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1節再生
寒風夾雜著細小的雪粒,劈頭蓋臉的吹打在行人的身上,讓人覺得仿佛全身的熱量都被這股冷風吹散了似的那麼針扎般的疼痛:「根據科學家計算,人類身體的60%的熱量都是從頭部散發出去的!」艾飛喃喃自語的說著這個時代沒有人能夠聽得懂的語言,縮緊了脖子,大步流星的向位於上野車站邊的家中走去。
街道上靜悄悄的,只有路邊掛著寫有『立吞』字樣藍布門帘的酒館裡不時的傳來陣陣笑聲和說話聲,透過昏黃的燈光和布簾的縫隙,艾飛甚至還看見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父親的身影,他站在那裡,正在一邊往嘴裡送納豆,一邊回過頭去和身邊的同伴聊天,看他滿臉興奮的樣子,可能早已經把家中正在為今天晚上吃什麼而發愁的妻子忘得乾乾淨淨了吧?
不遠處的上野車站鐵橋下,昏暗的路燈照射著路面,幾十個身穿灰布大衣的男男女女弓腰縮背的抵抗著寒風,放在腳下的桌布早已經失去了本來的顏色,在桌布上,放著一些散落的物件,都是一些生活中的小物品,有眼鏡盒,刮鬍刀,用來買菜的籃子,甚至還有人把家裡的木盆拿了出來。除了這些日常用品,也有一些腦筋活泛的人想到了其他的辦法,花錢購買一些紙張和菸葉,搓成捲菸出售――正式的香菸在日本是很少的,除了價錢昂貴,還需要憑票供應。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得到的――這裡是上野區居民自發組織起來的集市,說集市不是很恰當,應該叫黑市才對――在日本語中,叫暗市。
戰爭給日本帶來的傷害遠遠的超過那些被它傷害過的國家。沒有辦法,本來國家就小,資源又有限,經過十幾年的折騰,有什麼家底也都給折騰光了!現在的日本國民,說他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有點誇張,用民不聊生,食不果腹形容卻是絕對得體的。生活資源的極大匱乏讓人民想出了自己的辦法,就是以物易物。類似上野車站鐵橋下的暗市,在日本到處都是,無非就是有大有小而已。
艾飛的腳步走近,立刻有期待的目光向他投射過來――在這樣的天氣里做生意,簡直是太辛苦了:「……」待到他走遠,小商品的主人發出一聲無聲的嘆息,扭開了頭去。
離開電車路,踩著咯吱咯吱作響的積雪,下了一道緩緩的斜坡,附近有許多人家,都圍著竹籬或木籬。艾家圍的是密密的木籬,一所整齊雅致的平房,算是相當雅致的所在。開門走進玄關,一邊低頭脫鞋,一邊喊了一聲:「回來了!」
「啊,你回來啦?」37歲的艾幸子快步跑出玄關:「辛苦了,今天很冷吧?」
「是啊,確實很冷。」艾飛把書包放在玄關的入口,舉步走進房間:「今天吃什麼?媽媽?」
「今天吃好燉!」艾幸子在兒子的身後把他的棉鞋鞋尖朝外――為了出行的方便,才跟著他走進室內。
「好燉?」艾飛楞了一下,饞嘴的咽了口唾沫:「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今天是小飛君(這裡的『君』不是中國人熟悉的桑,而是更適合生活口語的『坤』)的生日呢!你忘記了嗎?」
「啊,是嗎?真的忘記了呢?」艾飛不好意思的一笑,尷尬的撓起頭來。
「小艾君的樣子好可愛呢!」艾幸子笑眯眯的拿兒子打趣了一句,重新走進廚房開始了忙碌。
艾飛在客廳坐下來,伸長了雙腿――已經到這個世界半年的時間了,他還是不能適應日本人盤膝而坐的生活方式,總要一個人占據很大的空間――這也是艾幸子和艾豬太郎最反對他的一點,本來嘛,只有不到5榻榻米的(約合12平米)的客廳,他身高腿長的,別人還怎麼走動?奈何說了幾次他始終不聽,夫妻二人也只得作罷了。
看著艾幸子在廚房緊張的忙碌的背影,艾飛陷入了痛苦的自責中:如果當天不是橫穿馬路,自己應該……??!想這麼多做什麼?現在說什麼也都太晚了!
艾飛本來是21世紀初的一名大學生,主業是學習美術設計,在學校也算是風雲人物,學校舉辦的劇社,各種的社團都有參加,算得上是少有的多面手,在剛剛進入到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就已經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了某金融公司的聘書,甚至不用像那些被擴招進來的同齡人那樣,為了畢業後的工作而奔勞,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在畢業前不久,竟然因為一次車禍來到了1949年的日本!日本?活見鬼,天知道上帝是哪根筋搭錯了線,居然把自己扔到了這裡?神啊,救救我吧?
也許自己不用換名字是這一次重生的歷程里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吧?艾飛心中只有想著,自己附身的男孩兒原來的主人叫艾飛,今年18歲,是東京上野獨立男子高中的一名高三學生,家中的人口嘛,母親艾幸子,負責家務和伺候丈夫孩子,父親艾豬太郎,曾經參加過侵華戰爭――當年是關東軍的一名少佐,戰爭結束的時候,被蘇聯紅軍俘虜,帶往西伯利亞的米基科夫戰俘營兩年,在北極圈嚴寒的空氣中苦苦煎熬的700多天,終於回到了祖國。除了一身的傷病和關節炎,他的左手的兩根手指永遠的留在了那裡,不過,不管怎麼說,他總算是活著回來了。
回到國內之後,在一些前期回國的戰友的幫助下,在一家鋼鐵企業做業務經理――他在戰爭開始之前的職位,這也是政府為了照顧在中國戰場上出過力的士兵的一種方法――日本政府對於這些人的照顧和安排總是優先考慮的。
玄關處的腳步聲響起:「回來了!」
「您回來了?」艾幸子第二次放下手中的活計,跑到門口迎接丈夫的歸來:「辛苦了!」
「唔……」艾豬太郎的聲音聽起來聽愉快,可能是酒喝舒服了吧:「天氣真冷啊?」
「是啊,所以說辛苦了嘛!」
「呵呵……」夫妻二人同時微笑起來。
艾飛在客廳中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屑:這也值得好笑嗎?貧瘠的國家,貧瘠的民族,見過什麼啊?
艾豬太郎倒是沒有想到兒子比他回來的還早:「啊,你回來了?今天很早嘛!明天還去嗎?」
「要去的。明天是最後一天,然後就放假了。」
「唔,放假就可以休息一下了。」艾豬太郎不滿的瞪了一眼四仰八叉的坐在榻榻米上的兒子一眼,嘀嘀咕咕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紙包:「生日禮物!」
「給我的?」艾飛真有點驚訝了,也學著艾豬太郎的樣子坐好:「真的嗎?」
「是啊。」艾豬太郎微笑著一回頭:「喂,孩子他媽,禮物呢?」
「啊!是的。」艾幸子不好意思的一笑,從廚房下面的櫃門裡拿出一個大很多的紙包:「小飛君,生日快樂。」
艾飛把紙包用雙手接過來,在額頭的位置舉了一下表示感謝:「謝謝您,父親,謝謝您,母親。那麼,我就收下了。」一邊說著,他一邊打開了艾豬太郎送給自己的禮物:竟然是一塊手錶!
還好的是,艾飛總算繼承了一部分屬於本來主人的記憶,對於日本人的這種生活中的細節大約知道一些――用一種在中國人看來無比誇張的口吻叫了一聲:「這……真是太感謝了!謝謝您!」
「這是我的手錶,今天特別找人修理清洗了一下。送給你吧?」
「謝謝您,父親!」滿臉帶著笑容,艾飛打開了媽媽的禮物,裡面是一頂毛線帽子。應該是媽媽用手織就的吧?他就這樣直接把帽子戴在頭上:「唔,很暖和,謝謝您,母親。」
「喜歡嗎?」艾幸子一邊用抹布擦著手,一邊笑眯眯的問道。
「很喜歡,謝謝您,媽媽。」
艾幸子回身走到廚房,端來一個砂鍋,裡面的事物還在咕嘟咕嘟的冒著泡泡:「好燉做好了!」
所謂好燉,就是把肉塊,土豆,還有一些豆製品放到鍋里一次性的煮出來而製成的,在1950年的時代,這樣的一頓飯確實算得上相當高級了――對於艾豬太郎這樣的工薪階層來說。
主食是高粱米飯,對於生活在21世紀的大學生艾飛來說,吃上一頓半頓還勉強可以說是改善口味,但是天天如此,簡直就是受罪了。但是不吃還能怎麼樣呢?經過了大戰的傷痛,日本的社會供給非常貧乏,每天能吃上一頓可口的飯菜已經耗盡了艾幸子的腦筋,他又怎麼能提出過分的要求來呢?
「那麼,我開動了!」
吃過了晚飯,艾豬太郎踢啦著木屐慢吞吞的走出大門,到鄰居家打麻將去了,艾幸子一如既往的收拾碗筷,艾飛呢?拿起了放在門口的《朝日新聞》看了起來。在財經版上,用通欄大標題上寫著:日美兩國就匯率談判正在進行中:「…………《朝日新聞》獨家報道日美兩國就日圓對美金的匯率進行的談判正在進行中,據本次談判的日方首席代表,金融經濟財政擔當大臣池田勇人君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道:『美國對於日本的援助與救助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物價與工資輪番上漲的惡性循環,但是,如果僅僅憑藉這樣的原因就認為日本會按照美國的邏輯進行市場經濟的發展,那麼,這樣的論點無疑是非常愚蠢和可笑的!』」
艾飛冷笑著放下報紙:「還在嘴硬嗎?不靠美國,難道靠日本人自己?簡直是愚蠢!干你娘的小日本,就是他媽的嘴硬!」
艾幸子聽不懂他嘴裡冒出來的奇怪的言辭:「什麼?」
一直到母親拾掇完畢,艾豬太郎還是沒有回來,不用問,麻將牌對他的誘惑比起自己的妻兒要重要得多:「我的衣服呢?已經整理好了嗎?」
「嗨伊!在衣櫃裡。已經洗淨熨好了。」
「哦。」艾飛答應一聲,低下頭去繼續翻閱著。忽然,一則新聞引起了他的注意:「……《朝日新聞》社於昭和24年冬召開第一屆百萬人小說大賞,本次大賞由著名偵破小說家江戶川亂步殿構成並擔任偵破小說評獎人;橫溝正史殿擔任藝能類小說評獎人,除以上諸君,尚有著名小說家井上靖殿,井伏鱒二殿親任評委,必可在同等條件下,做出最客觀之評價!本次大賞設定獎項如下:分類小說第一等獎各一名,獎金30萬日元,二等獎三名,獎金20萬元,三等獎5名,獎金10萬日元。本次大賞不設題材,創作方式的限制,只為更多有意於文藝創作道路上前進的諸君都可以報名參加,投稿可寄到東京都,大阪,名古屋本社和北海道支部與福岡本部。最下面寫著各自的地址。
這樣的一則消息無疑讓他覺得很刺激:30萬日元?在1950年代絕對是一筆相當誘人的財富呢!如果自己參加,會怎麼樣呢?自己參加?艾飛驕傲的笑了:那還有日本人的事嗎?
再看一看報紙上規定的截至日期,是到1950年的1月22日。時間上還來得及。艾飛想了一下,既然這種徵文活動沒有設定題材的限制,就用自己最拿手,也是最喜歡的的偵破小說來入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