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崇禎,對於袁崇煥,對於朝堂上的官員,郭大靖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如果按照「不怕死,不貪財,曾經打過」的標準,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要比袁崇煥強百套。
或者是熟讀兵書,或者是在實戰中磨礪,總要比跟著邊塞老兵學軍事的袁督師厲害吧?
其實,說到底,袁崇煥就占著個進士出身的大優勢。
他是文官,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而且,還是文官中不怕死的,在人人畏於遼東戰事的情況下,這就彌足珍貴了。
沒人敢去,他敢,這就沒什麼競爭力,也顯現不出他的本事和能耐。
要說呢,人貴有自知之明。有野心不怕,可要超出自己的能力太多太多,那就是禍不是福了。
郭大靖就很明智,不敢自詡已是名將。
要論指揮作戰,要論上陣廝殺,他並不比那些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將領強。
他的優勢在於超越時代的先進知識和理論,以及熟知歷史軌跡走向的趨利避害。
所以,他知道揚長避短,知道在何時何地展現自己的能力。這不僅令別人感到震撼,還使獲取勝利變得更加輕鬆。
郭大靖起身走到窗前,他所在的是一座木樓,雖不能俯瞰全部,可也能看到如林的桅檣。
帆桅蔽空,精甲耀日。郭大靖微抿起了嘴角,似乎正在船上,海上波浪被劈斬而開,數萬將士昂然向前。
新時代,已經在郭大靖眼前拉開了帷幕。
儘管還要經過無數次的血戰,但一個篷勃發展的團體,已經在遼東矗立而起。儘管大明還如同龐然大物,但腐朽的氣息瀰漫,如同大限將至的垂死老人。
儘管建虜還占據遼東大部,但衰落之勢已難扭轉,如同重傷之人,再無恢復之機。
…………………
當年,努爾哈赤遷都瀋陽時,曾說過理由:「瀋陽乃四通八達之處,西征大明,從都兒鼻渡遼河,路直且近,北征蒙古,二、三日可至;」
「南征朝鮮,自清河路可進;瀋陽渾河通蘇子河,於蘇子河源頭處伐木,順流而下,材木不可勝用,出遊打獵,山近獸多,且河中之利,亦可兼收矣。」
而此次征明,皇太極便採用的老奴時期已經探明的路線。
十月初四日,建虜至都爾鼻(今遼寧省阜新市彰武縣五鋒鎮高山台村);十月初五日,駐養息牧河四日,與奈曼、敖漢、扎魯特兵會合。
十五日,蒙古科爾沁部土謝圖汗、圖梅、孔果爾老人等二十三貝勒率兵來會。
皇太極率兩大貝勒及眾台吉,迎出三里外,拜天,行三跪九叩頭禮,一起回返行幄。
十月十六,皇太極與科爾沁部貝勒和台吉透露了征明之意,並商議征明與征察哈爾哪一個更有利。
十月二十,皇太極駐蹕喀喇沁部額喇城,又名黑城,後來的熱河避暑山莊和木蘭圍場所在地。
在這裡,皇太極宣布正式征明,並頒敕諭曰:此行既蒙天眷佑,拒戰者誅之;若歸降之民雖雞豚勿得侵擾。俘獲之人,勿離散其父子夫婦,勿淫人婦女,勿掠人衣服,勿折房舍廟宇……
帳內,大貝勒代善和三貝勒莽古爾泰皺著眉、沉著臉,對於皇太極的伐明表示了反對意見。
「孤軍深入,勞師襲遠,若糧匱馬疲,敵人環攻,恐難以安然而歸。」代善沉聲說道:「還望汗王三思。」
皇太極說道:「只要破關而入,何愁糧匱馬乏?明軍邊境城垣殘破、兵無戰意,各地駐軍亦是一樣,難擋我大軍縱橫馳騁。」
莽古爾泰皺著眉頭說道:「縱是明軍戰力低弱,但勝在人多。若斷我後路,搶掠再多,殺敵再多,又有何用?」
「何軍能斷我退路?」皇太極說道:「我大軍直奔京城,明國皇帝必然驚惶失措,各地明軍必然前往勤王。敵不動則已,一動便是我軍野戰殲敵的好機會。」
代善並不樂觀,搖頭道:「汗王莫忘了遼南、遼東的東江軍,有情報顯示,遼東東江軍打造了很多的攻城器械,難道不是要趁虛而攻我腹心?」
皇太極淡淡一笑,說道:「東江軍有多少兵力,滿打滿算不過五萬。本汗王留守的人馬,再加上可披甲執武的滿人,堅守大城要隘,必可保無虞。」
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我軍已收縮防線,東江軍要深入陸地攻打堅城,糧道綿長,難道不擔心被我軍切斷?今又值冬季,江河封凍,東江軍亦失去了水運之利。他們多為步兵,行動緩慢,又要留守人馬,又能出動多少兵力?」
在皇太極看來,東江軍不可能傾巢出動,就象他要留下足夠的人馬守家一樣。
這樣算下來,東江軍即便發動襲擾,兵力也不會超過半數。與留守遼瀋的人馬相比,並不占優勢。
「還是太冒險了。」代善不為所動,搖頭道:「汗王過於輕視明軍,恐有不知之禍。」
莽古爾泰也附和道:「大貝勒所言極是。幾年來,我軍屢敗,折損不小,不能再冒險而戰。」
皇太極眉頭一皺,幾年來屢次失敗,好象在說他無能,失敗都是他的責任。
強壓了壓火,皇太極沉聲說道:「現下大金國形勢,你們也都清楚。大饑荒之下,人心惶惶,社會混亂。雖然有哈喇沁諸部從寧遠倒賣的糧食,稍微緩解了困境。」
頓了頓,皇太極加重了口氣,說道:「但糧食買賣已斷,再沒有巨量的糧草物資補充,我大金國衰落之勢難挽,甚至是亡國之危。請問,你們有何法解決?」
這次征明,與大饑荒有著直接的關係,甚至可以說是皇太極唯一的辦法。
征討察哈爾,不僅路途遙遠,虎墩兔跑得快也是出了名的,很可能只是打跑了察哈爾部,卻沒有什麼大的收穫,
征明則不同,路途既近,又能劫掠到糧食、人口、金銀財寶、綢緞布匹等大金所需要的所有物資。
行動一旦成功,不僅能使後金度過危機,更能讓皇太極的威望重拾並高漲,為他稱帝創造條件。
代善和莽古爾泰互視了一眼,有無奈,可也有堅持。
無奈的是,他們沒有辦法解決大饑荒,但也只是目前沒有。堅持的,還是不能冒險行動。
饑荒能夠造成大金的衰弱,可失敗則會加劇衰弱。
他們這種心理很正常,也是大多數人都具有的。是拼死一搏,還是苟延殘喘、多挺一天是一天,選擇前者的應該是少數。
「現在沒有辦法,可不代表以後沒有。」代善緩緩說道:「哈喇沁等部能從薊遼督師那裡買到巨量的糧食,誰能想到?朝鮮能夠倒賣絲綢青布給我們,這誰又能想得到?」
莽古爾泰和代善已經有了溝通,在這件事情上態度是一致的,在旁附和道:「就是。不是有句話,叫車到山前必有路……」
皇太極哼了一聲,不滿和忿怒溢於言表,說道:「二兄初不言,大軍已至此,竟以此為辭?也罷,請帳外的貝勒貝子進來,共同商議此事。」
代善和莽古爾泰止諸貝勒於帳外,本來是想說服皇太極班師,倚仗二人的身份,算是密議。
可皇太極此招,卻擊破了二人的算計。在年輕的貝勒貝子中,特別是隨軍而行的這些人當中,親皇太極的卻是占了多數。
更何況,皇太極調集的人馬中包括了八旗之眾,但他的兩黃旗卻是人數最多,實力最強的。
原來如此,代善和莽古爾泰互視一眼,心中都有了明了的分析判斷。這是皇太極的精心算計,考慮到有可能遇到阻力,才做了這樣的安排。
看著帳外的多爾袞、多鐸、阿濟格、阿巴亥等人進帳,代善暗自嘆了口氣,垂下了眼帘。
莽古爾泰低下頭,目光閃動,怨憤和惱怒在心中升騰而起。
作為四大貝勒之一,原本是和皇太極共南而坐,擁有著極大的權利。
但皇太極屢經改動,利用這些年輕的貝勒們參政,實際上等於架空和分薄了其餘三大貝勒的權力。
也因為議政成員的增加,皇太極才得以在人數上占有優勢,通過了一些令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等人反對的政策。
只是因為實力的關係,三大貝勒選擇了暫時的屈從。但不滿情緒在積累,皇太極若有差錯,必將被聯手攻擊。
這其中,能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不是代善的兩紅旗,不是莽古爾泰和阿敏的兩藍旗,而是多爾袞兄弟手中的兩白旗。
多爾袞兄弟看似對皇太極忠心,令行禁止,完全是擁戴的表現。但實際上,他們也是在隱忍,在等待著機會。
……………………
繞道入關的行動若是失敗,建虜不僅僅是衰弱的問題。內部矛盾大爆發,甚至是內戰,都有可能。
郭大靖和毛文龍都對此有著清晰的分析和判斷,只要皇太極失勢,他對於後金的封建化改革便會半途而廢,退化到老奴時代的統治,敗亡也就是時間的問題。
但毛文龍和郭大靖對皇太極的認知,並不是完全一樣的。
在毛文龍那裡,皇太極只是個讀書識字、比較聰明的蠻夷,但在郭大靖眼中,皇太極才是最危險的敵人。
正因為如此,他才要千方百計給皇太極稱帝之路增加障礙,不給後金從奴隸制社會轉型的機會。
滿清之所以能夠率兵入關並席捲天下,郭大靖認為是皇太極打下的基礎。對皇太極的重視,甚至可稱為忌憚,是郭大靖並不諱言的事情。
就算是這次跨海遠襲,郭大靖也是在給皇太極致命一刀。
就算戰場上殺不了,皇太極也無法穩定汗王之位。兩黃旗雖強,卻也難敵六旗的聯手。
或許是多爾袞,這個狼崽子,露出爪牙;或許是代善,或許是莽古爾泰,也或許是阿敏,向皇太極發出挑戰。
郭大靖還是看好多爾袞,主要是兩白旗的實力,在兩紅旗和兩藍旗之上。
管他誰呢,只要不是皇太極,只要建虜在大饑荒中被嚴重削弱,之後便難以抵擋蒸蒸日上的東江鎮。
是的,這次行動之後——郭大靖心情很振奮,他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來,走一個。」郭大靖滿臉笑意,舉起了酒杯,向著好友相敬。
周慶、馬民哈哈笑著,舉杯一飲而盡,噴著酒氣,又與郭大靖談天說地。
這是要隨軍而行的軍情報頭目,他們直接負責著京畿地區的諜探耳目,沒有誰比他們更熟,因為都是他們親自挑選派出去的。
此時,郭大靖已經趕到了大連,將把最後一批趕製出來的火箭收入空間。順便,還能與家人呆上兩天。
「老何在京城幹得不錯,東來順、西來順可是打響了名聲。」周慶大嚼著羊肉,臉色漲紅地說道:「現在不僅不用拔款,還攢下了不少銀子要送回來。」
馬民笑著點頭,說道:「我讓老何先自己存著,有花錢的地方別小氣。要是不夠,就張嘴要。」
郭大靖呵呵笑著,說道:「京城那裡是長期的,老何既幹得順手,就讓他留下好了。繁華之地,也能享享福。」
周慶擺了擺手,說道:「可老何不願意呀,等這次行動結束,再派人接替他吧!」
郭大靖聳了聳肩膀,儘管有些意外,可也不在意。
興許何貴忠不喜歡迎來送往,就喜歡簡單點的生活呢!或者,他離不開遼東大地,對這裡的氣候環境更適應。
嗯,應該是捨不得這裡的老兄弟、老朋友,並肩廝殺的戰友情。
郭大靖微抿起嘴角,心中有了肯定的猜測。
京師雖繁華,可這遼東才是家,有親人,有朋友,有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如果換做他,也未必願意在陌生的地方長期生活。
郭大靖猜到了何貴忠的心思,這又何嘗不是他的?遼東大地,是他重生,戰鬥,乃至崛起的地方,留有他的感情,悲歡哀樂都在其中。
再次舉起酒杯,郭大靖的笑意更濃。家,家裡的妻子,還有蓉兒,都是他離不開的至親,還沒跨海遠征,就已經生出了思念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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