
雷立再一次在辦公室里發了火,女職員哭著跑了出來。他結束了這一日的工作,拿起外套迅速離開洋行,開車去往崔公館,這晚他要和崔嫣兒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