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菜里怎麼又蟲子啊!!」
刻薄的女聲從藍牙音響里傳了出來。
此時正是中午的飯口,葉誠的小飯館裡,坐滿了顧客,聽見這話,他們都下意識的停了筷子。
「不好意思,我馬上把電話給您打回去。」
葉誠手忙腳亂的掛了電話,斷開了藍牙的鏈接,連著藍牙是因為他需要聽外賣的單子,後廚的排風聲實在是太大了。
小飯館已經開業兩年多了,這還是他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滑落,滴在了他凸起來的肚子上,臉頰上凸起的肉,把他本就不算太大的眼睛擠得更小了一些。
飯館裡的幾個小工都此刻都不敢說話,他們知道老闆的脾氣。
葉誠也想發火,可是遇見問題,就得去解決,他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拿著手機從後門走了出去,坐在了門口的小板凳上,點了根煙,把電話打了回去:
「您好,我是骨道小館的老闆。」
「你是怎麼做生意的!?你知道我心臟病都快嚇犯了嗎!?我腿骨折了做不了飯,才點的外賣,可是那麼大一個毛毛蟲,就在菜里,我到現在還嚇得還嘚瑟呢……」
「女士,您先別激動,我肯定會給您解決問題,誰都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先給您道個歉,這很可能是我們工作上的疏忽,這樣,我們按照規定的上限,按照十倍餐費給您賠……」
葉誠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十倍!?你想什麼呢?你就說這事是想公了還是私了吧,公了我就直接掛電話了,你等著封店吧,私了給我拿5000塊。這事就算了。」
葉誠眉頭一緊,知道自己這是被訛上了。
他強忍著怒氣,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心平氣和的說道:「五千實在是太多了,您看1000塊您能接嗎?我這也是小本買賣,一天也就賣一千塊錢。而且我開店已經兩年多,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我家是咱們柳蔭路餐館的衛生標兵,連只蟑螂都……」
葉誠的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了,葉胖子本就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說白了,扛著他這麼大的壓力,精神狀態不可能健康。
只是他摔手機的手都已經抬到一半了,又悻悻的放了下來,現在的葉胖子沒有發脾氣的資格。
深呼吸了幾次,葉誠又把電話打了回去:
「您先別掛電話,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我沒有推卸責任的意思,不管怎麼樣,您是在我店裡的外賣吃到蟲子的,我也很怕蟲子,所以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您看這樣行不行,我代表我個人,給您賠付1000元,這是我的歉意。之後,您打12315投訴我們,我們願意接受所有的檢查,願意接受所有的罰款。」
「呵,你打發要飯的呢?1000?等著關店吧你!」
聽著電話里的忙音,葉誠長長的嘆了口氣,他知道這事沒完,可是飯口還沒過,他只能回到廚房,繼續炒菜。
下午,葉胖子帶著三名員工,把飯館從裡到外的檢查了一邊,並沒有發現有蟲子的存在,葉誠說他怕蟲子這事,還真的沒有撒謊,就是因為怕蟲子,他才每半個月都會花錢找人來店裡殺蟲。
沒有蟲子本來是好事,可葉誠卻心裡一沉,他知道自己真的被訛上了。
這世界上最難纏的就是小人。
其實在他看見外賣單子的地址的時候,就有所預感了,因為旁邊飯店的老闆上個月,剛被那個小區的人,訛了一千塊錢。
所以他才會開出一千塊的價碼。
晚上還算是風平浪靜,飯館裡依舊人聲鼎沸,小館的菜量實惠,口味也正,所以顧客一直都不少。
可是第二天中午,葉誠又接到了電話。
這次,說話是那女人的老公。
「你跟你說,遼城也不大,這事你抓緊給我一個解決的方案,五千要是不行,你就說個數。」
不願意惹麻煩的葉誠,「兩千」那兩個字都快說出口了,可卻徹底壓不住火了。
「說個數?遼城不大?確實不大,你來店裡吧,我當面給你,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只要你敢來。」
這次掛電話的換成了葉胖子。
葉胖子不是菩薩,他本就準備給小飯館裝修升級一下了,還債的生活已經持續兩年多了,老葉頭那邊的工程終於開始有了起色。
他之後的精力應該都會放在工地那邊了,之所以一直保持一個良好的態度,就是不想在小飯館改名之前,給自己的留下什麼遺憾。
可惜,天不遂人願。
下午,葉誠沒有等來那個囂張的男人,卻等來了食品安全局的檢查小組。
「你是老闆嗎?我們接到舉報說在你們店的外賣吃出了蟲子,而且你們還拒絕賠付,有這事嗎?」
見領頭的,是個歲數不大的男人,葉誠苦笑了一聲,臉上的贅肉都堆到了一起,他倒上了幾杯茶水才開口解釋道:
「坐著說吧,我確實接到了電話,說是吃到了蟲子,但是這衛生標兵還是你們給我發的,不說這個,我說按照規定的上限,給人十倍的賠償,但是人家不同意,張嘴就跟我要五千。」
「多少?五千?」
哪怕是檢查小組也被這數字給驚訝到了,他們不是沒見過訛人的,但還真沒見過訛這麼多的。
「嗯,五千,還威脅我,說遼城不大,這事還用多解釋嗎?」
「呵,你也是倒霉,可是按照程序,我們需要對你這店進行封店檢查,我記得你家生意不錯,要不商量一下,賠個五百一千的,就忍下來得了。」
這世界上壞人不少,但是也有好人,顯然,檢查小組的組長是個明事理的。
「我知道您是好意,不過我估計這事一千塊錢解決不了,所以閉店檢查吧,也算是給我那些老顧客們一個交代,畢竟他們總來我這,就是因為我這裡乾淨又好吃。」
雖然這組長看上去就比葉誠歲數小,可葉胖子還是用了個「您」字,他已經習慣了。
「行吧。就是因為這點事扯皮不值當。」
「多謝理解了。」
葉誠的心情已經平復了不少,他知道發脾氣只是在用別人的錯誤在懲罰自己,所以客氣的應了一聲,就把店交給了店員。
正好趁著這段時間,休息幾天。
可是半夜他正宅在家裡看番劇的時候,卻接到了店員的電話:「老闆,您快來一趟吧,咱家店的玻璃全被砸了!」
……
葉誠趕到飯館的時候,只看到了滿地的狼藉,警察已經調取了監控,只是砸玻璃的人,帶著口罩,根本看不清長什麼樣子。
但就算是用屁股去想,也知道是誰幹的。
可能有天生的惡人,可葉誠的那一身戾氣卻全都是被這些渣子給逼的。
只不過,葉誠已經不再年輕了,他現在殺人的心都有,可卻已經過了衝動的年紀,能做的,也只是陪著笑臉,給警官遞煙,哪怕被拒絕,也小心的麻煩著他們,儘量早點破案。
那種感覺很難受,明明知道是誰做的,可卻依舊無能為力。
葉胖子很委屈,他只是想安心的當個廚子,只想多掙點錢,幫老葉頭把外債還清,然後再安心的當個宅男。
可這操蛋的人生卻根本沒想過放過他。
事情到了這一步,所謂的賠償自然成了笑話,葉誠咬死了那蟲子是他們故意放進去的,在檢查合格之後,不僅沒有收到食品安全局的警告。
柳蔭路的衛生標兵,也變成了開發區的衛生標兵。
華夏是一個講道理的國家,對的就是對的,黑白不會顛倒。
而在這件事發生之後,葉誠也漸漸把精力都轉移到了工地上,工程結款才是還債的出路。
飯館玻璃被砸的事也不了了之,那個威脅過他的男人被帶去錄了一份口供,之後就因為證據不足,沒了下文。
一切都好像沒發生過一樣。
可葉誠是天蠍座,記仇這事,已經刻在了他的dna里。
三個月後。
訛人的那一家人,每個月都會在他們訛葉誠的那一天,收到花圈。
當然,也不只是花圈,還有紙人啊,之類的。
他們明知道是葉誠送的,可偏偏沒有證據,因為葉誠只是隨即找工地上的工人,用他們的名義發的快遞,他們也樂得為了200塊的獎金,然惡人長點教訓。
反正被詢問就說是發錯了,又不是同一個人發的。
就這樣,持續了將近一年。
那家人終於受不了,搬家了。
所以但凡對葉胖子有所了解的人,都不會去招惹他。
那胖子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容,好像不管遇見多大的苦難,都不會影響到他,可臉上被笑容堆積的贅肉里,藏著的,卻是無盡的d
可就算是這樣,葉誠也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有的只是憋屈,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有沒有盡頭。
都說黎明之前才是最黑暗的,可葉誠感覺自己的生活好像不會再有光明了。
黑暗不可怕,可怕的曾經見過陽光。
荒蕪的內心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葉胖子不曾見過這世間的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