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文英乃是副將。
官職不低。
位列總兵官之下,算起來,已是整個遼東有數的高級武官了。
現他這般的人,在這遼東也是跺跺腳能讓地皮顫一顫的人物。
何況,每一個副將之後,鬼知道背後人家巴結上了什麼人物,這背後至少有個巡撫,說不定,人家與某個尚書關係匪淺也不一定。
更不必說,往往副將之下,都有自己的幾營兵馬,也有自己的家丁。
而像張文英,平日裡空餉吃的不少,可武官雖然空餉吃的多,養起家丁卻是不含糊的。
家奴在遼東就是財富,家奴越多,財富就越大,畢竟武力是可以變現的。
這張文英便有家丁七百多人!
七百多個家奴,而且個個都被他養得膀大腰圓,都是與他唇齒相依的人。
像這樣的人,是絕不可能輕易殺的,因為一殺,就可能出亂子。
這就好像歷史上的袁崇煥斬殺了毛文龍一樣,毛文龍是總兵官,他這一死,於是整個東江鎮立即瓦解!
許多當初跟著毛文龍的人立即投了建奴,這些人甚至一度成為入關的主力軍馬,譬如赫赫有名的耿靜忠、尚可喜、孔有德人等。
也就是說,袁崇煥誅殺毛文龍,直接就給建奴人貢獻了三個功高,以至於可以位列王爵之人,至於其他因為毛文龍死後而降了建奴,為建奴立下赫赫功勞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由此可見,破壞力之大。
朝廷之所以對於遼東的這些總兵官和副將們有所忌憚,其實也是有原因的,這些人盤根錯節,下頭有太多仰仗他們生存的人。
你一旦將人貿然殺了,其餘之人就算編入其他的軍馬,也難以駕馭,何況他們自己也已離心離德,畢竟無論調去哪裡,在他們心中,自己終究不是對方的嫡系,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而在遼東這地方,你若是在軍中沒有一個靠山,就意味著每一次衝鋒陷陣,都是你去送死,而每一次邀功領賞,你都得靠邊站著。
這等人身依附的關係一旦變成了習慣,這些在遼東經營了這麼多年的軍頭們,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不能輕易去碰的人物,尤其是在大敵當前。
而那張文英,起初以為只是嚇一嚇他而已,因而口裡叫著冤枉,倒還不至恐懼。
直到他如死狗一般地被人拖拽著出了大帳。
外頭早有幾個刀斧手在此候著,接下來人如死豬一般的捆起來,按在長條凳上,只一個腦袋懸空在凳子外。
而後,那虎背熊腰的刀斧手直接舉起了利斧。
這時候,張文英才發現這不是開玩笑了,這是真的要命……
於是他驚得臉色煞白地連忙慘呼:「救命,救命啊……我……我……饒我這一命,我冤枉啊……袁公,滿總兵……」
利斧直接剁下,那腦袋便如開瓢的瓜一般,生生與身體分離,孤零零地滾落在地。
他的聲音已戛然而止。
很快,有人提著他的腦袋進來,道:「陛下,恩師……張文英伏誅。」
天啟皇帝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只是眯著眼,依舊坐在那裡紋絲不動,對此像是無動於衷。
張靜一倒是點點頭道:「懸在營外,立即傳書本地錦衣衛,抄家拿人,不可走漏風聲,也不得有誤!」
「喏。」
此時……這大帳里瀰漫的,卻是刺骨的寒意。
袁崇煥萬萬沒想到,事情比他想像中的要糟糕得多,這張文英平日裡頗受他的器重,乃是遼東軍中的一員大將,如今……一聲號令,便人頭落地了。
他再也淡定不下來了,內心頓時惶恐起來,副將如此,他這個巡撫,難道不是難辭其咎嗎?
他忙道:「陛下,陛下……臣萬死。」
那滿桂也已嚇得面如土色,此時竟已不敢直視天啟皇帝了。
天啟皇帝依然保持沉默,對於這些文臣武將們的請罪,充耳不聞。
他施施然地端起了跟前的茶盞,慢吞吞地喝茶,帳中只有他揭開茶蓋和吹著茶沫的聲音。
張靜一又道:「參將劉龍,張建義,游擊將軍王信,趙燁……」
他面無表情地報出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只是此時,卻沒有人敢回應了。
被點到名的人,要嘛是屁滾尿流,要嘛……便是直接昏厥過去。
緊接著,生員們開始一一辨認,直接將人拖了出去。
這時候,一聲聲的慘呼,在這大帳之外此起彼伏起來。
「陛下……陛下……」袁崇煥這時……哪裡還有半分封疆大吏的威嚴,神色驚恐,伏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地道:「臣……萬死,萬死……臣不該隱瞞陛下啊……」
天啟皇帝只淡淡地道:「不要急,你的事,可以慢慢地說,賬總是要一筆一筆地算的……」
袁崇煥萬念俱焚,惶恐地道:「臣……臣……」
天啟皇帝笑了笑,今日這笑,卻顯得氣定神閒,很是輕鬆:「卿家不是說,怪罪遼東諸將,會引來人心浮動,會讓大傢伙兒寒心嗎?朕今日不但要怪罪,還要殺人!不只一個人,還要禍及他們的家人,朕倒是很想看看,他們是怎麼離心離德,又怎麼讓這遼東人心浮動,更會造成什麼樣的亂子。」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才又道:「若是當真出了什麼亂子,那就來好了,朕殺得了建奴,還殺不了你們這些叛臣嗎?爾等與那皇太極相比如何?」
皇太極就被押在帳外頭,見這天啟皇帝命人拉著一個又一個人來殺,這帳中天啟皇帝的語氣,竟還輕鬆自在,就像是這殺人乃是家常便飯一般,連眼睛都不需要眨一眨。
此時,皇太極的內心也變得陰沉沉起來,他陡然發現,這大明天子,並沒有他此前想的這樣簡單。
可當他聽到那句爾等與皇太極相比如何,皇太極頓時覺得心口發堵。
扎心了……
天啟皇帝的聲音這時又響了起來:「你們要作亂,就作亂吧!花了朕這麼多的錢糧,朕每每在想,你們到底是明軍,還是那建奴的人,即便是建奴,他們雖也攻城略地,卻不會吃朕的血,啃朕的肉。朕與其養著你們這群廢物,倒不如索性壯士斷腕。」
「袁卿家不是說,你們要離心離德嗎?離心離德也很好,但可以去投建奴,且看建奴是否養得起你們,你們若是也能在建奴那裡,每年花費四五百萬兩紋銀,能吃他們幾百萬石糧,能吃那建奴人的空餉,這也算是為我大明立下赫赫功勞了,等將來朕犁庭掃穴,將這建奴人鏟乾淨了,說不準朕還要記你們的大功呢!這功勞,可比你們在寧遠和錦州龜縮在城中,為朕守邊要高得多,朕一個個都要賞賜你們。」
張靜一:「……」
張靜一在一旁,不禁無語,這話說的,好像大明現在養著一群豬一樣。
那袁崇煥等人聽到這裡,可謂是羞愧得無地自容,只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了。
天啟皇帝則繼續道:「朕還就實話告訴你們,朕還真不打算將今年和明年的餉銀和軍糧給你們了,你們不是養不起兵,這養兵的錢糧都在你們自己的私庫里呢,朕呢,一個個的抄,且看看,諸卿平日裡叫窮,見識一下你們到底有多少銀子,藏著多少糧,蓄養了多少的私兵?朕要知道,朕的錢糧都花去了哪裡!」
說到這裡,天啟皇帝又是震怒:「為了籌措這些錢糧,朕派太監到各地鎮守,去收取礦稅。這關內之人,個個將朕恨得牙痒痒,說朕與他們爭利。為了餵飽你們,朕加遼餉,逼迫著多少百姓山窮水盡,個個罵朕是昏君。朕在關內做昏君,換來你們在此快活嗎?」
「朕就實言相告吧,這樣的好日子到頭了,你們一個個,要嘛挖地三尺,將朕的錢糧吐出來,要嘛……就去建奴那裡,朕會讓皇太極修書一封,為你們舉薦,你們拿著皇太極的書信,去見那建奴人,順道兒,也代朕傳一句話,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他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袁崇煥已是五內俱焚,世上哪裡還有逼著自己人去投敵的。
這是什麼,這是奇恥大辱啊。
作為封疆大吏,遼東巡撫,這不成了天大的笑話嗎?
他叩首,此時哽咽著道:「陛下……陛下,臣死罪…臣與建奴,不共戴天,臣在遼東多年,身無寸功,實在愧對陛下……」
天啟皇帝沒有絲毫動容的樣子,只是道:「想死還不容易嗎?可要活,卻難得很!你對遼東,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你若當真還想改正,那麼……就給朕做一件事吧。」
袁崇煥越發覺得天啟皇帝天威難測,此時只有誠惶誠恐,他其實更害怕天啟皇帝發現他與皇太極通了書信,要知道,這些事,他根本沒有奏報。
因而,袁崇煥此時只有戰戰兢兢地道:「請陛下示下。」
「殺人。」天啟皇帝冷著臉,目光如冰,一字一句地道:「替朕殺人,你不殺,朕就殺你,並誅你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