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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有德總覺得如果去考試成績發布現場看結果，得到的消息會和在家裡用網絡看的不一樣——說不定自己頂著六月底的驕陽騎行幾個小時到現場的誠意，能感動什麼超然的存在，從而改寫高考的成績。

    但事實證明這並沒有什麼卵用。

    林有德，十八歲，正在承受他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遭遇的最大的挫折。

    「再怎麼看，這個分數也低得有點過分啊……」林有德小聲嘀咕，作為學生的他固然不是學霸，但好歹拼搏了一年，自己也是有點信心的，按理說分數不該這麼難看才對。

    想歸想，但眼前這刺眼的分數是那樣的真實，不管林有德揉幾次眼睛都不會變。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回頭看著發布場。

    和他一樣覺得自己跑來發布現場就能改變什麼的人數量還不少，所以偌大的會場上擠滿了和林有德差不多年齡的少男少女們，大部分人都愁眉苦臉，少數眉開眼笑的便顯得鶴立雞群十分的顯眼。

    林有德看著那些興高采烈的傢伙，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他唯一可以確定說出來的感覺，那就是「難過」。

    林有德很難過。

    感覺就好像自己過去整整十二年的人生整個被否定了一般。

    這時候他的手環在震動，他知道那一定是查到了成績的同學們在開虛擬聚會，林有德摸了下手環，將手環轉換為飛行模式。

    於是一切安靜下來。

    林有德一點不想在這種時候參加同學們的聚會。

    但是這時候手環又震動起來了，只有林有德特別指定的人發來聯絡，他的手環才會在飛行模式下震動。

    林有德心情複雜的開啟了通訊，於是熟悉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

    「同學們的虛擬聚會，你會來麼？」女孩的聲音和往常一樣好聽。

    「我……現在在外面。」林有德猶豫了一下，最終發送出這樣的回答——說不定回家的路上整理好心情了，那就可以上線參加聚會了。

    那個班級里終歸還是有割捨不下的人。

    女孩用輕快的聲音說：「你在外面啊，那正好，我也想出去轉換心情呢。」

    「你也考砸了？」林有德那一瞬間湧起希望，但隨後他就為自己這轉瞬間產生的念頭而羞愧不已，自己怎麼能期待她也遭遇和自己一樣的挫折呢？

    「怎麼可能，」女孩的聲音開朗依舊，「我在遷就你啦遷就你。說起來我們都十八歲了呢，法定可以喝酒的年齡了，我們今晚就去泡吧唄？」

    「呃，這不太好吧……」

    「你在考試信息中心？等著我，我馬上到！」說罷少女切斷了通訊。

    林有德深吸一口氣，這時候他忽然覺得，這六月的驕陽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所以說，男生還真是一種簡單直白的生物啊，會被人說用下半身思考，也是無可奈何呢。

    帶著這樣的感悟，林有德找了個陰涼的地方，本來他想登陸微信，但那樣鐵定會被正在進行虛擬聚會的同班同學發現，於是他只是打開了瀏覽器，開始用最原始的方式瀏覽網上的信息。

    突然他在本地門戶上看到一則消息：今早軌道監測站監測到12級靈能反應。

    林有德不由得蹙眉，6級的靈能在聯合國宇宙軍里就可以擔任領航員和情報部分析官這樣的職位了，8級靈能就可以成為幽靈特工，12級靈能這已經是極端危險的存在，可以一個人對抗一整支地獄傘兵連。

    林有德趕忙打開新聞鏈接，卻遺憾的發現這則新聞是所謂的「標題黨」，其實只是機械故障引起的誤報，根本沒有什麼12級靈能反應。

    鬆了口氣的林有德突然想起自己的靈能測試了——測試成績：1級靈能，剛好是普通人的程度。他抬起手，看著手腕處微微裸露的血管。

    在宇航時代最初的階段，為了讓人類能夠適應太空，人類的身體得到了改造，現在的人類和宇航時代之前的地球時代的人類已經有著非常巨大的不同，現代人體內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分是納米機械，就算是母親肚子裡的胎兒，也會從母親那裡繼承納米機械。

    過去的地球人擁有的是所謂的碳基文明，而現在的人類，則是完全的碳－矽混合文明。人類用了兩百年來完成這個進化，這個過程中，人類在銀河議會中的排名也從兩百二十七名，一直飆升到九十九名。

    因此，人類也受到許多銀河文明的忌憚。不過，靈能仍然是人類的短板，普通人類按照泛銀河靈能標準，都只有一級靈能，而最厲害的人類現在也不過九級靈能。

    十二級靈能什麼的，如果真有擁有如此強大靈能的傢伙出現在新鄭州這樣的人類殖民地，那隻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入侵已經開始了。

    銀河議會不鼓勵星際戰爭，應該不會有哪個種族會這麼明目張胆的開戰吧——林有德這樣想著，打消了自己的疑慮，就在這時候他的手環再次震動起來。

    **

    一輛飛車從天而降，剛落到地上停穩，後座的女孩就嗖的一下跳下車。

    林有德下巴差點因為嘴張太大而脫臼。

    「見到青梅竹馬需要這麼驚訝麼？」夏詠芝說著上來推了林有德的肩膀一下。

    「不，見到青梅竹馬不需要這麼驚訝，但見到一直以來除了校服之外從不穿裙子的青梅竹馬突然來了件純白色的連衣長裙，那就很令人驚訝了。」

    林有德說完，夏詠芝就嘻嘻笑起啦，她從背包里掏出一頂摺疊起來的草帽，一碰草帽上的感應鈕，帽子就完全張開來，變成時下最流行的淑女款遮陽草帽。

    她把草帽往頭上一戴，順手捋了捋自己黝黑的長髮。

    「怎麼樣，清純少女的范兒有木有？」

    林有德有些不知所措，他再一次上下打量著夏詠芝，目光順次滑過少女俊俏的臉龐、纖細白皙的脖頸、裸露的鎖骨和肩膀——在路過胸部的時候稍微逗留了一會兒，於是夏詠芝精準的踹了他小腿骨一下。

    「很疼的。」

    「誰要你眼睛不老實。」夏詠芝撇了撇嘴，這時候她身後的飛車發出輕盈的蜂鳴，她這才想起飛車還沒走，便回頭揮了揮手，於是飛車的電腦自動判定這次出租業務已經結束，操縱飛車起飛了。

    飛車起飛掀起的氣流，讓夏詠芝的長裙裙擺微微飄起，露出她那纖纖玉足和小巧的高跟涼鞋。

    「你竟然還穿了高跟鞋？」林有德整個人都驚了，「你平時不是連松糕鞋都不穿的麼？」

    「這身連衣裙就是要和高跟鞋配啦，因為不是那種清爽風格的，那種風格的就得穿平底涼鞋，我這個是所謂的『公主裙』，要配高跟鞋。」

    「好吧好吧，我知道啦，但現在有個迫切的問題：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林有德話剛說完，夏詠芝就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我查過了，有個評價還不錯的酒吧，裡面文化范兒很濃。我們這就出發吧，地址是這兒……」

    夏詠芝將互相接觸的身體當作媒介，把地址發送到了林有德的腦海里——因為體內有百分之二十的質量是納米機械，所以像這樣的事情人類也能輕易做到了。

    林有德一看酒吧位置就皺起眉頭：「有點遠啊，我倒還好，你怎麼辦？穿高跟鞋走那麼遠腳會廢掉的吧？」

    林有德話剛說完，夏詠芝就跳上了他自行車的後座。

    林有德看了眼女孩，輕嘆一口氣，然後跨上了自行車。他剛剛讓車子加速，女孩就摟住了他的腰，兩團柔軟的、帶著青春氣息的東西緊緊的貼上了林有德的背脊。

    林有德覺得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

    「林有德先生，我的納米機械告訴我，你的心律顯著增加了。」

    現在他們倆貼得那麼近，夏詠芝當然可以通過納米機械的交互第一時間掌握林有德的身體狀況。

    林有德有些尷尬，但下一瞬間，更加尷尬的事情發生了——他發現夏詠芝的心律也顯著增加了。

    這個發現讓林有德一時說不出話來，而女孩似乎也沒有逼他回答的打算，兩人就這樣在除了他們和少數騎行愛好者之外幾乎沒有車輛的馬路上徐徐前行。

    風拂動少女的長髮和裙擺，夏日的陽光溫柔的落在兩人的身上。

    這個瞬間，少年響起兩百年前的一首老歌的歌詞：七歲那年抓住一隻蟬，就以為抓住了夏天，十七歲那年吻過她的臉，就以為和她能永遠……

    他忽然聽見少女在輕聲哼唱同一首老歌的旋律。

    「你知不知道這歌最後他們倆沒在一起？」林有德忍不住說。

    「你怎麼這麼喜歡破壞氣氛。」夏詠芝用力掐了他的腰一下，隨後咯咯笑起來，「別擔心，你這不還沒吻我的臉麼，嗯，我們新鄭州也沒有移植蟬這種害蟲。」

    林有德也笑了。

    突然，少女輕聲問：「我的臉，你想吻麼？」

    林有德用力咽了口口水。

    「死樣。」夏詠芝用力捶了他的背脊一下，「啊，對了，就是前面，左轉左轉！」

    酒吧已經到了，這讓林有德稍微有些遺憾，他真的很希望這酒吧離得稍微遠那麼一點，讓他多載著少女騎行一會兒。

    夏詠芝似乎看透了林有德的想法，她跳下車，拍了拍林有德的肩膀說：「好啦，回去的時候還要拜託你載我啦。走啦走啦，喝酒嘍！」

    看來她是真的很期待人生中第一次品嘗酒精飲料的感覺。

    **

    轉眼時間來到晚上。

    林有德騎著自行車，後座載著夏詠芝。

    納米機械早已把林有德血管里的酒精濃度降低到不影響騎行安全的地步，但後座的夏詠芝似乎還想多體驗一下這暈乎乎的

    感覺，所以沒有讓納米機械動手。

    「哈哈哈哈，好有趣哦，星星全都有重影了，哈哈哈……咕嘟咕嘟……」

    「你一邊喝酒一邊給自己配音不累麼？」

    「這才不是配音，我真的在大口喝酒啦。」話音未落，兩個木蘭飛彈（別問這是啥善用百度）就撞到林有德的背上，「其實你心裡在暗爽吧？畢竟本小姐給你提供了那麼多福利呢！比如這樣這樣還有這樣！」

    說著夏詠芝就在林有德背脊上摩擦起來——用胸部。

    林有德根本不知道該做何表情了，他的整張臉都火辣辣的，耳朵則熱得發燙。

    「哦哦，耳朵紅了耳朵紅了，嘻嘻嘻。」夏詠芝鬧得更歡了。

    「別亂動，小心掉下去。」林有德不由得提醒夏詠芝，但女孩毫不在意。

    「我可是五級靈能的持有者啊，稍微摔一下沒問題啦。」

    林有德本想反駁，但突如其來的自卑封住了他的嘴——沒錯，和只有普通程度的靈能的自己不同，夏詠芝是五級靈能的持有者，就算沒有高考成績的撐腰，未來也前程似錦。

    「我問你哦，你高考到底考得怎麼樣？」林有德斟酌了一下，還是問出了這句。

    然後夏詠芝瞬間沉默了。

    因為沉默的時間太久，林有德不由得回頭看了眼後座上的女孩。

    於是他看見女孩沉靜的側臉，臉上那因酒精而生的紅暈是那樣的動人，月光落在女孩那長長的睫毛上。

    「我啊，」夏詠芝忽然抬起看著地面的雙眼，扭頭對上林有德的目光，「我要加入聯合國宇宙軍了。」

    林有德內心咯噔一下，他下意識的捏了剎車，結果差點摔倒。

    但他還是穩住了自行車，停車的瞬間，夏詠芝輕巧的從後座跳下落在水泥路面上。

    女孩往路中間走了兩步，轉身面對林有德，雙手背在身後。

    夜風拂過周圍的原野，大片的農作物搖曳著，發出莎莎的聲音，女孩的長髮和裙子隨著這聲音的節奏輕輕搖曳，新鄭州的兩個月亮的光芒落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光影。

    「你，加入聯合國宇宙軍？」

    女孩輕輕點頭。

    「我是五級靈能持有者嘛。『聯合國宇宙軍需要你！』」女孩學著徵兵廣告上那位大叔的口氣和動作，模仿得唯妙唯俏，然後她笑起來，笑聲宛若銀鈴。

    但林有德卻笑不出來。

    「宇宙軍的士官學校，在……」

    「在大角星，」女孩接過話茬，伸手指著天空，「距離新鄭州946.70光年。」

    「為什麼要刻意多加個零啊？」也許是太過震驚了的緣故，林有德不由自主的就吐槽了一個根本不重要的點。

    夏詠芝卻用認真的口氣解釋道：「因為啊，這樣這組數字的諧音，就剛好是『舊事留淒零』。」

    少女說著，露出感傷的表情。

    林有德一瞬間就理解了夏詠芝的意思——不，其實他從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就意識到了。

    946.7光年，以一般的貨船的速度都要航行兩個月——當然對於坐船的夏詠芝來說，曲速航行也就幾分鐘的事情，但對貨船外的世界，這兩個月是實實在在的過去了。這意味著就算寒暑假，夏詠芝也不可能從大角星回家來，來回四個月的時間，區區兩個月的暑假怎麼可能夠用。

    換而言之，當夏詠芝登上前往大角星的貨船，未來數年林有德和她都不可能再見面。

    林有德心窩一陣陣的疼痛。

    「我們，還有網絡……」

    泛銀河網絡以安塞波為傳播媒介，可以實現全宇宙的實時通訊（安塞波是本書中架空的一種波段，現實中並不存在）。

    但是整個新鄭州只有四台安塞波通訊儀。

    林有德用力咬著嘴唇，默默忍受著遠比今天早上更加強烈的難過。

    「你沒有勸我留下呢。」

    「因為你很久以前就說過想要加入宇宙軍了吧？」林有德對夏詠芝擠出個笑容，「我怎麼可能勸說你放棄夢想呢？」

    夏詠芝輕輕嘆了口氣：「是啊，夢想。」

    接著她和林有德都沒再說話，兩個人對視著了很長時間後，夏詠芝上前一步，輕輕吻了林有德的臉頰。

    ——十七歲那年吻過她的臉，就以為和她能永遠……

    林有德強忍著想要流淚的衝動，卻發現眼前的少女的臉頰已經被淚水浸濕。

    「明年，再考一次，也許你也能進入士官學校……」

    「沒用的，」林有德輕輕搖了搖頭，「我叔叔嬸嬸不會讓我再考第二次的，按照我爸媽的遺囑，他們養我到十八歲高中畢業，就能拿到屬於他們的那一半遺產，他們已經——不會再對我好了——好吧其實他們現在對我也不咋地，你知道的。」

    林有德剛說完，夏詠芝再次擁抱他，少女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緊緊的抱住林有德的肩膀。

    「我……我……」

    「沒關係，我會努力賺錢，然後去大角星度假的。」林有德強迫自己對少女露出笑容。

    夏詠芝鬆開手，後退了一步，用手腕抹著鼻涕和眼淚。

    「你什麼時候走？」林有德問。

    「明天，班船兩周一班，飛過去要兩個月，明天不走就趕不上入學儀式了。」

    「那我明天去送你吧。」

    夏詠芝輕輕點頭。

    林有德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自行車的後座，剛想說「我送你回家先」，結果飛車的光芒從天而降。

    「詠芝！」夏詠芝的父親的聲音從飛車的擴音器里傳出來，「你怎麼不回來吃飯呢？家裡為了給你慶祝，準備很多——這不是小林麼？你考得怎麼樣啊，我家詠芝要去宇宙軍啦！」

    林有德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這樣啊……」擴音器中傳來一聲嘆息，大概以夏叔叔的閱歷，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了吧，「這也挺好，新鄭州是個很有希望的殖民地，呆在這裡發展也是不錯的。」

    林有德只能輕輕點了點頭。

    **

    一個小時後，林有德回到了自己位於叔叔的莊園中的小房子。

    新鄭州這樣地廣人稀的殖民地，每個家庭都有大片的農田，所以叔叔林正道就在自家農用機械庫旁邊圈了一塊地，給林有德蓋了個小屋——本來林有德也和林正道一家住在那現代化的大屋裡的，但現在林正道的兒子不知道怎麼著看林有德不順眼了，然後連帶著讓嬸嬸也看林有德不順眼，林有德就只好搬出來了。

    林有德剛打開小屋的燈，就看見門前用圖釘插著紙條，上面寫著明天林有德要做的農活。

    「我明天還要去送夏詠芝呢……」林有德撓撓腦袋，「看來只能凌晨四點起來幹活了……」

    夏詠芝大概是明天早上九點搭乘軌道電梯前往太空站，四點起來把活幹掉一部分之後，應該有時間去。

    林有德一邊盤算著時間，一邊打開自己臥室的門，一隻腳邁了進去。

    然後他立刻把腳抽回來，把門原樣關上。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把門打開。

    屋內的景色沒有變，他的床上坐著一隻身材袖珍的小蘿莉，手上正拿著啃了一半的計算機硬盤，嘴巴還在蠕動著。

    林有德一直以為人類不管見到多麼令人驚駭的景象，都不會自己給自己一拳的，他認為那是只會出現在喜劇影視作品裡的誇張手法罷了。但現在他輪圓了拳頭給了自己臉頰一拳。

    疼死了。

    而床上啃硬盤的小傢伙愣住了，她瞪著林有德，手裡的硬盤吧嗒一下就掉到地上。

    「為什麼你反而震驚了啊！」林有德忍不住指著小傢伙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