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杲卿之所以安排步雲飛兄弟三人一同獻劍,不僅要用步雲飛的睿智,還要依靠拔野古的勇力和房若虛的機警!
安祿山性情多疑,身邊帶著一千願為安祿山赴死的曳落河,稍有異樣,這些曳落河死士,會迅速用人體肉盾將安祿山隔開。只有選取勇力非凡之人,才能確保刺殺成功。也只有勇力非凡之人,才能在刺殺成功之後,突破曳落河的重圍,有希望全身而退。否則,即便是刺殺成功,也會被窮兇惡極的曳落河剁成肉泥!
而步雲飛卻要求只身前往!
沒有拔野古和房若虛,他就沒有活下去的希望!
夕陽西沉,天極八柱寶劍,在落日餘暉中,變成了殷紅色,像是飲滿了鮮血!
步雲飛淡淡說道:「拔野古的形象健碩雄奇,安祿山一向多疑,如果拔野古出現在安祿山的視野中,只怕我們連獻劍的機會都沒有了!」
顏杲卿一怔,隨即醒悟:「不僅拔野古不行,張興和令狐潮也不行!」
「所以,只有我去!」步雲飛一聲冷笑:「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安祿山不會起疑!」
「可是,你根本近不了安祿山的身邊!即便近身,你也不能保證一擊而中!」張興說道。
「接近安祿山,要的不是力氣,而是智慧!」步雲飛淡淡一笑:「只要能接近他,以『天極八柱』的鋒利,只需輕輕一送,再堅硬的鎧甲,也是迎刃而解!」
拔野古叫道:「然後呢,大哥,你如何抵得過曳落河?」
「那就看你們的了!」步雲飛說道:「拔野古,我在裡面動手,你才能動手!早一刻不行,那等於是把我往刀口上送,晚一刻也不行,那我就已經被剁成肉醬了!行動的時機,聽你二哥的!」拔野古勇力沒有問題,但把握時機的能力,不如房若虛。
胡笳聲如潮水一般,從城外鼓盪而來。
安祿山進城了!
……
一千曳落河簇擁著安祿山乘坐的鐵輿,沿著城南大道,向常山南門迤邐而行。
顏泉明騎在一匹棗紅色的搞頭大馬上,與安祿山的鐵輿並排而行,談笑風生:「安大夫,南城門到了,家父到任的時候,常山城牆還是破敗不堪,兩年來,常山城百廢俱興。如今的常山,今非昔比,百姓富足,城防齊備。這都是安大夫的恩澤啊!」
安祿山挺著高高隆起的肚皮,面色沉鬱:「令尊顏杲卿勤政愛民、勞苦功高,安某隻不過是知人善任而已!」
「安大夫且不要小看了這『知人善任』四個字!昔日漢高祖,文不如蕭何,武不如韓信,謀不如張良,而終得天下,其原因,就是一個『知人善任』!」
安祿山哈哈大笑。
劉邦與安祿山,確有幾分相似之處,劉邦是市井無賴出身,而安祿山是雜胡出身,兩人的出身同樣卑微。顏泉明以漢高祖劉邦比安祿山,暗示安祿山將來必得天下,正說到安祿山的心坎上!
南城門,是常山規模最大的城門,也是東都洛陽以東地區的城市中,規模最大的城門,甚至與洛陽諸城門相比,也毫不遜色。城台由黃土夯成,高三丈,台上是木質門樓,樓高二丈,重檐歇山頂,左右布設箭樓,箭樓分上下兩層,布滿了黑洞洞的箭孔。城台連同門樓高五丈,佇立在廣袤的華北平原上,巍峨雄立,氣勢不凡。
不過,在今天,這座雄偉的城門,卻在十八萬鐵騎面前,黯然失色。
常山城外,營帳連綿數十里,旌旗蔽日,人潮湧動,戰馬嘶鳴,煙塵四起。
南城門不再是原野上的佇立者,它變成了黑潮拍打中一塊搖搖欲墜的礁石。
原野上,是一片黑色的暗流,或者,大潮的潮頭!
潮頭正在蓄勢待發,順應它,則是風平浪靜,違逆它,必將驚濤駭浪!
令人心驚的胡笳聲中,顏泉明用談笑風生掩飾著內心的落寞。
從大營中出發的時候,他看見了顏泉盈!
顏泉盈還是她一貫的女扮男裝,頭戴紅纓氈帽,身披青色軟甲,腰間掛著長劍。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假扮得還算成功,除了一身的甲冑,臉上還抹了炭灰,總算是遮掩了她的明眸皓齒。
顏泉盈是隨銀瑤公主的車駕一同進入軍營的,和她一起來的,還有馬燧和五十多個常山健卒。
顏泉盈的出現,讓顏泉明如五雷轟頂!
臨時追回銀瑤公主,是萬不得已。可雁泉明萬萬沒想到,任性的小妹也會跟來。
一向溫文爾雅的顏泉明憤怒了,儘管,他並不知道該如何發泄憤怒,他也不敢發泄憤怒,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安祿山的猜疑和不安!
他只能瞪著血紅的眼睛,向著被五花大綁的馬燧,怒目而視——這一切應該是馬燧安排的,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這都是把顏泉盈置於死地!
殺掉安祿山後,十八萬反叛大軍,立即就會變成十八萬毫無約束的土匪,潰散的士卒會無惡不作!一個女人呆在這裡,幾乎沒有生存的希望!
這個道理,馬燧不應該不知道!
馬燧帶著銀瑤公主的車駕,一進入安祿山大營,就被范陽兵捆綁了起來。
對於這個吃裡扒外的馬遂,安祿山恨之入骨!
但是,安祿山並馬上沒有殺他,而是把他捆綁在帥旗下。
安祿山下令,一旦拿到「天極八柱」寶劍,就要親自用這柄象徵著天命的寶劍,砍下馬遂的人頭,用馬遂的血祭旗!
一旦鮮血灑在旗面上,造反大軍將高呼「萬歲」,緊跟安祿山,直搗東都洛陽!
那將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被捆綁在旗杆下的馬遂,似乎並沒有看見顏泉明的憤怒。
他神情冷漠,雙目空洞。
而站在公主鸞車旁的顏泉盈,卻是輕聲吐出四個字:「成仁取義!」
顏泉明的憤怒,頓時變成了無盡的落寞。
忠義仁智禮,這是儒家推崇的最高教義,然而,真真切切秉承這一教義的,卻不是以儒家傳人自居的顏氏父子,而是被孔夫子認定為「難養也」的小女子顏泉盈!
顏氏父子答應過步雲飛,要保護秦小小的安全。現在,他們食言了。而顏家的女兒,卻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兌現顏家的諾言!她是主動隨秦小小一起來的!
顏泉明了解他這個妹妹的性格,一旦她認準了的事,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馬燧也是無可奈何!
顏泉明只能默默地向顏泉盈拱手道別。
對於他這個妹妹,顏泉明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卑!
城門大開,數十位常山官吏,站在城門下,俯首面向安祿山的黑色鐵輿。
太守顏杲卿身著鮮艷的紫色五品官服,站在眾人之前,很是顯眼。
鐵輿行在城門下停了下來,顏杲卿率先下跪,眾官吏隨之下跪參拜,齊聲山呼:「恭迎安大夫!」
安祿山笑聲爽朗:「顏杲卿,你給老子站起來!你我之間用不著這一套!」
安祿山言語粗鄙,可就是這粗鄙的言語,俘獲了無數謙謙君子之心。比起大唐朝廷中那虛偽的繁文縟節,以及繁文縟節之後隱藏的笑裡藏刀,這粗鄙豪爽的語言,更加讓人放心!
也許,天寶年間的大唐,文雅與粗俗都被異化了。楊國忠的文雅,異化成了重重殺機和步步陷阱,而安祿山的粗俗,卻成為忠誠與義氣的代名詞!
在當今皇上眼裡,安祿山的粗俗是令人放心的!而在安祿山的部屬眼裡,他的粗俗讓人親近,這種粗俗向世人表明,安祿山是沒有心機的!他會百分百地相信一個人,就像現在,他毫不懷疑顏杲卿的忠誠,甚至,因為顏杲卿,他也百分百地相信了顏杲卿那個疏狂無禮的弟弟顏真卿,對高尚的警告,全不在意。
就憑這一點,他的部屬沒有理由背叛他!
因為,士為知己者死!
顏杲卿跪在地上,卻沒有立即起身,而是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來,高聲說道:「大夫,從今天開始,人臣之禮不可廢!」
安祿山一怔,隨即仰天大笑。顏杲卿這話,已經把安祿山推上了皇帝的尊位!
「蔡希德呢?」安祿山捋著鬍鬚問道。
「為確保大夫的安全,蔡將軍親自坐鎮寶輪寺。」
安祿山此番入城,目的地只有寶倫寺,在那裡,他將得到一柄「天降寶劍」,並看到天降祥瑞五彩桂花!
「這個蔡希德,也太多心了!在顏大人的地盤上,有什麼安全問題!」安祿山哈哈大笑。
「大夫身寄天下安危,馬虎不得!」顏杲卿俯身說道,心中暗暗嘆息,安祿山對他,可謂是推心置腹,毫無芥蒂,古往今來,主上對自己的臣子能做到這一點的,沒有幾個!
而他現在,卻要在關鍵時刻,背叛這個如同大孩子一般的主公!
他剛剛殺了摯友蔡希德,現在,他要向這個庇護了他十五年的主公下手了!
忠義不能兩全!顏杲卿咬緊牙關!
「那就不廢話了!進城!」安祿山的笑聲,直衝雲霄。
顏杲卿心中一陣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