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含元殿,殿外石階下,一個素衣少婦與一個只有三歲左右的男童跪在宮門前,清麗少婦臉上掛著兩行清淚,那頑童似乎根本不明白今天為什麼要到這兒來,臉上還掛著淚珠,已經好奇地東張西望了。.
高力士躡著腳尖兒從宮裡出來,見那少婦依舊流淚不止,哭得梨花帶雨,不禁搖了搖頭,左右幾個小黃門正左右為難,一見他來,連忙圍上去,如見救星。
高力士分開他們,輕輕走到少婦身邊,小聲勸慰道:「公主,皇后娘娘說了,駙馬事涉謀反,國法當前,雖然是至親也不能循私,此事朝廷自有公斷,還請公主回府聽信兒吧。」
望闕哭宮的小婦人是王同皎的妻子定安公主,聽說丈夫試圖刺殺皇后和梁王被抓進大牢,定安公主如同五雷轟頂。
她不明白,她的丈夫貴為雲麾將軍、右千牛將軍、琅邪郡公、駙馬都尉、銀青光祿大夫,光祿卿。這些官職帶來的俸祿且不提,丈夫還加食邑五百戶,她作為公主有一千三百戶,兩夫妻榮華富貴一生無憂,丈夫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為什麼好好的曰子不過,偏偏要去造反。
可她恨歸恨,那畢竟是自己的男人,是孩子親生的爹呀,儘管她不是韋後親生,平時一向畏懼這位精明嚴厲的母親,還是硬著頭皮跑來哭宮了。
定安公主抬起淚眼,央求道:「高公公,還請公公再為定安傳話,求父皇開恩,同皎一時糊塗,父皇就是罷了他的官職,把他軟禁在府里都行,千萬……千萬不要降下重罰呀。」說到這裡,淚水又是簌簌而下。
高力士唉聲嘆氣地道:「公主,你……你可難為死奴婢了。聖人……聖人當時就在皇后娘娘身邊,娘娘說的話聖人也是聽著的。奴婢……奴婢為公主往宮裡傳話已經是犯了規矩,實在不敢再三冒犯……」
定安公主一聽就明白了,韋後當然不在乎王同皎的生死,恐怕連她這個女兒,韋後都無所謂的,本指望父親能夠開恩,可父親一向懼內,如今他已經知道自己在宮外哭求還是硬起心腸不見,這可如何是好?
高力士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現如今案子還未審結,究竟怎麼判還不得而知,想來……聖人念及骨肉親情,也不會對駙馬太過嚴苛,可公主要是一直跪在這兒哭鬧不休,一旦惹得聖人和娘娘厭棄,恐怕反而不好了。過猶不及啊,公主還是回去吧。」
定安公主聽了這話,只好拉起兒子,三步一回頭地哭泣著向宮外走去。高力士望著她母子倆的背影同情地嘆了口氣,悄然向左銀台門的方向走去。
宮裡面,李顯坐臥不安,他雖刻薄寡恩,但是對自己的骨肉還是有感情的,想到女兒帶著年僅三歲的小孫子叩門哭拜,心裡便有些不忍。他偷偷看了韋後一眼,有些心虛地試探道:「娘子,你打算……如何處置同皎啊?」
韋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什麼同皎,那是朝廷的叛逆,是謀反篡位的叛賊。你可不要心軟,要是沒有人告舉,你運氣好的話也是個階下囚,運氣不好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那時誰來為你心軟?」
李顯本來就怕老婆,隨著韋氏娘家的力量崛起,同武家的聯繫也主要通過韋氏進行,韋氏的話語權越來越重,他也越來越怕了,聽了韋後這句話,李顯再也沒有勇氣為王同皎求情。
可是想想女兒青春少艾,孫子又那麼少,他知道娘子是鐵了心要殺王同皎的,忍不住囁嚅地道:「王同皎……固然死不足惜,可是定安還這麼年輕,為夫想起來,這心裡頭不好受啊……」
韋後白了他一眼,道:「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皇帝的女兒還愁嫁嗎?這事兒你就別艹心了,我的堂弟韋濯去年不是剛剛死了妻子麼,他還沒續弦呢,我看就讓定安嫁給韋濯好了?還是親上加親呢。」
李顯點點頭,嘆了口氣道:「唉!也只好如此了。嗯?你說什麼?」
李顯突然反應過來,驚訝地道:「你的堂弟?定安可是你我的女兒呀,你……你的堂弟,論輩份不就是她的堂舅嗎?」」
韋後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他們之間又沒有什麼血緣關係,輩份有什麼大不了的?成了,這事你不要管,回頭我讓楊再思去給他們撮合一下。」
高力士來到御膳房,找到一個負責採買的小太監。採買是宮裡的肥缺,這個小內侍就是高力士安排進來的,因此對高力士言聽計從,是高力士的心腹。
高力士到了小內侍那裡,只待了一柱香的功夫,便拎著一包肉脯悠閒地離開了。瞧他那樣子像是嘴饞了到這裡弄些好吃的。可他離開沒有多久,那小內侍也離開了御膳房,悄然離開了宮城。
小內侍到東市上逛了一圈兒,隨便採買了些東西就回了宮,整件事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自從楊帆對高力士產生了懷疑,就已告訴婉兒,婉兒便安排了人盯著高力士的一舉一動。
宮裡面有大大小小的網,皇帝的、皇后的、女官的、太監的,還有宮外權臣的,這所有的網中沒有哪一張能及得上婉兒的關係網、耳目網之龐大,所以高力士在宮中的一舉一動,都在婉兒的監視之中。
那負責採買的小內侍出宮後,離開了婉兒的監控網,卻又落入了顯宗的監視,最後反饋到楊帆那裡的消息就只有一句話:那個小內侍常去採買的一座肉菜鋪子,是臨淄王府指定採購有鋪子。
事情至此,楊帆終於明白,在宮裡有得力眼線的其實並不只有他一人。
婉兒不能容忍對楊帆的背叛,她氣憤地道:「郎君對高力士有救命之恩,沒想到他反為李三郎所用,一切對郎君不利的因素,都應扼殺於萌芽之中。郎君,這件事交給我好了。」
楊帆瞟了她一眼,笑道:「你打算怎麼辦呢?」
婉兒道:「宮裡要意外死個人,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楊帆搖了搖頭,道:「不,高力士身世可憐,所以我雖幫了他,卻沒想過要利用他。他接受李隆基的招攬,也不算是對我的背叛。何況,我們既然知道李隆基有這個眼線,說不定會有大用。」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道:「此人,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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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從王同皎幾人口中挖出有用的供詞,御史大夫李承嘉、監察御史姚紹之絞盡了腦汁。他們是武三思的人,而負責監審的三位宰相中,楊再思是典型的牆頭草,韋巨源則是京兆韋氏子弟,韋後現在已經和京兆韋氏認了親,算是皇后的同宗兄弟了,自然屬於韋後一派,而李嶠則是當年東宮舊臣,純粹的帝黨。
這麼一群人把持著公堂,審訊的公正姓可想而知,不過王同皎等人都是血姓漢子,雖經嚴刑毆打,面對誘供卻始終一言不發。。
武三思的本意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把相王和太平扳倒,但是王同皎他們不但沒有供出對相王和太平任何不利的消息,就連他們所知道的桓彥范也在密謀對付韋後和梁王的消息都沒有透露半分。
李承嘉無奈,只好炮製了一份似是而非的供詞給武三思交差,面對這麼一份漏洞百出的供詞,李顯居然信了,馬上召見御史中丞蕭至忠,命他接手此案,因為案件至此已經不是一個御史能夠審理的了。
但高力士已經悄悄送出了消息,相王和太平公主已經提前做好了應變措施,御史中丞蕭至忠就是太平公主的門下,聽到皇帝的這個命令,蕭至忠潸然淚下,馬上泣告於御前道:「陛下您富有四海,怎麼就容不下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呢!
陛下覺得他們像是謀反的人嗎?神龍政變時若是沒有他們,陛下您能穩坐皇位?當年您剛剛從房陵回到洛陽,那時相王還是皇嗣,是他主動辭讓了太子之位。他那時都不想和您爭皇位,現在會參與叛亂?臣若奉詔,就是置陛下於不義,臣萬死不從!」
李顯被蕭至忠這番質問說的面紅耳赤,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蕭至忠流著淚離開了。他一出宮城,就把這件事傳揚開來,這一下李顯可捅了馬蜂窩,右補闕吳兢第一個風風火火地衝到了宮裡。
拾遺、補缺,顧名思義,擔任這個職務的官員就是負責監督天子言行,對天子做錯的、遺漏的事情進行批評指摘的,既然是他們份內之事,對皇帝哪裡還會客氣。
吳補闕對李顯慷慨陳辭,唾沫星子都噴到了李顯的臉上:「陛下,您糊塗啊!宗室可是陛下您最大的依靠。現在陛下骨肉凋零,能夠扶助您的只有一個相王、一個太平了,陛下還要把他們除掉,要做一個孤家寡人嗎?」
吳補闕言猶未了,曹拾遺怒瞪雙目闖了進來,一聽吳補闕所言,馬上又接了一句:「陛下,自古信任外姓、疏遠骨肉的人,可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臣萬萬不能坐視陛下重蹈古帝王之覆轍!」
緊接著,當面哭諫的、上書痛責的,百官群情激昂,朝野議論紛紛,到處都傳說皇帝忘恩負義,要對他的親兄弟和親妹妹下毒手了。李顯面對如此情形,不禁慌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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