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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遼闊的原野上,戰馬在縱橫奔馳,馬蹄刨起青草泥土,灰塵飛揚上天,幾百騎來往衝鋒,竟顯出了上千鐵騎的威勢。
李維鸞和劉興祚帶著軍官將領們站在高處,眺望著、觀摩著、議論著,臉上都顯出振奮之色。
建虜善騎射,既有很強的機動速度,又能衝鋒陷陣,一直是明軍難以匹敵的優勢。
「縱是不能與建虜騎兵對沖廝殺,這般嚴整的衝鋒隊列,追殺敗敵亦能擴大戰果。」李維鸞伸手指點著說道:「敵騎分散混亂,我軍整齊嚴密,高下立判。」
說著,他轉向劉興祚笑道:「不比不知道,廣鹿島的騎兵更高一籌,劉將軍訓練得好啊!」
劉興祚謙遜道:「是郭將軍的辦法好,如此巧思妙想,恐怕也只有他能琢磨得出來。」
對此,李維鸞倒是贊同。他也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有這樣的戰術打法,會拉近雙方的巨大差距。
在熱兵器逐漸普及,並占據主導地位後,戰場上已經難以出現關、張之類的猛將。
再有武勇,一顆鉛彈也能結束生命。如果一顆不行,那就多來幾顆。在槍林彈雨中,除非運氣爆棚,否則,喪命的概率並不因為你能打而降低。
騎兵牆式衝鋒也是一樣的道理,面對一排衝來的騎兵,高舉在空中的雪亮馬刀,你就是能在馬上耍雜技,也難以穿越幾乎沒有縫隙的騎兵隊列。
說白了,在集體的力量面前,個人的武技和騎術,幾乎是沒有了用武之地。
再舉個形象點的例子,在長槍如林的戰陣面前,你就是武林高手,也沒有閃轉騰挪的空間,以及以一敵多的機會。選擇只有兩個,要麼退,要麼拼。
退就不用說了,拼呢,武林高手和一個或兩個最普通的士兵,從輕重和所花費的成本上,就完全不在一個級別。
建虜就是武林高手,自小就騎兵射箭,長大了征戰四方。無論是武技,還是經驗,都是幾年或十幾年的時間才苦練出來的。
而廣鹿島和旅順堡這些新訓練出來的騎兵,騎術不敢說精湛,武技也不敢說純熟犀利,訓練時間更是只有兩個月。
但組織紀律和集體作戰的威力,絕不是人數上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如果與建虜騎兵硬碰,牆式騎兵就有可能打出一比二,甚至是一比一的戰績。
沒錯,按郭大靖的理解,牆式騎兵衝鋒的實質就是拼人。
一兩個訓練幾個月的騎兵,能拼掉征戰經年的建虜老兵,甚至是精銳,從成本上講,就已經是勝利,更是建虜所無法承受的代價。
而且,這還是理論上的。
在面對一堵騎兵牆衝來、幾把馬刀同時砍來的時候,遲疑、猶豫,甚至是閃躲、退縮,都意味著非死即傷,從而改變最後的傷亡比。
埃及馬木留克騎兵就是很好的例子,他們騎術精湛,驍勇善戰,但缺少嚴密的組織,最終敗在法軍之手。
戰後,拿破崙留下著名的論斷:「兩個馬木留克騎兵絕對能打贏三個法國騎兵,一百個法國騎兵能抗衡一百個馬木留克騎兵,三百個法國騎兵大都能戰勝三百個馬木留克騎兵,一千個法國騎兵總能打敗一千五百個馬木留克騎兵。」
用哲學的語言來表述的話,那就是「許多人協作,許多力量溶合成為一個總的、新的力量。這種力量和它的一個個力量的總和,有本質的差別。」
有些拗口,但還是很好理解。協作溶合的力量,要遠遠超過這些力量組成的簡單的相加之和。
也就是說,一百個組織嚴密、紀律嚴明的騎兵協同作戰,爆發的戰力要超過一百個散亂的騎兵。
道理簡單易懂,誰都知道,一千士兵組成的嚴整戰陣,兩千散兵也未必能攻擊取勝。
而李維鸞說的也很符合郭大靖的設想,他也不會用牆式騎兵與建虜騎兵大隊正面硬懟。
至少,騎兵出擊應該是在建虜騎兵散亂,或是敗退的時候。
原野中,騎兵的隊列又變了,以十人、二十人一隊縱橫兜殺。這是對零散敵騎進行的攻擊,隊列不需太長,更顯靈活機動。
隊列左側是小隊長,是騎術和武技最高的,手裡擎著長槍,槍頭上則是一大簇紅纓。
隨著長槍的傾斜角度變化,紅纓如同旗幟,提醒著騎兵控制著馬速,保持著相對密集且整齊的隊列。
在馬上使長矛需要很高的技巧,高速衝撞很容易脫手,甚至是被頂飛落馬,遠沒有馬刀的劈吹更容易掌握。
「每隊儘量有槍旗指引,更容易控制速度和隊列。」劉興祚微笑著介紹道:「槍旗手的要求,當然要高一些。」
李維鸞點頭稱讚,說道:「這是個好辦法,是劉將軍的創意吧?不親身參與訓練,不容易想到這個實用的技巧。」
「是大家在訓練時提出的建議。」劉興祚謙遜道:「騎兵營哨官乃是劉奇士,能訓練出這兩百騎兵,多是他的功勞。」
項祚臨伸手指了指,說道:「可是那個盔甲鮮明,縱橫馳奔的軍官?」
劉興祚笑著點頭,說道:「他還是郭將軍的結拜大哥,在援朝作戰時並肩殺敵而結下的友誼。」
援朝作戰時,郭大靖還只是個小旗官,然後是百戶、千戶,現在已經是游擊將軍,連半年時間都不到呢!
眾人心中生出感慨,但很快又被騎兵的訓練所吸引,議論著、讚嘆著,也提出了各自的建議和想法。
雖然並不一定要與建虜進行騎兵的交鋒作戰,但有沒有對抗的兵力,卻是迥然不同的事情。
就好比兩人打架,不是非用兵器,但你有沒有,在心理上卻完全不同。
騎兵雖少,卻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東江鎮從無到有,再到能夠牽制建虜,不也是幾年就發展起來的。
只有與建虜廝拼血戰過,才會明白要平遼滅奴有多麼難,誰敢說出三五年的時間,也不怕風大打了舌頭。
所以,東江鎮的將士們深知擊敗建虜的艱難程度,才不會心急,為每一次進步,每一次戰力的提升,而感到歡欣鼓舞。
騎兵牆的演練終於結束了,兩部官兵放慢了速度,各自集結。
尚可義作為旅順的騎兵隊指揮,特意來到劉奇士跟前,伸出大拇指稱讚,「慚愧慚愧,劉將軍練得好兵,我部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劉奇士心中得意,可還假裝謙遜,拱手道:「尚將軍過獎了。兩部騎兵都練得不錯,哪有什麼差距?」
尚可義哈哈笑著,說道:「劉將軍不必過謙了。沒有比較,某還沾沾自喜。這一拉出來,確實不如貴部。不過,某也是受益匪淺,從劉將軍這裡偷學了不少東西。」
「說偷學就過了。」劉奇士笑著說道:「好象我們藏私似的。」
尚可義意識到確實用詞不當,便岔開話題,把這事遮過,與劉奇士邊走邊說,熱切地探討起訓練經驗和心得。
騎兵牆的集體作戰方式,極大地降低了對騎術的要求。使得後天訓練的騎兵,能夠與馬背上的民族進行抗衡。
而這種戰術打法之所以能獲得成功,還是抓住了遊牧或漁獵民族的最大弱點,那就是人口少,拼不起。
農耕民族的優勢就在於人多,資源廣,底蘊厚實,科技水平高,武器裝備好。
從薩爾滸之戰到現在,明軍已經損失了多少人?若是換成建虜,一次上萬人的死傷,就足以傷筋動骨。
只要貫徹這個原則,與建虜展開持續的消耗戰,憑大明的體量,足以擊敗建虜。
可惜,象郭大靖這樣有著清醒認識,並不斷付諸行動的將領,無論是東江鎮還是關寧軍,都是少之又少。
求戰的欲望,殺敵的手段,必勝的信心。
郭大靖三者兼備,也確實不是別人所能比的。
將近半個月的時間,郭大靖全身心投入到對夜不歸的嚴格訓練中。
此次出征,拔除建虜的哨地至關重要,他要親自出馬。可以後呢,還是需要夜不歸也具有使他放心的作戰能力。
偽裝潛伏、攀高臥低、涉水急行、偵察刺殺這些科目在普通部隊裡也有訓練,但夜不歸的要求更高,難度更大。
怨言?累得半死也不敢有,人家郭將軍還生龍活虎,親自巡查布哨呢!
放棄,回普通部隊,還不夠丟人的。待遇高了一檔,別人都瞅著羨慕眼熱,一下子又打回原形,臉往哪擱?
為了家人能吃得好一點,為了自己的臉面,五十名夜不收咬牙堅持,終于堅持到了令郭大靖滿意。
除了兩名在訓練中受傷,不能參加行動的,全部合格,得到了三天假期和銀錢馬肉的獎勵。
這是戰前的休息,和家人團聚,然後就奔赴戰場,與敵人展開生死較量。
郭大靖卻沒有休息,檢查了其他部隊的準備情況,以及武器裝備的數量,才勉強有了一天半的休息。
「靖哥哥,你黑了。」蓉兒往嘴裡塞著餃子,不時看著郭大靖,還露出心疼的神情。
藤野英看著郭大靖的黑臉,有些埋怨地說道:「用得著以身作則,跟著一起摸爬滾打嗎?」
當然需要,否則怎麼建立威信,怎麼讓士兵心服口服。
郭大靖呵呵笑著,對於膚色的變化不以為意。
經過這半個月的高強度訓練,他感覺到自己已經回復到巔峰狀態,充滿了對戰鬥的渴望和必勝的信心。
李秀姐強笑著,把孫嫂剛端上來的熱氣騰騰的餃子,推到郭大靖面前。
又要出征了,每到這個時候,總是擔驚受怕,夜不安眠。但李秀姐也知道,這是自家男人的責任和使命,他是軍人,是將軍。
郭大靖把蘸料給妻子推過去,拿起筷子,吃著香噴噴的餃子,隨意地說笑著,想讓妻子暫時拋開惆悵的情緒。
「趙光他們三個跟著部隊訓練,表現得怎麼樣兒?」郭大靖問著藤野英,「不會成累贅吧?」
郭大靖訓練夜不收,劉興治等軍官則負責部隊,連藤野英也帶著幾名醫護參加了訓練。
「勉強合格吧!」藤野英撇了撇嘴,說道:「沒想到他們能堅持下來,嗯,劉興治也給了他們不少照顧。」
自己知道這三人很快就要滾蛋,下場也很悽慘。但劉興治等軍官不知道,儘管有郭大靖的命令,他們還是儘量不得罪朝廷派來的人。
郭大靖只是隨口一問,對於趙光三人,他有著耳目監視。而等到打完這一仗,看時間,也就徹底不用擔心他們了。
「那兩個錦衣衛是習武之人,趙光能堅持下來,某倒是挺意外。」郭大靖笑著說道:「你選的醫護也不錯。」
「那是。」藤野英揚起了下巴,頗為驕傲地說道:「也不看看我的眼光,怎麼會選錯人呢?」
說著,藤野英轉向桌上默不作聲,顯得有些拘束的阿巧,說道:「阿巧,郭將軍很平易近人的,你不用那麼緊張。」
阿巧抬頭看了一眼,勉強笑著點頭,卻依然小心翼翼。
李秀姐給阿巧挾了滿碗,笑著說道:「都吃了,不准剩下啊!」
阿巧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感激的神情,低聲道:「謝謝夫人。」
蓉兒咯咯笑著,說道:「你比我大,也要比我吃得多。你看我,又長高了,還可有勁兒呢!」
郭大靖溫言說道:「軍營里今天也改善伙食,你在哪吃都是一樣,可不用客氣。」
藤野英說道:「阿巧,在郭將軍家裡要是吃不飽,傳出去可丟他的臉。」
阿巧連連點頭,卻還是不太敢拿正眼看人,可還是有人看到丫頭的眼中閃過晶亮。
這孩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呢!
李秀姐心中暗自嘆息,雖然只比阿巧大三歲,可身為人婦,驀地覺得自己已是大人。準確地說,是在心理上把十五六歲的女娃當成了小輩,當成了孩子。
如果不是大靖哥,自己恐怕連她都不如。阿巧好歹是在島上,自己呢,卻要在建虜的淫威下苦苦求生。
看了一眼自家男人,李秀姐眼中閃過感激和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