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豪宅,郭大靖當然也不在意。哪裡還有比紫禁城更大,更富麗堂皇的宅院呢?
都是小家子氣,眼皮子太淺啊!
在宏圖大志這方面,郭大靖絕對有資格小瞧任何人。包括毛文龍,包括朝堂上的首輔次輔、諸位大佬。
只不過,沒人知道郭大靖的野心之大。
遠在京師的崇禎更不會想到,剛剛跨海遠襲,替他和朝廷挽回顏面,被升任為總兵的郭大靖,竟然早就惦記著他的龍椅。
繞道入關的建虜被近乎全殲,奴酋皇太極被生擒入京,千刀萬剮。前所未有的大捷,振奮了軍心民氣,但建虜入寇的後遺症,卻在不斷爆發。
建虜肆虐京畿時,崇禎向四方軍鎮發出了勤王令,連遠在甘肅的邊軍,也派出一部奉命向京師進發。
勤王的甘肅邊兵在途經金縣(今甘肅榆中)時,兵士們要求發餉,參將王國卻剋扣不發,導致兵變,參將王國和當地縣令被殺。
而在起事的邊軍中,有一個把總姓李名自成,率部分亂軍轉戰漢中,參加了王左掛的農民軍。
此時,陝境內已有農民起義軍百餘部,形成烽火燎原之勢。很多官軍邊兵,因缺餉譁變,也加入義軍,並成為其中骨幹。
但崇禎並未意識到陝西義軍烽起的嚴重性,他任命的總督陝西三邊軍務的楊鶴,全不知兵,迂腐地以招安之策對付起義軍,以致「流賊之肆毒,禍始於楊鶴」。
在楊鶴的奏報中,陝境之內的亂賊左一股右一隊地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並被安置到地方。
亂賊看似被紛紛平定,但這些被招安的亂賊只不過是換了個身份,在被安置的地方依舊搶掠、姦淫,地方官府反倒不敢管。
但凡有點頭腦,有點邏輯分析能力的,也不會象崇禎那樣,看不透農民起義此起彼伏的根結所在。
不過是在頻繁的天災之下為了口吃的,誰吃飽了撐的,拿起木棒、鋤頭造反。
可崇禎一不減賦稅,二沒有切實的賑濟之策,又拿什麼來招撫起義軍?
即便迫於形勢就撫者,不久之後也因為朝廷無力養活大批饑民,又紛紛再起。
崇禎看不明白,也或許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要錢糧,他上哪裡去搞?支撐關寧錦防線,還要給異軍突起的東江鎮傾斜資源,已經要拖垮大明財政了。
剛在大勝的歡慶氣氛中,過了個消停年。滿書案的奏疏,又讓崇禎這個小年輕的心情鬱悶起來。
「以錦州為前線,寧遠為中堅,山海關為後盾,將建虜拒於關外……」
崇禎看到這老生常談,氣得直翻眼睛。建虜都繞道入關了,還給朕在這裡說什麼關寧錦防線能擋住建虜?
沒錯,建虜是沒從錦州、寧遠、山海關這道防線上突破,可也說明這條防線的作用不大。
至少,十幾萬軍隊擺在這裡,消耗的錢糧太過巨大,性價比顯然是很低。
「孫承宗和滿桂可有奏疏送來?」崇禎沒好氣地把奏疏扔到桌案上,有些急切地詢問著王承恩。
「回皇爺,還沒有。」王承恩躬身回奏道:「應該是時日尚短,在寧遠的整頓還未完成。」
關寧軍的臨陣竄逃,是崇禎最終要棄守錦州、收縮防線至寧遠的決定因素。如果占據錦州、大凌河,真的有平遼滅虜的希望,崇禎咬著牙也要撐下去。
但現在,關寧軍將變成寧遠軍,連山海關也要換上崇禎信任的兵將,且肯定不是遼人出身的。
馬世龍就是現在的山海關總兵,加左都督,是崇禎防範關寧軍的第一步。
第二步則是調走寧遠的守軍,改為駐守薊鎮,其中一些非遼人的將領,比如曹文詔等人,將被留任。
第三步則是下旨命祖大壽率部回鎮寧遠,使其成為山海關外的緩衝和屏障,也方便運糧餉於覺華島,就近補給。
這樣一番運作下來,關寧軍變成寧遠軍,也只剩下了三萬多的人馬。山海關則既是他們的後路,又是他們的督戰隊,並防備其作亂。
寧遠三萬,山海關四萬,薊鎮三萬,整個關寧軍自此分崩離析,這支軍閥式的部隊再也掀不起大浪,崇禎也才能放心。
同時,棄守錦州和大凌河等地,每年至少能節省糧餉百萬。在財政總收入不變的情況下,這筆錢財正好投入到東江鎮。
在崇禎看來,這是一舉三得的妙計。既控制了關寧軍,又能傾斜供應東江鎮,還不增加財政負擔。
不,應該是一舉四得。薊鎮的駐防軍不用再花錢招募,豈不是又省了一筆?
但就是這樣的妙計,朝堂上卻有很多官員上疏反對。
如果不是曹化淳帶回來的郭大靖的分析,崇禎還不知道在這些官員慷慨陳辭的背後,卻是想著繼續在關寧錦防線的投入中撈錢貪腐呢!
而崇禎之所以派關寧錦防線的原創者孫承宗攜滿桂前往寧遠,做移師關內的準備,是看重孫承宗在遼東經營多年,頗有威望。
滿桂不僅是猛將,也曾在寧遠長期任職。這一文一武的搭配,在崇禎看來,寧遠軍移師應該是又快又穩的事情。
可從派遣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月,崇禎操切的毛病又犯了。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孫承宗陽奉陰違,並不賣力地執行收縮防線的新戰略。
王承恩的委婉解釋,讓崇禎稍微安了心,拋開急躁的情緒,坐回到御椅中。
崇禎沉思半晌,緩緩說道:「市井傳言,袁崇煥為了與建奴議和,陰謀殺害毛文龍。而且,他還與內閣官員私下通信,得到了某些人的支持。」
王承恩躬身道:「皇爺,市井傳言有多個說法,皆是痛恨袁崇煥。若是想證明真假,也不難,傳話給鎮撫司審訊便是。」
「無風不起浪。」崇禎沉聲道:「去告訴鎮撫司劉僑,就此事審訊袁崇煥。」
「奴婢這就派人去。」王承恩躬身退到殿外,叫過宮人去鎮撫司傳萬歲口諭。
崇禎並不是想為毛文龍要個說法,而是最想揪出哪個閣臣敢私自結交外臣。在他看來,袁崇煥能夠欺瞞自己,是朝中有人支持,為他說話粉飾。
而歷朝歷代的皇帝,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官員結黨。袁崇煥事發,與其關係較密切的,都已經被崇禎劃到逆黨之中。
不僅是要清洗逆黨,崇禎還要把袁崇煥上任後搞出來政策措施,全部作廢。沒有新的舉措,基本上是恢復原樣兒。
比如重設登萊巡撫,糧餉由津運,山東也要承擔一部分。
王廷試已被歸為袁崇煥一黨,登萊道的官職說罷就罷。但由誰來擔任登萊巡撫,以及遼東巡撫的人選,還是很讓崇禎費腦筋。
由於關寧軍的拉胯表現,崇禎把平遼滅虜的希望都轉到了東江鎮身上。正因為關寧錦重要性的下降,在遼東設置督師或經略,就已經不合時宜。
在明朝的官制中,督師、經略雖然比巡撫層級高,可是並非巡撫的上級,真正主導地方軍務的往往是巡撫。
但弔詭的是,不管你是什麼官職,朝中有人是最重要的。
比如遼東巡撫王化貞,得到了兵部尚書張鳴鶴和首輔葉向高的支持,就可以壓制經略熊廷弼。
而孫承宗第一次出任薊遼督師時,遼東巡撫閻鳴泰就是個擺設,直接就被擠到了覺華島上,當起了後勤官。
督師、經略、巡撫手下的將領軍官,同樣也是互不統屬。
督師、經略手中的尚方寶劍,奈何不了巡撫手下的總兵;但直屬於督師、經略的總兵,犯事兒後便可以先斬後奏。
歷史上,袁崇煥就是占著這個優勢。請罷登萊巡撫後,直管東江鎮,毛文龍也要算是他的手下。
只不過,毛文龍不是一般的總兵,是持有尚方寶劍的一方鎮將。袁崇煥沒有請旨,也是擅殺。
崇禎不設遼東督師或經略,就意味著遼鎮和東江鎮的不相統屬。遼鎮有遼東巡撫,登萊巡撫則是東江鎮的頂頭上司,儘管只是名義上的。
儘管對關寧軍很是失望,但崇禎還是希望能夠逐漸改變,轉而控制在朝廷手中。這樣,朝廷好歹有一支武力可以依靠,而不是東江軍一家獨大。
平衡很重要,但凡有可能,不管是皇帝,還是文官,都不希望看到桀驁不馴,或是難以控制的軍頭的出現。
其實,毛文龍確實脾氣不好。但對皇帝,對朝廷,還是很忠心的。只不過,他的權力太大,又僻處海外,在君臣看來,便是難以節制。
況且,他的出言不遜,他的桀驁不馴,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被逼無奈。要是糧餉充足,他又跟朝廷打什麼擂台?
就是這一年多來,毛文龍除了跟袁崇煥鬧,對朝廷的態度卻是好多了。原因很簡單,東江鎮的糧餉有了著落,他也犯不著得罪人。
「皇爺。」王承恩從殿外走進來,躬身稟奏道:「曹化淳在外候見。」
崇禎點了點頭,閱看完手中的奏疏,放到桌案上,才開口說道:「讓他進來吧!」
時間不大,曹化淳進到殿內,跪倒叩頭,「奴婢拜見萬歲。」
崇禎看著這個他頗為信任的太監,和聲說道:「朕命你掌御馬監印,總督勇衛營。從即日起,你便專心軍務,儘快為朕練出一支虎狼之師。」
大明朝的軍制中有一支直屬於皇帝、由內廷負責指揮的禁軍,稱騰驤四衛。嘉靖年間,騰驤四衛被改編為勇士營和四衛營,由御馬監管理。
這支軍隊號稱「擇天下衛所之精壯者」入軍,但到了崇禎年間,戰鬥力已經下降嚴重,不副強軍之實。
經過建虜入寇的教訓,崇禎迫切地需要掌握一支戰力強悍的部隊。重整勇衛營,便是最快捷的途徑。
對於皇帝的任命,曹化淳早有心理準備,利用這段時間也籌謀思考,有了大概的計劃。
「皇爺所命,奴婢定然全力以赴。」曹化淳叩首領旨,又呈上自己制定的整軍方案。
崇禎閱看著方案,時而頜首讚賞,時而又微皺眉頭。
好半晌,他才抬起頭,緩緩說道:「遵化大戰,東江軍的犀利火器和精銳騎兵功不可沒,也確實令人震撼。你要仿效,無可厚菲。」
停頓了一下,崇禎接著說道:「朕可以讓東江鎮提供武器和教官,但勇衛營的軍官卻要由精挑細選的忠勇之輩擔任。朕的意思,你明白嗎?」
「奴婢明白。」曹化淳說道:「勇衛營的官兵,定然要能竭忠報效萬歲。否則,要它何用?」
崇禎露出笑意,頜首道:「明白就好,朕心甚慰。你且下去,朕自有安排。」
曹化淳叩首之後,退出了大殿。
親眼目睹了遵化大戰的曹化淳,對於東江軍的戰術打法極為震撼,更是對火槍火炮的兇狠,以及騎兵最後狂猛的反擊印象深刻。
在他看來,如果勇衛營達到東江軍的水平,便足以堪稱為虎狼之師。當然,這就需要東江軍的火器,還有騎兵訓練的教官。
在崇禎看來,勇衛營的武器裝備肯定要精良,既然東江軍的好,那就買,或者是仿造,這並不困難。
至於訓練騎兵的教官,頂多也就十幾人而已。訓練完了就走人,留在勇衛營那是萬萬不成的。
其實,不管是崇禎,還是曹化淳,只是看到了表面,卻不明白真正的強軍,取決的可不只是武器裝備和戰術打法,以及糧餉待遇。
當然,對於封建軍隊來說,兵精糧足、甲堅兵利,就已經是強軍的全部因素。要是能達到郭大靖那般的眼界和標準,他們也就不是古代人了。
即便是現在的東江軍,離郭大靖的期望,還有著相當的距離。
儘管他在努力提高軍人的社會地位,儘量給予他們最好的待遇,在逐漸建立起軍人的自豪感和榮譽感。
但時間擺在那兒,人們的傳統觀念也是根深蒂固。所以,這不是一蹴而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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