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輝與九紋龍兩個人每天用租來的小貨車從九龍新界鄉下收菜,然後搭船跨海去港島軍營易貨,師爺輝雖然在宋天耀面前經常被罵不懂眼色,但是有一個優點,老實聽話,宋天耀讓他不要同其他菜農那樣把英軍當白痴不計後果的賺取利潤,他就堅決不賺錢,之前是保證每天貨車租金搭船過海這些支出之後稍稍賺一點點,甚至偶爾還要因為蔬菜突然漲價而虧損些油錢。自從九紋龍腳傷好了之後,更是連貨車都不再租,由之前每日用貨車為港島的軍營送一次菜,改成兩個人各自一根扁擔,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自己挑菜搭小輪和電車送去軍營。
說起打架,十個師爺輝可能都打不過九紋龍,但是說到負重走路,練武多年的九紋龍卻真的不是幹過巡城馬,靠一雙腿跋山涉水的師爺輝對手。
而且他的腳傷好之後,留下了些殘疾,慢步走看起來和普通人一樣,跑動或者疾行時則多少會有些跛腳。
「輝哥,那位宋秘書都讓你租貨車,你何苦自己挑扁擔?繼續租貨車啦?」九紋龍等搭上跨海小輪之後,把扁擔放下直起腰,走到船邊吹吹風,抹著汗水對旁邊同樣正用汗巾擦汗的師爺輝說道。
師爺輝等擦完汗水後才怒視九紋龍,九紋龍不解的低頭看看自己衣服,沒有發現問題,問道:「怎麼了?我早晨洗過臉啦?」
「你個撲街,一日三餐吃那麼多?我不節省點,芬嫂的店都被你吃垮!宋秘書拿錢出來是為了賺錢,不是讓我每日糟蹋,能省當然要省些。」師爺輝越說越氣,伸手拍了下九紋龍的腦袋:「我不省車費,你個撲街每日抱怨飯菜冇油水,哪來的雞腿或者豬腳食!」
自從九紋龍跟在自己身邊開始幫忙送菜後,師爺輝對這個青年就沒了之前那樣強烈的仇視,但是仍然看這傢伙不順眼,因為他有一次去處理掉菸酒回來太晚,也想要臨時住在雜貨店一晚,結果這撲街居然當著芬嫂的面講讓自己去住二樓空房間!也不知道這撲街是不是故意這樣講,逼的自己只能在芬嫂面前連連搖頭拒絕。
除了不懂察言觀色以及能吃這兩種的缺點,剩下大多數時候,師爺輝都覺得這傢伙是自己合格的小弟,肯吃苦,有力氣,而且夠聽話。
看到此時九紋龍從口袋裡摸出半盒香菸,先遞給自己一顆,師爺輝甚至覺得不懂察言觀色這條缺點,九紋龍也已經有所好轉。
「輝哥,我過兩日就準備去報仇,怕幫不了你,不如你以後還是和過去一樣,租貨車送菜的好。」九紋龍幫師爺輝點燃香菸之後,又自己點燃一支,吐了個煙圈,雙臂壓在渡輪欄杆上,望著小輪外灰藍色的海水說道。
師爺輝看向九紋龍,他之前問過九紋龍的來歷,也知道對方為什麼會受傷,但是九紋龍一直沒有說起過他想要去報仇,師爺輝也一直覺得,這個青年腳都已經跛掉,應該心灰意冷沒了報仇的念頭,沒想到此時卻提了出來:
「報仇?你腦袋壞掉,汗巾青呀!我特意向人打聽過,和字頭的雙花紅棍,你知不知什麼叫雙花紅棍?你輝哥我這麼能打,當初都只是福義興四九仔!你去搵他報仇,是不是想另一隻腳也跛掉?!」
「乜鬼雙花紅棍我不懂,他同我不一樣是一個人兩隻手,難道三頭六臂?我才不怕。」九紋龍撓撓幾個月未剪,已經半長的頭髮,語氣肯定的說道:「上次是他人多,如果一對一,我不會輸。」
師爺輝盯著九紋龍說道:「就算你打贏?和字頭幾萬人要斬死你為汗巾青報仇,你難道一個個全都打過去?不得,我不同意你去,你乖乖跟我送菜還能留條命,我救你不是讓你找機會再去送死,你未見過的鹹魚栓阿栓,就是被江湖人燒死,我也好,芬嫂也好,甚至秀兒也好,最恨人去混江湖,你如果堅持去報仇,只當我們不認識你。」
「難道有仇都不報?」九紋龍對師爺輝懶散的回了一句,隨手把菸灰彈到了海里:「我腳都跛掉,說不定以後討老婆都討不到,這種深仇大恨沒道理放過他吧?要麼他死,要麼我死嘍?我不怕死。」
師爺輝一本正經的說道:「報仇?當然報,你想報仇,找宋秘書嘛,讓宋秘書幫你報仇。」
「一個秘書,能不能打過輝哥你都難說,你這樣講不是想讓宋秘書去送死?」聽師爺輝又談起宋天耀,九紋龍撇撇嘴不屑的說道。
師爺輝隨手啪啪啪連續幾下拍在九紋龍的腦袋上:「撲街!宋秘書會送死?他食腦嘅!不像你我這樣,不,是不像你這樣,只有傻乎乎的力氣,宋秘書肯幫你報仇,只需要講幾句話,那個汗巾青就可以提前訂棺材啦?」
「講幾句話?說的宋秘書好像路邊神婆一樣。好,那你讓宋秘書幫我報仇嘍,我看下是不是真的那麼厲害?」九紋龍揉著被師爺輝打了幾下的腦袋笑著說道。
「無緣無故宋秘書幹嘛要幫你?你現在用心幫宋秘書送菜做事,以後他自然會關照你,不要說報仇,討老婆都能讓女人排隊等你慢慢揀,走啦,準備下船。」師爺輝說著話站起身,準備繼續去挑扁擔。
「輝哥,你幫宋秘書這麼賣力做事,又整日贊他,宋秘書到底關照過你未有?」九紋龍跟在師爺輝身後好奇的問道。
芬嫂母女對宋天耀印象好,九紋龍已經知道,因為鹹魚栓為救宋天耀而死,宋天耀把母女二人安置的妥妥噹噹,但是師爺輝倒沒見到有什麼關照,倒是經常聽他自言自語又被宋秘書罵,整日又累成死狗一樣辛勤送菜。
師爺輝挑起扁擔走到閘口邊排隊,對身後的九紋龍說道:「每月幫我算兩百塊薪水存到芸姐那裡,隨支隨用,不然我哪來的錢養你這種吃貨。仲有,我父母的骨灰也被從鄉下義莊請進了東林寺供養,不過這件事宋秘書未對我講過,是芸姐在我準備去義莊為父母燒香時,才私下告訴我的。在他眼中,我是他最瞧不上的廢材,他都做了這麼多,你話這算不算關照我?我又不冇宋秘書聰明,只能賣力做事嘍?」
「喂,聽起來這位宋秘書人不錯……後面去排隊!邊個再擠?是不是想打架呀!」九紋龍看到幾個下船的人不按規矩排隊,擠到了師爺輝的前面,所以他邁步走到師爺輝前面,用力把幾個急著下船而插隊的人推去隊伍,有兩個想要開口罵髒話,可是看到九紋龍已經握著雙手骨節劈啪作響,隨時準備打架動手,馬上乖乖低頭,跟其他人一樣去了後面排隊。
等隊伍排好,九紋龍才繼續說道:「那我送完菜去釣些鱔魚,拎去拜訪宋秘書,讓他幫我討個老婆……」
「釣你老母!」師爺輝在後面踢了九紋龍一腳:「乖乖送菜!你不如不叫九紋龍,叫九文鱔!撲街!」
九紋龍敢怒不敢言的乖乖閉嘴站好,師爺輝這番大佬架勢,惹得剛才幾個被九紋龍趕去後面的男人都一副震驚表情,不知道這個戴黑框眼鏡卻賣菜菜農打扮的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一腳就讓那個健壯青年閉嘴。
……
和往常一樣,兩人趕到西營盤兵營,這處兵營的大鼻子軍需官哈利已經對師爺輝兩人非常熟悉,其他菜農運來的青菜,軍需官還會讓士兵查驗一下是否新鮮,師爺輝的青菜,往往是直接被送去倉庫稱重入庫。
把青菜卸好,師爺輝從自己口袋裡摸出張歪歪扭扭記著數目的紙條,遞給看著他們卸貨的軍需官:「蘿蔔四十二斤,鵝仔菜五十七斤,芥蘭五十一斤,西洋菜三十七斤,青瓜三十五斤。」
幾個負責軍需的英籍士兵已經開始為青菜稱重,等重量稱過無誤之後,那邊的軍需官已經開口用他被每天與菜農打交道練出來的怪腔怪調的中文說道:「高,我有些事需要你幫忙。」
「什麼事?」本名高明輝的師爺輝擦著汗,朝軍需官哈利喘著氣問道:「需要什麼青菜?青椰菜?西花菜?我等下回去可以幫長官您去問問菜農,如果需要的急,下午幫您送來。」
軍需官之前也經常也會讓他幫忙為高級軍官或者他老婆留意些稀少菜色,他以為今天哈利也是讓他幫忙找些青菜而已。
「不不不,不是青菜,你下午去金鐘軍營送菜時,那裡的軍需官布魯斯先生也會對你說同樣的事,我和布魯斯先生之前也聊過這個問題,高,你是個值得信任的好傢夥,我們前幾天特意讓人去考察了解了你,發現你是為我們送菜的所有人中最誠實的一個,比那幾個印度人還要誠實,你不會占我們這些軍人的便宜,不會用少量的菜換取大量的物資,而且你還經常幫我妻子和孩子們單獨帶來些稀少的青菜,我與布魯斯先生都對你很有好感,如今倉庫里那些日本人遺留的物資已經不多,我們準備指定你作為港島三個軍營的蔬菜供應商,如果做的好,我們還可以向九龍的幾個軍營建議他們也用你來供應蔬菜。當然,這次其實是我們想請你,為我們的家屬統一收購一批糧食,他們之前自己去市面上買麵粉和大米的價格總是很高,那些中國糧食商人總覺得英國人就該花幾倍的錢買到糧食,你是幫我們省錢的最好人選,如果你可能沒有足夠多的貨款,我們可以先支付你糧食款。」軍需官哈利把師爺輝遞給他的紙條收起來,從自己口袋裡取出一張紙條交給師爺輝:「這是三個軍營的家屬們需要的糧食數量,你購買好糧食後,通知我們,我們可以派軍隊的貨車去運回兵營。」
師爺輝半信半疑的接過來,先看了旁邊正與幾個英國兵一起吸菸的九紋龍一眼,又看看大鼻子軍需官哈利,最後才不確定的開口:「我?幫你們買糧食?」
軍需官哈利點點頭,用灰藍色眼珠認真的望著師爺輝說道:「你的辛勤,禮貌以及最重要的誠實,贏得了港島三個軍營軍需官的好感,高,如果這次你做得好,表現出足夠的能力,我覺得你可以以後自己成立個小倉庫或者小公司,專門為我們的家人採購糧食蔬菜,你會是個招人喜愛的老闆。」
「我?我是個老闆?」師爺輝看著哈利,呆呆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