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塔頭村被分割成了兩邊。
其中一邊是紅衣刺目的無頭飛屍,還有環繞在它四周的其餘飛屍。另一邊則是眩暈在地的塔頭村村民。
而在這些村民周圍,
樓千城跌坐在泥土房前,操縱金甲力士走在了最前列,身後則是由誅惡將軍王陵率領的一眾城隍鬼軍。
「嘀嗒.....」
「嘀嗒.....」
「嘀嗒.....」
紅衣飛屍緩緩向前,而隨著它的靠近,其他飛屍也緊隨其後,獵獵陰風吹過,吹得不少兵魂都是壓力劇增,只覺得魂體搖晃,竟然隱隱有幾分不穩的跡象,而誅惡將軍王陵見狀更是神色陰沉。
靖魔司誅邪卷有記載:妖魔鬼怪皆有上中下三品之分。而厲鬼又有六色之差,分別是灰白黃黑紅青。
兩色一品,
紅青為最。
在厲鬼之中,紅衣鬼已經是當之無愧的上品之鬼了,想要拔除這等厲鬼,通常情況下只有兩種方法。
其一:用拳頭。
人為萬物靈長,因此人之修行,無論是難度還是強度,都要勝過妖魔鬼怪。下品妖魔只要是稍具法力之人,便能與之對抗。而中品妖魔,需要見本我的修為。至於上品,則需要見天地的真修。
其二:用腦子。
厲鬼之強,在於執念。或是怨,或是恨,或是怒,諸多負面情感造就了厲鬼。而若是能設法找到致使其化身厲鬼的緣由,藉此化解其執念,便能大幅度削弱其實力,從而找到將其拔除的機會。
而就在樓千城準備讓城隍鬼軍和金甲力士一同拼死攔住對方,自己再設法找到那被藏起來的頭顱時----
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天籟般的呼喚::
「樓巡查使。」
「陳先生!?」
半躺在泥土房旁的樓千城當場就是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驚喜萬分地看向了剛剛走出泥土房的陳知報。
「您終於醒啦!」
不得不承認,
自從來到塔頭村後,因為陳知報的靠譜表現,樓千城明里暗裡,還是對這位講仙堂主多出了幾分依賴。
更何況在樓千城眼裡,這位可是先天妖魔!
先天妖魔,
生而上品。
對付一個厲鬼,還不是手到擒來?
「陳先生......」
「稍安勿躁。」陳知報拍了拍樓千城的肩膀:「交給我吧樓先生,我已經知道吳先生死前發生的事情了。」
言罷,陳知報便扶著樓千城,走過一眾城隍鬼軍,走過暈倒的村民們,最後來到了紅衣飛屍的面前。
而讓樓千城意外的是,
這個過程那紅衣飛屍竟然也沒有打斷,儘管沒有頭顱,但那不斷冒出鮮血的脖頸似乎代表了它的視線。
它在看著陳知報。
「啊啊....」
陰風吹過,紅衣翻飛,那紅衣飛屍的尖嘯漸漸響起,而看著對方,想起此前所見,陳知報深深一嘆,卻是沒有去看紅衣飛屍,而是看向了一旁的樓千城,開口道:「樓先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您請講。」樓千城眼角微抽。
「樓先生,根據我從名冊中所見,此人名喚吳壽,諢名大寶,幼時孤露,因村民們的接濟才順利長大。」
「數年前。」
「塔頭村有一村民,名喚阿牛,為了給城內富商招工,賺取錢財,在塔頭村內鬨騙村民,讓村民隨他一起去城裡做工,而大寶發現後,卻被阿牛陰謀暗算,最後死在了土地廟前,怨氣七日不散。」
「頭七當晚,它得一異人相助,這才起死回生,將此前謀殺它的阿牛一家以及其姻親一家全部殺光。」
「因其不想村民被騙入城內做工。」
「于是之後逐漸附身村民,將這塔頭村化為了一處與世隔絕之地。」
「但是.....」
言及此處,陳知報刻意一頓,隨後才繼續說道:「除卻害他之人以外,它不曾再殺過一位無辜之人。」
「樓先生您也看到了。」
「村民們雖說被附身,但沒有受到半點傷害。和那不惜為了錢財矇騙鄉里,謀殺他人的阿牛兩家相比,它要良善數倍。既然如此,樓先生您覺得,它真的該死麼?就沒有更好的處理方法了麼?」
「.........」
最開始樓千城還小心翼翼地聽著陳知報的話,但隨著時間流逝,他臉上的戰戰兢兢卻是漸漸收斂了起來。
取而代之的,
則是肅然。
而在陳知報說話的同時,那紅衣鬼不知為何竟然也沒有動作,脖頸前伸,似乎在等待樓千城的答案。
於是乎-----
「沒有。」
樓千城斬釘截鐵,毫無猶豫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妖魔鬼怪,立斬無赦,此乃我大炎立國之法。」
「為什麼?」陳知報好奇道。
「因為它是鬼。」
樓千城沉聲道:「棄常為妖,人心即魔。陰極為鬼,非人即怪。對此四類而言,我等生人不過是口腹之物,因此我等與妖魔鬼怪之間無有善惡之分,唯有生死之別。我們想活,他們就必須死。」
「誠然,此獠不曾害人,這是因為它還有人性殘存,所以它能忍耐。但它能忍一時,它能忍一世麼?」
「而它只要忍不住一次。」
「對人而言。」
「便是大禍。」
「每一位閱覽過誅邪卷的緝魔應捕都知道,誅邪卷首頁只有一句話:妖魔鬼怪,與我等俱是不共戴天。」
話音落下,陳知報還沒開口,其身後的城隍鬼軍卻齊齊怒吼:
「不共戴天。」
「立斬無赦!」
數千兵魂的怒吼,化作獵獵陰風卷空而來,而土地廟門口的紅衣飛屍聽罷,脖頸處頓時噴湧出了大量的鮮血,鮮血澆灌其身,將它身上僅剩下的些許白淨也一併染紅,凶戾煞氣更是瘋狂暴漲。
「啊啊啊-----!!!」
刺耳的尖嘯聲響徹雲霄,仿佛樓千城的回答讓紅衣飛屍徹底放棄了希望一般,它最後的束縛也沒了。
「可惜。」陳知報見狀不禁搖頭嘆息。
「可個屁。」
陳知報身旁,書生打扮的戡亂毫無形象地摳了摳鼻子,隨後用摳過鼻子的手拍了拍樓千城的肩膀:「這小巡查使說得甚合我意,哪有生而為人,卻不為人考慮的?不如說,這才是天地至理。」
「話雖如此沒錯。」陳知報聞言遺憾地搖了搖頭,繼續道:「但我只是希望,這個故事的結局能更好點。」
「罷了。」陳知報不再嘆息,而是將手緩緩搭在了腰間的佩劍劍柄上。
「是該結局的時候了。」
「轟隆!」
霎時間,樓千城此前刻在陳知報手上的護法神咒頃刻燃盡,而幾乎同時,陳知報懷中的醒木陡然一震,隨後就見一道水光與之分離,在地上滾了兩圈,最後化作魍魎的模樣,狼狽地癱倒在地。
「別拿這種髒東西碰我。」戡亂眉毛一揚。
「好好好。」
陳知報一邊應聲,一邊看向了不遠處的紅衣飛屍,只見其身軀微微下蹲,仿佛下一秒就要向前撲來。
千鈞一髮之際,只見陳知報低垂眉目,口中輕喃:
「劍來。」
「錚!」
話音未落,劍已出鞘。只見一道白色毫光攀天而起,卻在倏忽間充塞天地,令在場眾人俱是神情恍惚,仿佛在那白光中,看見了一場傾天大雪,在那鵝毛大小的雪花里,看見了一道煊赫劍光。
至於現場唯一曾聽過陳知報說書的魍魎,則是呆愣愣地看著那一道煊赫劍光,而在那道劍光的旁邊,
他還看到了一道朦朧身影。
白衣大氅。
勝雪姿容。
而在魍魎的耳邊,更是響起了此前在仙客來聽書時,陳知報為那場故事中的無名書生所作的定場詩: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下一瞬----
劍光垂天而落,眨眼間就掠過紅衣飛屍,劈進了土地廟中,將那土地廟內的神龕當場劈作兩半,而在破碎的神龕之中,只見一顆碩大的頭顱跌落,赫然就是陳知報自那名冊中看到的大寶模樣。
怒目圓睜。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