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元年,夏四月。
曹操令荀彧、程昱守鄄城,復征陶謙,拔五城,遂略地至東海,兵指郯城。
陶謙驚恐萬分,急令屯兵小沛的豫州刺史劉備馳援。
.....
襄賁城,位於郯城以西,中隔沂水。
戰爭的陰霾如黑雲壓城一般,仿佛要壓塌整個襄賁城。
城樓。
「曹操精擅兵事,又好奇兵,二月退兵,四月復征。這次不再走亢父道,而是選擇了泰山道,走臨沂折道利城、祝其、贛榆、朐縣,然後兵指郯城。」
「陶使君的主力都不在泰山道,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曹操聚五城鹽糧為軍用。」
「郯城危矣!」
素衣綸巾的諸葛瑾,目光複雜的看向城外推車背囊、西逃避難的士民,隨後將目光緩緩移向右側身高八尺、體貌魁梧而俊逸的青年。
「子武兄,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南下襄陽嗎?」
青年姓鄭名牧,穿越者。
這一世的身份,是滎陽鄭氏旁系子,亦是蔡邕門人,受蔡邕賞識,鄭牧娶蔡邕之女蔡琰為妻。
蔡邕為了心中抱負,執意跟隨董卓去長安。
對於蔡邕而言,寧可死於任上,也不願空老於竹林之下鬱鬱而終。
故而,鄭牧選擇攜妻蔡琰來到了徐州躲避兵禍,讓蔡邕無後顧之憂。
陶謙聽聞鄭牧之名,遂邀鄭牧出任襄賁縣尉,又贈丹陽兵五百人。
以縣尉之身,統丹陽兵五百人,並非是陶謙器重鄭牧,只因鄭牧是蔡邕之婿。
若真器重鄭牧,鄭牧也不至於當了三年襄賁縣尉。
在蔡邕死訊傳至徐州後,陶謙對鄭牧就更不待見了。
鄭牧同樣素衣綸巾,但比起諸葛瑾而言,眉宇之間更多了幾分英武之氣。
「牧為襄賁縣尉,職保一城平安,又豈能輕易舍官離去?」
「更何況,昭姬已有身孕,南下路遠,經不起徙家折騰。」
提到蔡琰的時候,鄭牧的語氣多了幾分寵溺。
諸葛瑾心有不忍,遂道:「子武兄不肯南下,若曹操破了郯城,再臨襄賁,恐遭橫禍啊。」
年初,曹操軍糧耗盡,欲洗劫城池錢糧以充軍用,於是遣曹洪進攻襄賁,卻被鄭牧誘致城下,曹洪險些被射殺。
如今捲土重來,曹洪必報此仇!
諸葛瑾正是擔心此事,故而在諸葛玄護家眷南下時,專程來到襄賁城,欲勸鄭牧一同南下。
「子瑜以為,曹操能破郯城?」鄭牧嘴角泛起笑意。
見鄭牧不懼反笑,諸葛瑾不由疑惑:「子武兄,曹操聚五城鹽糧,尤其是劫了朐縣糜氏糧倉後,其軍糧至少能支撐半年。」
「陶使君年初慘敗,士氣未復,如今又遭奇兵奇襲,軍心更懼,瑾不認為陶使君能抵擋半年。」
曹操這次的奇兵,是陶謙萬萬沒想到的。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在陶謙的預計中,曹操要復征徐州,至少也得今年秋收之後糧草充裕才行。
誰知,曹操壓根就沒想過在兗州籌措糧草,而是直接盯上了東海的糧草!
以迅疾之勢,奇兵出泰山道,直奔東海東部諸縣,不僅打了陶謙一個措手不及,也讓曹操有了足夠的錢糧軍資來提高士氣。
兩軍對陣,士氣對勝負有密切關係。
如曹劌論戰說: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諸葛瑾以士氣斷勝敗,亦是有一定的道理。
然而,在鄭牧看來,諸葛瑾對勝敗的斷言,過於簡單了。
鄭牧手指城下徙家的鄉民,問道:「子瑜可知,這些人為何要徙家?」
諸葛瑾輕蹙眉頭,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為了躲避戰禍。」
鄭牧不置可否,又問道:「但這些鄉民,又有幾個人讀過士氣之論呢?」
諸葛瑾右手托著下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鄭牧的提問。
鄭牧徐徐又道:「鄉民不識勝敗,卻依舊選擇徙家躲避戰禍,只因曹操凶名在外,留下來福禍難料。」
「《老子》有言: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若,哀者勝矣。此為仁者勝戰之論。」
「曹操以奇兵拔五城,於兵法而言,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此計頗為精妙。」
「然而,此計能拔城卻不能服人,若兵鋒勢不可擋,自然能震懾不服;可若兵鋒受阻,只需一敗,曹操在徐州就無立足之地了!」
敗?
諸葛瑾嚇了一跳。
說曹操不能破郯城,就已經讓諸葛瑾吃驚不小,現在鄭牧又言曹操敗一陣就無立足之地,諸葛瑾更是驚駭,那可是曹操啊!
去年,陶謙趁著曹操跟袁術爭鋒,走泰山道入兗州,破泰山,略任城,兵鋒何等的囂狂!
然而,曹操一面以曹仁在泰山郡抵擋陶謙,一面率主力沿亢父道南下彭城,完美的演繹了兵法中的「圍魏救趙」和「以逸待勞」,泗水一戰更是斬殺陶謙兵馬萬餘人,將陶謙打得龜縮郯城。
若非曹操軍糧耗盡退兵,哪裡還會有復征徐州之舉?
曹操這幾年,東郡敗黑山白繞,兗州破青州黃巾,匡亭敗袁術,彭城敗陶謙,用兵越來越嫻熟。
對於曹操的用兵之能,諸葛瑾是深感忌憚的!
諸葛瑾斷定陶謙贏不了曹操,故而捨棄琅琊家業,隨叔父諸葛玄南下。
「子武兄,曹操怎麼會敗?」諸葛瑾搖了搖頭:「去年曹操以劣勢之局尚且能反敗為勝,如今曹操兵鋒士氣正盛,根本不是陶使君能抵擋的!」
鄭牧招了招手,身後一虬髯惡漢遞來羊皮地圖,地圖上有城池、山川,亦有曹操的行軍路線、陶謙的兵力分布等。
「郯城以東,有沭水和馬陵山為天然屏障,曹豹若要阻擋曹操,必然會在馬陵山依山下寨。」
「曹操聚五城鹽糧,若走旱路,延時費日,因此曹操必然會走游水東進,在馬陵山對面的羽山下寨,尋機渡過沭水。」
「兩山之間,是游水河谷,這裡地勢開闊、平坦,不易伏兵,又適合騎兵衝殺。曹豹要阻攔曹操,必會擇選此地為戰場。」
諸葛瑾掃了一眼地圖,疑惑道:「馬陵道狹,而旁多阻隘,可伏兵。傳聞孫臏破龐涓就在馬陵道,曹豹為何要放棄山道險要,而選擇游水河谷作戰?」
「以短搏長,如何能勝?」
鄭牧提筆,再次劃了一道行軍路線:「其因有二。」
「其一,據險道而設伏,必須在敵人必經之地,或以利誘敵深入,然而馬陵山南北綿延百餘里,曹操又善於奇襲,想預判曹操走哪條路渡過沭水,幾乎是不可能的。」
「其二,郯城危急,小沛的劉豫州必然會率兵馳援。劉豫州有雜胡義從千餘,又有丹陽兵四千,若跟曹豹合兵一處,亦可跟曹操正面一戰。」
「唯有選擇游水河谷為戰場,曹豹才能避免曹操偷渡沭水。」
諸葛瑾緊蹙眉頭:「子武兄,你就如此肯定,劉豫州若跟曹豹合兵一處,就能擊敗曹操嗎?劉豫州雖有騎兵千餘,但麾下四千丹陽兵初隨劉豫州,未必能如臂指使。」
「加之曹兵士氣正旺,又無糧草之憂,如何能勝?」
「子武兄,瑾越看越覺得,曹操此戰必勝,劉豫州曹豹不會是曹操對手。」
「倘若劉豫州曹豹戰敗,曹操趁勢兵圍郯城,再西取襄賁,子武兄如何能抵擋?」
鄭牧哈哈大笑,將地圖捲起來,遞迴給身後的虬髯惡漢。
「子瑜,牧方才之言,只是推斷了曹操、曹豹和劉豫州對戰場的選擇。」
「但,這不是牧對戰場的選擇!」
諸葛瑾微微一愣:「子武兄以為,何處才是戰場?」
鄭牧指了指了腳下。
諸葛瑾吃驚道:「襄賁?你要引曹操來襄賁?」
從曹操不能破郯城,到讓曹操兵敗,再到現在引曹操之兵來襄賁。
諸葛瑾的心情也如過山車一般起起伏伏。
不知多少徐州士民,因為驚懼曹操而選擇南下荊揚。
諸葛玄自荊州匆忙回琅琊護家眷南下,也是為了避免諸葛一家遭到曹兵的屠戮。
而現在,鄭牧不僅不懼,反而要讓引曹操來襄賁。
這是何等的自傲啊!
鄭牧揚手一指,意氣風發:「曹豹欲在郯東的馬陵山阻攔曹操,又以游水河谷為戰場,存有欺負曹操不識地利的僥倖。」
「然而,曹操年初圍了郯城近兩月,對於郯東的地形又豈會陌生?」
「這次奇兵南下,短時間內連破臨沂、利城、祝其、贛榆、朐縣五城,又沿游水東進,勢如破竹,足以證明曹操對東海的山川地形早已瞭若指掌。」
「若以游水河谷為戰場,曹豹必敗無疑!」
「要敗曹操,不僅要察地利,亦要知曉天時,洞悉人心,以分其兵勢,方有可趁之機。」
「而襄賁城,就是分曹操兵勢之地!」
諸葛瑾緊蹙眉頭:「話雖如此,可要分曹操兵勢,卻是不易。襄賁城不過千餘人,而曹操這次南下,卻是號稱五萬步騎。」
「即便襄賁城能分兵勢,又能分多少?」
「子武兄,身為你的摯友,瑾有必要提醒你,兵者大事,不可不察,你這是在犯險!」
諸葛瑾的語氣變得嚴肅。
鄭牧哈哈大笑:「能得子瑜稱一聲摯友,牧心甚慰。」
諸葛瑾以手指向鄭牧,心中鬱結之氣難以宣洩,只能甩袖悶嘆一聲。
「子瑜,切勿置氣。」鄭牧向諸葛瑾施禮道歉,道:「是牧未向子瑜說清楚,這襄賁城雖然只有千餘步騎,但尚有五千步騎的援兵即將抵達襄賁城。」
「五千步騎的援兵?這襄賁城附近的兵力,大多都調往了郯城,哪還有五千步騎?」諸葛瑾吃了一驚,但很快又反應過來:「不,不對,子武兄指的是小沛的劉豫州?」
鄭牧點頭:「在陶使君調兵的時候,牧就已經遣人快馬加鞭,去小沛送信了。算算時間,劉豫州已經抵達沂水西岸了,牧料劉豫州,今日必來襄賁城。」
諸葛瑾低頭琢磨一陣,道:「子武兄為何會斷定,劉豫州一定會來?瑾不記得子武兄跟劉豫州有交情。」
鄭牧話鋒一轉,眸有狡黠之意:「子瑜,不如你我打個賭。若劉豫州今日不來,牧便立即辭官,跟子瑜南下襄陽;若劉豫州今日來了,子瑜就在襄賁城多留一個月,如何?」
諸葛瑾頓時來了興趣:「子武兄,你是君子,可不能食言。劉豫州若不來,你即刻跟瑾南下襄陽!以子武兄之才,再有叔父舉薦,襄陽的劉荊州必然會重用子武兄。」
「何苦在這襄賁城三年了,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尉。」
鄭牧大笑:「子瑜亦是君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