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軍發展得太快,即便他已經不斷地去重視,可還是落後了一步。這一步的落後,就是一場慘重的失敗。
而孤軍深入的弊端,也因為這場慘敗,而被全面引爆。
身處異國土地,無後方,無援助,再加上本就不是很協調的內部矛盾,也終於招來了致命的後果。
蒙古人終是不可靠,搶劫時如狼似虎,落敗時四散奔逃。
皇太極之前已經覺察到了與蒙古諸部的聯盟,並不是十分緊密,已經萌生了建立蒙古八騎,直屬控制的想法。
滿人八旗也是相同的問題,各旗主的心思不同,也使各旗人馬不能讓皇太極如臂使指。
這個問題,他也有解決辦法,那就是稱帝唯尊,使自己能完全控制八旗部隊,完全掌握後金的權力,實施他心中的諸項改革。
可惜,這些夢想,這些計劃,隨著這次慘敗,都煙消雲散。哪怕安全回到瀋陽,等待皇太極的也不是休養生息,而是一場激烈的內部爭鬥。
此時,他還不知道莽古爾泰、代善已死,原來的四大貝勒只剩兩個。但四大貝勒共面南坐的格局破碎了,卻會有另外的掣肘和挑戰。
為了壓制反對伐明的聲音,此次繞道入關,皇太極帶了很多兩黃旗的人馬,使得實力最強。
目的是達到了,但失敗之後的兩黃旗,實力損耗也是很大。再加上他的威望遭到沉重打擊,莽古爾泰、阿敏、多爾袞兄弟,勢必會向他的權威發起挑戰。
能擺平嗎?皇太極心中愈發悲涼。在大饑荒、大慘敗的打擊下,後金已經難以承受內亂。
何況,東江鎮虎視眈眈,憑毛文龍的老謀深算,憑郭大靖的勇猛兇悍,又豈能給後金留喘息的機會?
經過一夜的奔逃,前面已經是遷安縣城。皇太極也不想在遷安縣城歇息,而是繞過遷安,向北行進,從冷口逃出關牆。
但有個問題,那就是補給。也是代善等人之前所擔心的,糧匱馬疲,敵人環攻,無以歸計。
所以,皇太極的打算是到了遷安縣城,視情況而定。如果遷安縣不戰而降,那是最好。如果關城抗拒,他就在周邊村鎮劫掠,再攜糧草物資出關。
當然,想法是好的,可還要看身後追兵是否給他這個時間。如果繼續窮追不捨,皇太極也只能繼續奔逃。
但在戰馬的數量上,皇太極這邊比追兵要有優勢,能夠換乘,以節省馬力,持續奔馳。
所以,皇太極認為敵人的騎兵也需要休息,需要飼喂,這就是給他的所部留下的機會。
到現在,雙方應該是一樣的疲累,都在勉力堅持。
想到這裡,皇太極心裡沉重,但生死的危機,卻減輕了一些。只要前面沒有東江軍,其他明軍,他並不放在眼裡。
沒有人說話,只有雜沓的馬蹄聲。所有的建虜也都是鬱悶緊張,心中象壓了塊石頭。從叛明以來,他們何嘗有過這樣的慘敗,這樣的經歷?
遠遠的,已經能看見遷安的城牆。皇太極的心也緊張起來,他害怕看到東江軍的旗幟,他害怕聽到那令人膽顫的火槍轟鳴。
「東江軍!」一聲驚呼在前面的騎兵中響起,他們比皇太極更早地看到了城上的旗幟。
皇太極驀地一驚,雖然心中也有這樣的預計,但他認為可能性極小。
畢竟,在遵化城下的大戰,雙方都投入了幾乎全部的力量,他不信東江軍的跨海遠襲,會有如此雄厚的兵力。
他的心理接連遭到了重擊,東江軍從他預計的一萬多,到遵化城下的兩萬多,竟然在遷安也有駐守,到底來了多少東江軍,是全部嗎?
「繞城而過。」皇太極大聲下著命令。
不管城中到底是不是東江軍,哪怕只是虛張旗號,他也不想冒險。
何況,身後的追兵不知道時候就會趕來,他不能浪費時間去攻打城池。除非此城不戰而降,但現在看來,卻是不太可能了。
五百多騎建虜沿著官道繞城而過,向北馳奔而去。城頭上的東江軍已經嚴陣以待,現在也只能目送敵人離開。
「他們跑不了。」王國重眯了下眼睛,傳下命令,五百火槍兵整隊出城,追擊敵人。
作為最早跟隨郭大靖學習的軍官,王國重是從李維鸞的右協抽調,進入混編協參與此次作戰的。
郭大靖給了他兩千火槍兵,攜帶著一批糧草物資,趕到遷安駐防。任務並不是強硬阻擊,與特戰營一樣,是截擊,儘量給建虜造成殺傷。
所以,王國重在城內留了一千兵,在城外三四里的官道狹窄處,還安排了一千伏兵。
遷安城內有糧草物資,作為騎兵追殺時的中繼補充點,不可有失。官道上的伏擊,也是看具體的情況,才決定具體的打法。
如果敵人少,則聚而殲之;如果敵人多,則放過前部,擊其後隊。
顯然,五百多建虜不算多,王國重再派出部隊,前後夾擊之下,全殲敵人也有把握。
皇太極緊皺著眉頭,他突然想起了《三國演義》中曹操赤壁之戰敗走華容道的內容。
左一次攔截,右一次攔截,人馬是越來越少,在筋疲力盡之時,被關二爺最後截住時,已無一戰之力。
現在的情形是如此相似,兩千多人馬在被追殺中不斷被削弱,最後只剩下了這五百多騎,應該算是最虛弱的時候了吧?
不,不可能再有敵人攔截,東江軍絕不可能有那麼多的人馬。
皇太極很是懷疑遷安的防守虛弱,不過是空城計,來嚇阻他們的攻打。當然,如果身後沒有追兵,他估計是要去試一下的。
只不過,即便是一個小堡寨,在沒有攻城器械的情況下,恐怕也很難被攻破。
皇太極心中無奈,繼續催馬前行。寒風吹在臉上,從耳旁刮過,冷氣已經滲入身體,可卻只能繼續忍受。
對於郭大靖,皇太極又有了新的認識。用兵不能說如神,卻十分周密細對致,更是擅長抓住敵人的心理,施用計謀。
在遵化城下,工事陣地的布設並不比南關更強。表面上看是時間不夠,可皇太極現在想來,卻是一個陷阱。
如果是象南關那樣嚴密的防禦體系,皇太極未必會有猛攻獲勝的把握。
如果不是在進攻中不斷取得進展,他更不會把部隊幾乎全投入進去,與東江軍展開消耗戰。
誘使建虜不斷進攻,不斷地死傷,等到實力消耗得差不多的時候,再用令人震撼恐懼的狂轟濫炸,以及猛烈出擊展開反攻,一舉逆轉戰局。
皇太極在反思,在分析,在研究,郭大靖頻頻出戰,正在取代毛文龍在東江軍的軍事指揮上的地位,將成為皇太極最主要的對手。
可惜,他所有的考慮都已經沒有了用處。而郭大靖之所以能夠戰勝皇太極,並不是他的兵法更高明,頭腦更聰慧,運氣更好。
沒有人知道,郭大靖走到現在這一步,最大的助力便是對歷史軌跡的熟悉和掌握,以及頭腦中科技知識的領先。
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料敵於先,使得皇太極束手縛腳,總是棋差一著。
但此戰過後,郭大靖已經失去了這個優勢。
歷史終於離開了原先的軌跡,無論是皇太極,還是崇禎,抑或是還未強大起來的李自成……
轟,轟,轟……
兩顆碎石雷的巨響後,一連串的地雷又在地上爆炸開來,火光硝煙剛起,道路兩側便又響起了火槍的轟鳴。
慘叫驚呼,人喊馬嘶,正奔馳在大道上的建虜在紛飛的碎石和彈片中,倒下了一大隊,陷入了不可遏止的混亂之中。
埋伏於大道兩側的火槍兵在積雪樹木構築的工事內,向著混亂中的建虜射出一排排的鉛彈,激起一朵朵迸濺的血花。
皇太極的戰馬發出慘嘶,帶著奔跑的慣性重重地跌倒,把皇太極也甩了出去。
好事不靈,壞事靈。皇太極想到了華容道,這裡雖然沒有橫刀立馬的關二爺,卻有激射的致命的槍彈。
在這猛烈而突然的打擊下,只有跑到最前面的幾十騎沖了出去,但他們還是處在火槍的射程之內。
儘管此時的火槍兵,正在執行著命令,向著正面的敵人猛烈射擊。但逃出去的建虜敢回頭,必然遭到火力的打擊。
倒在路上的人和馬的屍體,阻礙了後面建虜的疾馳逃竄,密如雨點的鉛彈一排接一排,仿佛沒有間斷,收割著建虜的狗命。
滾熱的血噴灑,澆在了皇太極的頭上,一個侍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就在他的眼前。屍體上的半個腦袋被重火槍擊碎,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又一個侍衛頹然倒了下來,捂著胸前的彈洞,鮮血汩汩地從指縫間冒出,渾身的力氣也在飛快流逝,逐漸呆滯的眼睛看著他們的汗王。
「保護汗王——」有侍衛大聲喊叫著,揮舞著鐵盾,靠近皇太極,給他提供著防護。
一顆鉛彈從背後射來,侍衛的聲音戛然而止,在迸濺的血花中,慢慢地跪倒,又頹然地趴在了冰冷的雪地中。
兩隻有力的手臂一左一右挽起了皇太極,兩個侍衛拼死保護著他,舉著鐵盾遮護,半扶半拉著皇太極,向前奔逃。
不時有慘叫聲響起,皇太極在侍衛的保護下,跌跌撞撞地跑著,鐵盾上響起撞擊之聲,那是鉛彈不斷地射來。
皇太極的耳朵嗡嗡作響,敵人的打擊是如此猛烈,使他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麼應對之策。
其實,落到伏擊圈中,也沒有什麼最好的應對之策。除了衝上兩側的敵人陣地廝拼,就是儘快逃出火槍的射擊範圍。
可在兩面夾擊的惡劣情況下,這兩個辦法都很困難。
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向兩側的樹林草叢,對埋伏的火槍兵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
第一輪的猛烈打擊,就使建虜傷亡慘重,倉促的反擊,肯定是很微弱。
優勢的兵力,優勢的火力,相對狹窄的道路,雖然前面有出路,可在彈雨中衝出去,十分危險艱巨。
又衝上來幾名侍衛,保護著皇太極,向前逃跑。是的,只能是逃跑,希望能逃出生天。
有軍官嘶聲吼叫著,組織著建虜,發起反擊,吸引了更多的火力。
皇太極肥胖的身體並不笨拙,但腳下不時出現的屍體,還是影響了他的速度。
一個侍衛慘叫著倒了下去,大腿上血流如注。
又一個侍衛倒了下去,連聲音都沒發出,腦袋被打成了爛西瓜。
沉重的鉛彈擊中了侍衛的鐵盾,竟推得他連退幾步,撞到了皇太極的身上。
一匹受傷的戰馬嘶鳴著亂跑亂跳,撞進了這一群人中,混亂中連皇太極也被波及,再次摔倒在地。
有東江軍的軍官發現了皇太極這個被團團保護的大目標,越來越密集的鉛彈激射而來,打在鐵盾上,射進人體內,在冰凍的路面激起一朵朵碎屑。
要死在這裡了嗎?!
皇太極揀起了地上弓箭,儘管不稱手,可還是努力地張弓搭箭,向著敵人還擊著。
在彈雨射擊中,傷亡最大的是戰馬。這很正常,戰馬目標大,又缺乏防護,一顆鉛彈擊中,就基本上喪失了騎乘作用。
而失去戰馬的建虜,則失去了逃生的機會。在這敵國的土地上,靠著兩條腿,怎麼能逃過追殺,跑出邊牆。
更加猛烈的槍聲響了起來,出城追擊的火槍兵,兜著建虜的屁股殺了上來。
一排重火槍轟鳴,沉重的鉛彈射了過來,又打死打傷了數名建虜,使皇太極周圍的防護又薄弱下來。
而此時,皇太極已經在侍衛的保護下,就要衝出綿延近一里的伏擊圈。
但火槍的射擊不依不饒,鉛彈不斷給建虜造成殺傷,也在關閉著皇太極的逃生窗口。
部分陣地上,有建虜冒死沖了上去,與火槍兵展開了近戰肉搏。但範圍很小,並沒有影響到大部分伏擊陣上火槍兵的射擊。
終於,皇太極肥胖的身體踉蹌了一下,半腿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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