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順港是東江軍最早收復,也是遼東唯一能夠全年航行無阻的不凍港。正是有鑑於此,穩定遼南後,便開始大力擴建。
現在的旅順港已經能夠直接停靠最大的海船,岸上的設施也是鱗次枇比,占地極廣。
「好大的港口啊!」祖大壽不由得發出慨嘆,「東江水師名聲不顯,沒想到卻有如此規模。」
港口內停靠著東江水師的大小船隻,海冰的阻礙還在,任務也很少,多數都在港內休整待命。
祖澤潤伸手指點著,說道:「那是新到的移民吧?東江鎮的錢糧倒是充裕,能夠安置如此多的百姓。可對咱們遼鎮,卻是苛刻。」
祖大壽瞪了祖澤潤一眼,斥道:「已經歸併東江鎮,這等屁話日後不可再說。」
祖澤潤無奈地低下頭,心裡還是忿忿不平。
「東江鎮打下了那麼多地盤,招人耕種也在情理之中。」祖可法在旁打著岔,說道:「現在是一無所有的災民,過了秋天,也能養活自己,還能多提供糧草。」
祖大壽「嗯」了一聲,沉聲道:「這也要有大半年的時間,能解決數萬人口的吃喝,可見東江鎮的底蘊。」
「靠朝廷調拔的糧餉,肯定是不夠的。」祖澤溥若有所思地說道:「早就聽說東江鎮大搞海貿,獲利豐厚。如今看來,此言不虛。」
祖大壽心中嘆息,緩緩說道:「這也是人家的本事,羨慕不來呀!」
在袁督師的百般打壓逼迫下,東江鎮不僅挺過來了,還能繼續保持發展勢頭,終於在遵化一戰後徹底翻身,你不服都不行。
換成遼鎮,風光一時,可袁督師倒台,失去朝廷的扶持後,立刻就陷入到了困境。糧草物資不能自給自足,那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可惜,包括祖大壽在內的遼鎮將領都是享受慣了,作為抗擊建虜的第一線,朝廷一直在盡力地供應糧餉,使他們沒有憂患意識。
再說,即便是想自力更生,他們也沒有那個實力。倒是嘗試過屯田,可卻保不住收穫,要看建虜有沒有興趣來搶。
至於覺華水師,就是運輸船隊,哪有什麼戰鬥力?海貿倒是利潤豐厚,可你有那個頭腦,有那個路子嗎?
現在說啥都白扯了,已經上了船,那就老實地下去,沒看見跳板已經搭好,碼頭上也出現了歡迎的人群。
祖大壽深吸了一口長氣,邁步向船舷走去。不知為何,倒有幾分悲壯的氣息。
陳繼盛接到快船送到的消息,便帶著數名官員來到碼頭等候。在他們身後,還有駐軍派出的騎兵,以及要幫著運輸的車輛。
「兩鎮合一,東江鎮在遼東終於是一家獨大了。」陳繼盛嘴上不說,心裡卻相當地振奮。
曾幾何時,東江鎮就是朝廷的編外部隊,糧餉不及時,剋扣漂沒是常事。
既要襲擾建虜,又要為東江鎮數萬人馬的吃食苦心籌措。想想那時候的苦日子,再看看現在平遼在即的情形,陳繼盛有時感覺在做夢。
數年前,誰能想到東江鎮會建不世之功,力壓遼鎮?又有誰會想到,平遼大業要在東江鎮手中完成?
恍惚間,有官員提醒,遼鎮將領已經下船了,陳繼盛才收回思緒,臉上浮起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下官陳繼盛,見過祖帥。」陳繼盛率先躬身施禮,稱呼卻有改變,不是末將。
毛文龍和郭大靖正在籌謀,給陳繼盛轉成文官,名正言順地把持遼東的政務。
祖大壽雖然在官職上,要高於陳繼盛,可現在是人家的地頭,人家能作主,也不敢倨傲。
「見過陳大人,祖某有禮。」祖大壽趕忙還禮,臉上滿是笑容。
陳繼盛本來就是謙厚的性子,與祖大壽等人寒喧之後,便請他們前往旅順堡暫歇。
東江鎮的戰略重心逐漸北移,旅順堡的地位大大下降,已經不再是糧彈物資的儲存中心。
甚至於,開春之後,陳繼盛也要帶著一眾官員前往金州,政務中心也要北移,以便更方便地管理東江軍的大片地盤。
「軍官眷屬目前多在大連居住,那裡風景既好,又是良港,坐船航行也甚便利。毛帥和郭帥的府宅,便都在那裡。」
陳繼盛和祖大壽並馬而行,邊走邊介紹道:「新建的宅院群呢,還有復州和莊河兩處,祖帥和將領們盡可以選擇。」
祖大壽連連點頭,說道:「多謝毛帥、郭帥,還有陳大人的周到安排。其實,有個住的地方就成,我等豈會挑三揀四?」
陳繼盛笑著說道:「總歸都是暫時的,也就這一兩年的時間,住在哪裡還會有變化的。」
祖大壽嘿然笑道:「一兩年的時間,憑東江鎮的實力,必然平定遼東,也確實需要重新安排。」
停頓了一下,他又開口問道:「不知毛帥和郭帥現在何處,祖某急著前去拜見。」
陳繼盛說道:「毛帥坐鎮復州,郭帥在蓋州前線指揮,我軍正在準備兵進海州的作戰。」
「兵進海州,這是準備攻打遼陽?」祖大壽感嘆道:「剛剛取得遼東大捷,又要發動大戰,令人欽服備至。」
陳繼盛笑了笑,說道:「貴部能夠趕來助戰,平遼進程必然加快。陳某也不隱瞞,毛帥和郭帥已經有今年平遼的計劃,只待時機完全成熟。」
果然是要在今年平遼,何可綱倒也沒有虛言相騙。
祖大壽感到了慶幸,如果不是自己當機立斷,一年後的今天,蝸於寧遠的祖氏家族將面臨悲慘的結局。
而且,從陳繼盛的話中,他也能聽出些意思。今年平遼的計劃是早已有的,遼鎮人馬的歸併,或許能夠加快這一進程,但絕不是決定的因素。
仔細想一想,也能夠理解,按照東江鎮接收移民的速度,要招募兩萬士兵的話,頂多也就一年半載。
或許,東江軍連續重創建虜後,已經不需要這麼多的人馬,就能夠發動決戰,一舉平遼。
在祖大壽看來,攻下瀋陽,也就意味著平遼大功告成。他當然不知道,郭大靖的標準要比這高很多。
「祖某還是帶著將領們儘快拜見毛帥為好。」祖大壽已經不去考慮在哪裡定居的問題,反正是暫時的,還是先爭取個好印象罷。
陳繼盛對此應該有所預料,點頭道:「如此也好。那就在旅順暫歇兩天,去復州正好能看看建好的住宅區。」
說話間,已經看到了旅順堡的城牆。在城門外,已經有了城關,兩旁的買賣鋪戶排出去很遠,足有幾十家之多。
「好叫祖帥和諸將得知,在東江鎮的地盤使用的是遼票。」陳繼盛笑著說道:「每位先給五十兩零花,需要什麼可在此購買。旅順和大連可是貨品最多最全的兩大商貿區。」
祖大壽雖然也聽說過東江鎮有自己的貨幣,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遼票。眼見不過是紙印刷的,雖然是升級版,更加精美,但心中不免甚是疑惑。
陳繼盛也不細說,這些買賣鋪戶有很多是林家招攬,以及從山東來的商賈。他們收軍票,但卻可以向官府兌付銀兩。
可對內的話,軍民百姓還是使用軍票,流通既方便,也產生了信用。
進到旅順堡內,陳繼盛早就安排好了住處,晚上又安排了酒宴,招待得很是周到,倒讓祖大壽等人挑剔不出毛病。
有祖大
壽壓著,這些人也不敢乍刺。背地裡再怎麼發牢騷,他們也知道事已至此,無法再改變什麼,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到的。
其實,在東江鎮最繁華的遼南,或者說是金州,他們會開眼界,長見識。這裡可比閉塞的寧遠,物資更豐富,只要有錢,很多新奇的東西他們都可以買到。
連續的大捷,使得外人對於東江軍的信心不斷提升,官府也制定了一些優惠政策來招商引資,以促進商貿的發展。
地盤大了,遼東的特產也多了,吸引了更多的商賈前來貿易。而林家與倭商、朝商的貿易,也愈發穩定發展。
此時的郭大靖,便拿著書信在思考權衡,有關把大連或旅順,建成國際商貿口岸的事情。
書信是抵達大連港的小林浩一寫來的,從倭國經朝鮮,再到遼東的商路已經開拓出來,林家和藤野英提供的絲綢、生絲、瓷器等貨源,也日益穩定。
小林浩一便希望能在遼東也有一處固定的通商口岸,類似於壕鏡、廈門、月港那樣的官方性質的。
「有沒有朝廷的官文許可,很重要嗎?」郭大靖有些疑惑,轉頭看著林家在大連常駐的羅掌柜,「買賣能做不就成了,這個倭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羅掌柜笑了笑,躬身道:「回郭帥,依小的來看,這個倭商是想在倭國的大人物那裡證明什麼?畢竟,現在商路雖開,卻象是在走私。」
德川幕府掌權後,改變了豐臣秀吉的對外侵略政策,對周邊國家都採取了積極示好的友好外交。
特別是對於明朝,德川幕府想盡辦法想與明朝建立冊封關係,恢復勘合貿易,回歸以明朝為主的朝貢體系,並為此做了許多努力。
萬曆二十七年,日本政府為了向明朝表達示好的誠意,將人質河應朝、汪洋以及他們的家丁交還給駐朝將領茅國器。
第二年,日本使者又交還三年前往日本為質的明朝將官陳文棟、王建功等人,並提交議和書信。
萬曆三十四年,德川家康授意島津義久致書給琉球王尚寧,讓其幫忙在明朝和日本間從中斡旋。
書中提到「中華與日本不通商舶者,三十餘年於今矣。我將軍憂之之餘,欲使家久與貴國相談,而年年來商舶於貴國,而大明與日本商賈通貨財之有無。」
萬曆三十八年,本多正純受德川家康旨意,致書福建總督陳子貞。這封書信雖然名義上是寫給福建總督,其實真正的目的是給明朝皇帝看的。
在書信中凡是涉及「明」、「中華」的地方都空一字,甚至寫「大明天子」時是另起一行,稱日本卻為「邦」、「蕞爾小國」,表示足夠的謙卑。
除此之外,德川幕府還通過琉球和朝鮮,希望二國能從中調和,恢復與大明的勘合貿易。
「幕府大將軍現在是德川秀忠,只是第二代。」郭大靖若有所思,摸著下巴,緩緩說道:「有關倭國的情況,羅掌柜還知道些別的嗎?」
羅掌柜想了想,說道:「在與倭商的閒聊中,聽說了一些事情,也不知有用沒用。」
郭大靖笑了笑,說道:「羅掌柜儘管說來,咱們也權當是閒聊了。」
羅掌柜稍微放鬆下來,說道:「聽說德川幕府加強了江戶城的安全,增築了要寨,修建了江戶城的外郭、石牆、護城河等……」
「江戶城的修建,德川幕府要各地大名出人出錢,可各地大名所住的城堡,不管多破舊,甚至只是加固一下,德川幕府都一律不准。有些大名所住的城堡是越來越差,令人好笑……」
郭大靖輕輕頜首,心中產生了一定的猜測。
德川幕府統一日本的時間還不算長,統治可能還不算穩固,才會加強江戶城的防禦設施。
也就是說,對於各地大名的防範,德川幕府還是很警惕,很關注的。
作為一個新生的政府,德川幕府不僅需要國內各個階層的支持,還需要國際環境的穩定,才能夠真正的確定其統治地位。
可能與朝鮮的仁祖一樣,德川幕府也需要樹立作為統治者的正統性。尋求與明朝建立直接的貿易關係,可能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另外的原因也有,一來倭國確實需要大明的商品,最主要的就是生絲和絲綢;其次則是開採出更多的銀子,有錢有底氣,就想著買買買。
雖說要讓朝廷同意與倭國正式通商,有些困難,但也並不是沒有希望。只不過,這恐怕會與要壟斷對倭貿易的鄭氏集團產生衝突。
郭大靖眯了下眼睛,又陷入到久久的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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