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看著眾人議論紛紛,沒有說話,在那裡默默飲酒。軍中的狀況他當然清楚,也清楚這樣的現狀與契丹開戰並不合適。可有什麼辦法呢?自己救唐龍鎮,已經過去近六年了,禁軍的將領都沒有培訓完畢,整訓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沒有外部壓力,朝廷眾官員本能地只想因循,變革非常不容易。改革的人,必須想出怎麼改,改了之後有哪些好處,如何處置改革的阻礙。而反對改革的人,並不需要想這麼多,只要指出改革有哪些缺點就夠了。所以哪怕杜中宵功勳卓著,雖然開拓河曲,恢復西域,甚至是連党項也滅了,朝中反對禁軍嚴格整訓的聲音一直不少。也就是最近一年多,皇帝本身下了決心,整訓才能順利進行。
杜中宵並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求穩的趙禎要在今年跟契丹決戰。或許他也看到了,如果沒有一場戰爭,禁軍完成預想中的整訓是不可能的。或許有其他原因,讓他不能再等下去。反正對杜中宵來說,利用一種大規模戰事,利用壓力,把反對自己改革的勢力壓下去,是勢在必行。
自當年救唐龍鎮,宋朝的軍力上升,契丹被壓下去。至今六年,周邊局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陰山以北的大草原,契丹控制得較為嚴密,雖然有向宋朝稱臣的部族,但整體還是契丹治下。但陰山以南,包括河湟的吐蕃勢力,都已經承認了局勢,向宋朝稱臣。契丹的勢力受到巨大打擊,耶律宗真重新完成一統之後,如果不能有一場對宋的勝利,契丹可能就此衰落下去。
這一場戰爭發生在今年,是許多原因造成的。既有契丹認不清局勢的原因,也有宋朝主動挑撥的原因。如果不是處處針鋒相對,契丹應該會等幾年,等內部穩定,再與宋朝攤牌。結果去年敗於朔州,又敗於雄州,契丹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其餘的小勢力就會生變。
飲了一杯酒,杜中宵感覺著火辣辣的感覺。這幾年,事情一直沒有大的變化,杜中宵有些倦了。有這樣一場戰事,讓朝廷感受到壓力,讓局面發生變化,也是一種宣洩。自己帶兵五六年,大的局面早已經定下來,卻一直推行不下去,實著讓人心累。
議論了一會,富弼突然對杜中宵道:「太尉,契丹數十萬大軍前來,不是小事。朝廷雖然已經做了萬全準備,可戰事無常,結果難料。如果一時戰事不順,又該如何?」
「不順?」杜中宵想了想,搖頭微笑。「以前朝廷禁軍,多是沿邊三路招刺,或者是京城的游惰之民入軍,甚或是刺配廂軍中揀汰出來。若是一場大敗,損失軍隊過多,短時間就會軍力空虛。現在不同於以往,兵員是招募征役而來。現在還是自願,誘之以利,地方上配合給以前程。如果真是遇到了大敗,軍力短缺的話,可以廣泛征役。沿邊三路、京東京西,加上兩淮兩浙,可以征多少兵員?只要在新兵營國訓幾個月,便就可以補入軍中。戰事一時間不順,又有什麼?契丹三十多萬兵馬,就是傾國之兵。什麼是傾國之兵?滅掉了契丹這些軍隊,他就沒有後備兵源了。」
如果出了意外,戰事不順會怎麼樣?對杜中宵來說,根本沒有問題。三衙改革之後,初步的動員體系已經有了,一時不順又怎麼樣?無非是招更多的兵,編更多軍隊,打下去就是了。契丹的國力,與宋朝相比弱了許多。一時不順,無非比較國力,契丹比得過嗎?百鍊成鋼,經過這樣一場戰爭,軍隊才是真的強軍。杜中宵根本不怕初期失利,持久戰契丹更不行。
不要說這個時候,歷史上的兩宋之交,金軍攻破開封府後,天下兵馬勤王。僅是北方,便就集中了百萬義軍。如果編練得法,僅這些軍隊,金軍就要被打回去了。宋朝敗於金朝,更多是因為自己問題,而不是國力無法支撐。操作得法,根本不會如歷史上那般。
趙滋聽了,笑道:「現在用的槍炮,兵比以前好練得多。而且朝廷錢糧充足,縱然時困厄,只要廣招兵員,重新編練新軍就是。契丹此來是傾國之兵,本朝可不是。」
富弼道:「這些日子說起戰事,雖然常講難處,但總的來說,大家還是太過樂觀。契丹立國一百五六十年,征戰四方,向少敗仗。此次傾國南下,不易對付。」
杜中宵道:「當然不易對付。現在河北路,整訓過後的禁軍二十五萬,未整訓的約二十萬,四十餘萬大軍,依然憂心忡忡。沿邊數百里,誰敢保證沒有漏洞?不過,本朝對契丹的優勢,不是比較各自有多少萬大軍,而是國力遠強於契丹。對於本朝來說,縱然偶有失手,不會影響大局。這一點,才是我們對契丹最大的優勢。現在朝廷再整訓五軍,便是防著前線失手,契丹突然南下,後方有兵力前去救援。」
張玉道:「如此說來,若是河北路打得順手,把契丹此次南下的主力全滅,契丹就無可戰之兵了。」
杜中宵緩緩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如此。如果此次把契丹的主力全滅,那麼契丹國內,就再沒有能征慣戰之軍。各部族當然還有丁壯,還可以編練成軍,但再沒有現在契丹軍隊的戰力。」
契丹此來,不管是兩丁抽一,還是三丁抽一,並不是丁壯抽光了。但是,不管遊牧還是農耕,生產同樣離不了青壯年。契丹剩下的青壯,短時間無力再整編成軍,只能夠躺倒任捶了。
趙禎要在河北路全殲契丹南下的軍隊,便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如果真地做到了,契丹國內剩下的人員,戰爭素質不行,也沒有軍事經驗,還缺少裝配,無法對宋軍造成威脅。那時宋軍北上,不會再遇到特別大的阻力。別說恢復燕雲,就是繼續北上,契丹也只能退卻。
這一點,朝中一般的官員大多都不清楚。只有兩府和三衙的高官,都知道朝廷真正的心思。要想做到這一點,一下子在前線堆積重兵是不行的。契丹明顯打不過,就會想辦法撤退,那時就難了。而應該讓契丹覺得有機可乘,前線軍隊把契丹的主力牢牢吸住,後方突然出擊。
現在編練的五軍,就是這樣用的。初期的戰事由河北路各軍作戰,時機到了,後方大軍迅速掩殺上去,把契丹的主力包圍住。火車通行,創造了這樣的條件。
說起此事,一眾官員興致勃勃地議論起來。如果契丹戰事不利,被消滅在河北路,會發生什麼。
張玉道:「若契丹在河北損失數十萬人,則幽州唾手可得。西邊的雲州,想來也無力守護,可以輕取。那個時候,恢復燕雲,不是難事!」
趙滋點了點頭:「不錯,如果在河北路全殲契丹軍隊,燕雲再無守軍,大軍直進即可。而且契丹興傾國之兵,本朝縱然取了燕雲,他們也無力爭奪。到了那個時候,天下就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