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之際,左護並不知道有一雙眼睛正溫柔複雜的看著自己;郝月娥,他的母親。
距離上次千葉宮召選死士僅僅過去二十年,沒想到這麼快又再次召選,讓她很擔憂;幾乎不用去想就知道,自己這個被公認的廢柴兒子一定會被選中,相信左護也一定預見到自己會被選入那送死的三十個名額中。擔心兒子會害怕,她朝左護的方向望了過去。
但意外的是,郝月娥並沒有看到平日怯弱的兒子懼怕的神情,反而是一臉的堅定。眼神中甚至還有一絲不屈。「看來自己還真是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啊。」郝月娥苦笑著想著。但心中卻升起欣慰左氏家族就剩下這一支血脈了,絕對不能讓他有所閃失。
郝月娥轉回目光看向堂上眼觀鼻鼻觀心,仿若沉睡靜等下方安靜的塵空,心中有了決斷。
。當人們緊張慌亂的時候,總是想謀求一個安慰自己的對象。於是弟子們發牢騷般的互相討論,「怎麼會這樣?!」
「是啊!距離上次召死士才過去二十年,本想過幾年安穩日子…唉……」
「這次不知道會有誰這麼倒霉,會被選中…希望不是我…」
七嘴八舌的,各自把心中的憂悶說出來。卻發現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更加煩躁不安。便都住了口。大殿上瞬間又安靜下來。這種安靜,令人覺得度息如年。
等待了幾刻鐘。上方太師椅中的塵空睜開了雙目,掃視了一眼憂心緊張的眾弟子。
也許是為了安慰一下被召榜嚇得不輕的他們,塵空嘴角上翹露出一個脫俗的微笑。但是此時的笑容,卻讓人覺得他像一個即將宣讀罪判書的死神,都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塵空道長的聲音在議事殿內再次響起。
「相信大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也的確消息來得有些突然,畢竟距離上次千葉宮發布召榜還不足五十年但是,千葉宮的命令無人敢違抗,為了宗門,為了太羅國,只能犧牲掉一部分人了不過,你們放心。被選中者的至親宗族,或凡世嫡系,我們仙陽門日後會大力補償!」
塵空嘆了一口氣,重新換上冷漠的神情。
「即將前往千葉宮進行死士修行的名單我已經擬好了。下面就來宣讀一下吧!」
從袖中拿出一個黑色的捲軸,將它緩緩打開。這一刻,空氣都要凝固,壓抑的讓人窒息!
「楊炳旺」
長老宣讀了第一個人的名字。
只見人列中一個身著黑衣,身形消瘦的黑皮膚少年露出木訥的,蒼白的,不知所措,如遭雷擊的神情。不知此時他是怎樣的想法,應該非常絕望。
眾人朝他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現在可沒人有閒工夫者幸災樂禍,說不定下個名字就是自己。
「黃澤
盧家成
塵空宣讀的語速很慢。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可惜,這不是法師的講經大會。也不是修士的論道儀式。因此就談不上美感和享受,反而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人汗如雨下。
此時的左護,神情與眾人差不多,但是目光中卻有一絲期待,這一絲期待恐怕沒有人能夠讀懂,包括他的母親。大家一直都認為,左護是一個性格懦弱,靈根極差的廢物,如今到了宗門清除廢物的時刻,估計那小子現在應該被嚇得快尿褲子了吧。可是,左護沒有。
站在前排的郝月娥,心情同樣緊張,但身為母親,她的緊張卻與眾人不同。別人都是緊張自己,而她緊張的是自己的兒子。緊鎖的雙眉顯示她此刻紛亂的內心宣讀還在繼續,簡簡單單的三十個名字,仿佛念了一百年,每一個字音都像一把錘子敲擊著郝月娥和眾人的心。然而左護臉上卻出現了一些不耐。因為他覺得名單都快念完了,可還沒點到自己。如果讓人知道此時他有這樣的想法,肯定被認為是白痴,哪有人盼著去送死的。
「劉勝
馬翔
塵空頓了頓,
「還有最後一個」
一聽還有最後一個,那些本來就緊張的滿頭大汗的未被點到的弟子更加緊張了,紛紛暗想二十九個名字我都挺過來了,可別特麼栽在最後一個!
同時在心裡把那臭老道罵了個上百遍,賣什麼關子啊,生生把人折磨死,還不如一刀結果了自己來的痛快!
想歸想,罵歸罵,但人們依然屏住呼吸,支起耳朵,心中碎碎念「不要點我,不要點我。我不是你喜歡的菜
大殿上安靜的像午夜的墳墓。
「最後一個名字是
居然還停頓了片刻。左護暗罵,「又不是上台領獎,你一個臭道士,又不是主持人,幹嘛搞這些氣氛賣關子!有完沒完?!
郭--雙--陽」
終於把最後一個屁給放出來了
塵空的話音剛落地,堂下便有一年輕人臉色蒼白,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當場昏厥。不用問,他就是郭雙陽。竟承受不住壓力像凡人似得昏了。塵空長眉一皺,搖了搖頭。
「沒出息,把他拖到一邊休息吧。」
旁邊的人捏著鼻子忍著噁心的嘔吐物將他拖到大殿一側。
隨著最後一人的名字宣讀完畢,那些沒被點到的人紛紛擦掉腦門兒上的汗,長舒一口氣,竟有劫後餘生之感,只差歡呼雀躍了。而郝月娥也舒展了眉頭,欣喜萬分。因為出乎意料,名單上竟沒有她那個被人認為是廢物的兒子。原本是打算,若是左護被選中,郝月娥就挺身而出,代替兒子去參加死士修行。但最終,還好祖先保佑。
可是郝月娥卻不知,在她為兒子沒被選中而大呼僥倖之時,左護正有著與她完全相反的打算。
此時,站在後排人群中的左護雙手抱肩,一臉的平靜,但是眼眸中的那一絲期待,變成了失望。
將手中捲軸慢慢地捲起,縮回到寬大的袖口裡,塵空正襟危坐。「被點到名字的人留下,其他人都各自回洞府修煉吧。」
隨後他閉上眼睛,靜等閒雜人離開。仿佛若是沒有這些俗事的煩擾,他可以永遠的閉目假寐。
聽到長老吩咐,被選中的人頹喪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其餘弟子向塵空恭謹一拜,面喜神清的準備離開大殿。
該走的走,該留的留。留下的人心生絕望,不知所措;走的人不敢發出聲音,害怕驚走了自己的好運。一切都在緊張、失落、頹敗、竊喜、歡喜、驚喜等諸多情緒的交織中順理成章。但是卻十分有默契的選擇靜靜地進行著。
待在大殿上的修士,仿佛就像從豬圈裡趕出來的肉豬一般,等待宰殺………
就在一切塵埃落定………郝月娥端莊大方的臉龐上也噙著一抹幸運的微笑,整個世界仿佛也從沉默中漸漸甦醒,開始正常的運轉之時,一個清脆的…還沒有變成熟的,略顯稚嫩的,但卻堅定的聲音響起。
「且慢!「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將原本開始變的舒緩輕鬆的氣氛,重新拉回到緊張的狀態。人們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停止了所有行動,目光好奇地朝聲音的來源尋找過去,同時心想是誰在這個時候觸長老眉頭。
郝月娥在聽到這兩個字時,身體不由得一顫,臉色變得很蒼白。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這個聲音屬於她兒子,左護!
似乎對這個打破正常氛圍和秩序的聲音很厭煩,塵空眉毛一皺,懶懶地睜開眼皮兒,眸子中一片淡漠。
」是誰在喧擾?」
聲音中帶著一種煩厭的疲憊感,但卻不失威嚴。
長老問話,左護不敢怠慢,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緩步從人列中走出。
將好奇地目光投向他,直到此時,人們才認真地打量著這個被稱作廢柴的少年。
他那黑色的濃密但柔順的頭髮被一個紫色的方形發扣簡單地束起,使頭髮向後面很自然的順在腦後,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上身穿一件藍白黑三色的,黑毛開領的半袖條格絨長衫,露出裡面黑底絲繡婁空木槿花鑲邊的內衫,兩袖套在長衫半袖中被手腕處鑲嵌銀枝的玉帶護腕扣住袖口。他好像特別偏愛銀色,一條黑色繡絲褲子套在同樣鑲嵌銀色圖騰的流雲靴里,腰間那帶著婁空圖案的寬大腰帶依然嵌有銀色的花紋。腰帶兩側,是特製的皮革夾層,插著幾把鋒利的飛刀暗器,一把黑柄的帶鞘短刃掛在另一邊,在半袖條格長絨衫下若隱若現。整個人的衣著打扮顯得隨性而肅殺。幾縷隨意灑落肩頭衣衫上的頭髮,配上他清秀的眉目,以及繼承了母親那柔和的嘴唇。十二歲的他,雖然稚氣未脫,但也稍顯男子的俊俏。此時的他邁著沉穩的步子從人列形成的長廊中走向塵空面前。
當經過母親身邊時,他的腳步略頓,看到母親那又疑又憂的複雜神情。
郝月娥顫著聲音問道」護兒,你…你要做什麼?!「
左護神情一黯,他知道母親愛他,疼他,自己也十分依賴母親的疼愛。但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過分的關心愛護讓他漸感壓力。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明白了自己身上肩負著太重,太多的責任。可恨自己的資質太差。沒有辦法擔負那些擔子。
自己屬於那曾經輝煌的古老血脈,本應得天獨厚。可是恰恰相反,卻因為那些已經不存在的東西,讓他飽受質疑和嘲諷。每次看到母親那雙對他充滿莫大期望的眼神,左護都會覺得慚愧。漸漸地,慚愧變為怨恨。有時候他總會想,如果母親沒有將一切告訴自己,做一個普通的修仙者,或者做一個普通的凡人…也許會讓他活得輕鬆一些吧…
但是,生活沒有也許。如今擺在左護面前的只有兩條路,第一條,在母親的保護下,默默地,平凡的,自欺欺人的,苟存一輩子,讓狼血左氏的輝煌與衰落,伴隨著自己恥辱的一生,畫上句號。當然,這不是左護想要的,如果那樣活一輩子
,他可能會瘋掉。
所以他要選擇另外一條路,離開母親的保護。即使有痛苦和失敗,即使會因此走進不盡深淵…也絕不後悔!
」娘,護兒不會在讓你失望了!「
說完不等母親勸阻,徑直走到在那張寬闊的太師椅子上坐著的塵空長老面前,恭敬一拜。
「弟子左護,參拜塵空長老。」
塵空那稍長的眉毛一挑,上下打量了左護一眼,淡淡地說道「唔?左護嘛,你有何事啊?」左護挺直身子,並不算高大的身體筆直而堅定地站在那兒,衣衫和髮絲被穿堂風吹的微微揚起,配上那腰間的飛刀、匕刃。讓他看起來倒像凡間的武道俠客,絲毫不畏懼築基期長老的氣息威壓。這倒讓塵空眼中露出些許讚賞,想要看看這個平時默默無聞的小子如今要搞什麼么蛾子,輕捋鬍鬚頗有些興趣的瞧著左護,誰知左護接下來說的話差點讓他把鬍子拽下來!
「我要去千葉宮,參加死士修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