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小皇帝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了。
原來那士兵脫個精光之後,竟如此潔白無暇,就連周揚也覺得十分奇怪。
二十一歲的士兵年紀不算年輕了,這麼多年來的軍旅生活,大多數軍人都會曬成一身古銅色的肌膚,又或是身上留下什麼疤痕之類。
周揚換上他的兵裝之後,忍俊不禁道:「長得還挺標緻的,你叫什名字?」
士兵急忙地穿好地上的深藍色民服,低聲答道:「文龍。」
周揚叮囑他好好照顧陛下以後,便悄悄溜了出去,有了這身董字兵裝,在郭府走動就方便得多了,至少不會那麼惹眼。
尤其是在夜晚的時候,再加上他靈捷的身手,以及敏銳的感觀,整個府內,幾乎成了他來去自如的遊樂場。
沒多久他便從廚房裡帶了些飯菜回來,看著小皇帝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周揚卻沒有半點喜悅感,嘆了口氣,道:「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文龍仍在一旁發呆,聞言左顧右盼,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
周揚斜視著他,語氣冰冷地道:「若是敢通風報信去的話,後果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文龍畏懼地應了幾聲,就離開了。
小皇帝吃飽喝足後,滿足地打了幾個飽嗑,微笑道:「好久沒吃這麼多東西了,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呢?還有那個曹公,又是個怎樣的人呢?」
周揚自報姓名之後,打算好好描述這岳父大人的時候,腦海中便浮現出了曹操的身影,可是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難道告訴漢獻帝,說曹操是個奸雄,將來還會挾持你這小天子,號令天下群雄嗎?
想到這裡,心中便湧起了對漢獻帝的愧疚,因為他確實是要把眼前這小孩子,從一個火坑裡,推向另外一個火坑。
不過那至少比呆在董卓這裡受罪,要強多了吧!
周揚這樣安慰著自己,以此減輕內心的矛盾。
「他是個好人嗎?」小皇帝看著他的眼睛,追問道。
「好人?」周揚很難對此下定義,不答反問道,「陛下覺得怎樣,才算是個好人?」
小皇帝沉思了良久,忽然眼前一亮,說道:「以前有個好朋友,也問過朕同樣的問題,當時朕的答案是,只要心地善良,即為好人。」
周揚奇道:「陛下的好朋友?」
小皇帝臉上再次展顯起笑容,眼中充滿著回憶,說道:「朕唯一的好朋友,曾經一起聽董侍郎講課哩!」
周揚感受著他的小快樂,也勾起了自己童年的美好時光,以及長大後的各種煩惱。
眼前的小皇帝,可以很容易地暫時忘記自己的處境,然而他卻對自己那註定悲劇的一生渾然不知。
周揚聽他講述著與那好朋友之間的各種經歷,大多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兩人會為了誰先坐到座位上,聽董侍郎講課,而哇哇大叫地沖入書房,爭先恐後地翻書。
小皇帝說他好朋友總會比他遲一步,可是他心裡卻清楚,好朋友每次都是悄悄讓他的。
周揚越聽越有意思,不禁問起了他的好朋友的名字。
「小丟。」小皇帝口中念著這個奇怪的名字,這個讓他留下了快樂回憶的好朋友,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逝了。
「是個……女孩子嗎?」周揚問道。
小皇帝輕輕地點了點頭,稚氣的臉上居然浮現微紅。
周揚馬上明白了這個「好朋友」的特殊意義,此時,外面巡邏兵的腳步聲,卻把這兩人帶回了現實。
不過這房間幾乎沒人會來打擾,更確切的說,應該是無人理睬才對。
董卓只派士兵看守著房間,卻沒有其他的指示。
由此可見如今的漢獻帝,除了過著食不果腹的生活之外,而且還終日苦悶無聊,這種精神上的折磨,有時候更讓人感到痛苦。
然而漢獻帝小小年紀,卻能夠隱忍至今。
周揚自問若不是練了太平經之後,可能很難像他那麼堅強了。
小皇帝趴在窗前,望著夜空的上弦月,不知道那腦袋瓜里在想些什麼。
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周揚見他漸漸入睡了,才打算溜到外面去探查一下情況,卻聽到有人在外面正和士兵們爭吵著,便站在門旁偷看。
只見有名官員非常激動,正不停比劃著向士兵解釋些什麼,可是卻不敢大聲說話。
士兵顯然不太理睬這當官的人,不奈其煩地揮手讓他離開。
那官員一副書呆子模樣,走來走去,雙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才好,最後還是無奈地來到了士兵面前,繼續口若懸河地說服著對方。
周揚聽覺何其敏銳,他們的對方幾乎半字不露地盡收耳內,馬上便明白了。
原來官員是想見漢獻帝一面,卻被士兵阻止了,說是董太師吩咐下來的,為確保陛下安全,任何人不得靠近那房間。
周揚自然知道這只是董卓的藉口,目的就是想把漢獻帝軟禁在這裡,只是他既然打算這麼做,為何又要修建皇宮呢?
這些都可以不用理睬,只要和漢獻帝搞好關係,然後找個機會,將他帶出長安,所有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你們算是哪門子的軍人?」官員越說越生氣,越生氣就越詞不達意。
「再不走,就一刀把你給剁了信不!」士兵兇狠地道。
正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官員見對方根本不理他這一套,還擺出要動手的姿態,居然臨危不懼的樣子,怒道:「你們這些助紂為虐的傢伙,早晚會遭報應的。」
周揚在房內聽得好笑,心想這書呆子,看來快被這些士兵搞崩潰了,才會說出這種毫無力量的話來。
等那官員絕望地離開郭府之後,他才從窗戶偷溜出去,避開巡邏兵的走向,攀上圍牆,輕鬆地離開了郭府。
然後跟著那名官員,最後來到了另一所略為荒廢的宅院。
院裡沒人,看來他又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官罷了。
昨晚董府宴席之後,董卓開始向與他對立面的黨派伸出魔爪。
所以現在的朝廷命官,要麼明哲自保,牆頭草般向他表示效忠;要麼就是在商量對抗暴臣的辦法,就像王允那樣。
應該不會像這個書呆子官員,就這樣愣頭愣腦地跑到郭府去,渾然無懼地要求見陛下一面。
這人要不是腦子有問題,那便是膽子很大,抑或是他對陛下非常關心。
周揚想到這裡,大概猜到他是誰了,為了更確定自己的想法,正打算直接敲門而入,卻察覺到有人也深夜前來造房,便躲到走欄暗處觀看了。
來者正是司徒王允,他左顧右盼之後,才敲了敲門。
裡面的官員打開房門,急忙施禮,一臉驚訝道:「司徒大人?」
王允臉色沉重,道:「進去再說吧!」
不遠處的周揚待房門關了上之後,才悄悄地溜了出來,躲到拐彎處側耳傾聽他們的對話。
只聽王允語氣親切地說道:「季直啊季直,你竟渾然不知當前形勢,把老夫嚇壞了。」
季直?應該是這官員的字吧!
周揚想到自己應該也得有個字才對,叫起來挺親切的感覺。
「那些兵卒居然如此無禮。」官員道。
「到現在才知道嗎?」司徒略帶嘲諷地笑道。
「下官實在是氣不過去,」官員憤然道,「陛下都兩天沒有進食了,教我怎能不擔心啊!」
周揚暗忖這叫季直的人確實很直,不過聽他所說的話,似乎並不了解政局,純粹是出於對漢獻帝的關心。
王允考慮了一下,無奈地向他說道:「如今朝廷內正處於暗流涌動的局面,只要有個風吹草動,隨時都可能引起長安血戰。」
官員驚道:「沒這麼嚴重吧!」
王允忽然變得很不客氣,厲聲吒道:「董遇!你好歹也是個黃門侍郎,城外的西涼軍隊開始集結,你真的認為,那只是為了抵擋孫堅的的進攻嗎?」
房外的周揚聽得心中恍然,原來這愣頭愣腦的官員,就是漢獻帝口中提到的董侍郎,看他的確很有教師風範,不過像這樣的人,卻不適合當官。
至於城外的西涼軍隊動向,究竟會對長安目前的情況會有多大影響,他也很想知道。
只聽那王允繼續說道:「總而言之,你最近不要再去找陛下了,老夫相信那董卓作惡多端,早晚會有人收拾他的。」
周揚知道那個人便是你司徒王允了,這老傢伙小心緊甚,對任何人都不會透露半點實情。
最後,王允又對董遇千叮萬囑,就是不希望計劃被他破壞。
周揚卻不想管這麼多事情,只要能想辦法把漢獻帝弄出長安,就任你董卓再燒一次城,那也是燒你自己的城了。
他在外面等到王允離開後,便來到了門前,見那董遇獨自坐在桌邊,手捧書卷,人卻在發呆。
「董先生。」周揚叫他也沒反應,只好大聲再叫了一遍。
「誰……什麼事?」董遇猛然回過神來,上下打量著對方。
周揚大大方方地坐到桌對面,微笑道:「董先生請放心,陛下已經吃飽喝足,此時正在睡覺呢!」
董遇有點半信半疑的樣子,良久後才擠出了一句話:「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