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似乎地震了,只不過他年輕人睡得沉,不知道是自己在做夢還是怎麼回事罷了。把縮成一團的身體從被窩裡探出來,呼吸間可以看見一團白氣在口鼻間升騰。
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不快不行,屋裡太冷了,一出被窩就渾身打顫――走出臥室的時候,廚房中的艾幸子已經開始了每天的忙碌:「早上好。」
「早,媽媽。」艾飛洗了把臉,蘸著牙粉刷刷牙,水也那麼涼!
「地震了,知道嗎?」
「真的地震了嗎?我還當是在做夢呢。」
「是啊,還好不是很大。唔,小艾君貪睡的毛病還是一如既往的呢……」艾幸子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好笑,捂著嘴巴輕笑起來:「啊,對不起,今天是小艾君的最後一天上學了吧?還沒有準備早飯呢!」
艾幸子向兒子道過歉,趕緊準備早飯,艾飛在她身後站著,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和不時停下來暖手的小動作,心中一軟:「怎麼了,水很涼嗎?」
「啊!什麼?」
「我是說,水很冷嗎?」
「是啊,是很冷啊!」
艾飛想了一下:「等幾天吧,等幾天就不會冷了。」
艾幸子滿臉的不明白:「小飛君,你說什麼?」
「我是說……」艾飛一擺手:「等我做出來,您就明白了。哦,我得走了。再見,媽媽。」
「早餐!」等艾幸子追到門口,兒子已經消失在了早晨的晨光中。
艾飛走在街道上,向著學校的方向行進著。早起的行人來往穿梭,無數張在他看來一模一樣的臉孔在身邊經過,而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因為未來生活的不確定性而造就的無奈和困苦,一個個像是行屍走肉一般,臉上沒有半分神彩,當然,營養的匱乏也是一方面的原因。看起來,歷史的記載沒有錯,戰爭剛剛結束的幾年時間裡,日本的悲慘更勝於中國呢!
一路觀察著,一路來到了學校的門口,在原本的主人的記憶中,獨立男子高中是上野地區首屈一指的名校,也曾經有多名學生從這裡進入東京大學深造,然後進入日本的政壇。本來古色古香,完全是一派明治維新風格的教學樓和主教學樓門口的伊藤博文的雕塑早已經因為不同的原因消失了――前者是毀於盟軍的轟炸,後者是因為戰爭的需要,被作為戰略物資而徵用了――當然,是在某些激進派的強烈要求下。
原來有六層樓高的主體教學大樓,現在只有樓基座還矗立在寒風中,其他的,連同被轟炸時無辜喪命的師生一起,消失在了地平線的遠方。整個的校區像是一個巨大的,還沒有竣工的建築工地,只是少了人聲的嘈雜和機器的轟鳴,僅此而已。
轉過這片廢墟,後面是臨時充當的教學區,一拉溜十餘間簡單的房屋,屋頂上支出來的煙囪還是冒著裊裊青煙。在這十餘間房中,只有5間是用來上課的,其他的幾間都是用來給教師辦公,甚至是給無家可歸的教師作為臨時居所的。
幾步走到自己的教室前,裡面已經有十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從一個面目清秀的男孩兒手裡接過市場上很少見的駱駝牌香菸在點燃,冬天的教室門窗緊閉,不一會兒的功夫,屋子裡就瀰漫著嗆人的煙味兒了。
艾飛認得給大家發煙的男孩兒,他叫青葉長助,他的父親是當年日本海軍少壯派中很有名的旗手,海軍航空兵大隊的飛行中隊長青葉卿少將,參加過淞滬會戰和著名的珍珠港事件,甚至在中途島海戰前期還曾經參加過護送山本五十六的飛行編隊,在後者被美國的空中擊斃之後,青葉卿因為內疚而破腹自殺,卻被同伴救了下來,現在,這個傢伙還在日本軍部供職。
因為工作的便利,青葉長助經常可以通過父親弄來現在市場上非常缺少的,只有配給給軍隊的緊俏物資,例如香菸了,口香糖了,牛肉乾了,巧克力了,甚至是女用的尼龍絲襪。他曾經見過他拿來一塊美軍的飛行員佩戴的天王牌防水錶,品質非常高級,不過這塊表他也只是戴過一次,轉天再來上學的時候,就沒有出現在他的手腕上,倒是臉上多出了幾道明顯的傷痕。
幾個人抽了會兒煙,青葉驕傲的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在眾人看來很奇怪的東西:這是個半尺高,上面粗,下面細的圓筒形的鐵皮桶,上上下下都是用電鍍的鐵皮包裹著,看不見任何的可供拆卸和打開的裝置,靠近較細的底部有一圈密密麻麻整齊的小窟窿,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而且,這上面的標籤被人有意撕了下去,光滑一片,什麼說明也沒有。
青葉的眼神在眾人臉上掃視了一圈,驕傲的昂起頭:「知道這是什麼嗎?」
「…………是炸彈?」一個膽小的聲音響起。
「白痴!這不是炸彈,這似乎是某種工藝品。是不是,青葉君?」
「對對對,就是工藝品。」還是那個膽小的傢伙:「早川君說得對。是不是?」
艾飛心中好笑:這個膽小的傢伙叫渡邊秀夫,為人軟弱,沒有半點屬於自己的主意和主見,任何一個人發表意見的時候,他總是第一時間隨聲附和,這一次也不例外。
「告訴你們吧,這是罐頭!專供美國士兵戰場使用的罐頭!裡面是牛肉,可好吃呢。」
渡邊秀夫艱難的咽了口唾沫:「青葉君,真的是……牛肉嗎?」
艾飛知道渡邊秀夫為人很嘴饞,聽見裡面是牛肉,可能把他的饞蟲也給勾起來了。
「當然是真的。我吃過的,很好吃的呢!要不要吃吃看?」
「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得自己打開它!」青葉把罐頭在手裡上下拋了幾次:「奇怪的是,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打開的。」
「誒?」
青葉嘻嘻一笑:「其實也不很困難,只要有渡邊君在,任何難解的問題,例如這個奇怪的罐頭,也就不再是問題了,不是嗎?」
眾人一片哄堂大笑!原來渡邊可能是在成長期沒有養成良好的習慣,兩顆巨大的門牙向外鼓著,簡直就是天然的罐頭起子。
渡邊陪著大家乾笑了幾聲,從青葉手中拿過罐頭,左右端詳了一會兒,真的呢!這可怎麼打開啊?正要準備採用破壞的方式打開它,旁邊突然伸出一隻手,拿過了罐頭:「啊,艾君,早。」
艾飛大模大樣的點點頭:「早。」隨即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手中的罐頭上,大約看了幾秒鐘,他已經做到心中有數:「青葉君,你真的想把它打開嗎?」
「當然!」青葉有些虛榮心過盛,人倒不壞:「艾君可以打開嗎?打開來我們大家品嘗一下?」
「那好吧。這種東西叫做一次性加熱罐頭,等一會兒我打開來你們就可以看見了。」說著話,他把罐頭放在耳邊搖了幾下,確定了正反方向,然後掄起罐頭重重的砸在了課桌的角上,罐頭的鐵皮立刻被砸裂了,露出一道整齊的邊縫,用手擰動幾下,罐頭的下面出現了一個鐵皮的小碗,裡面放著一層粘糊糊的膏狀物,提鼻子嗅了嗅,是酒精。艾飛知道,自己總算沒有在眾人面前丟臉。
再往鐵皮桶裡面看去,裡面有一個可以摺疊的湯匙,一個類似易拉罐的拉環出現在底部,拉開拉環,裡面就是已經給凍得結結實實的牛肉,上面的牛油也已經因為天氣的原因固化了。
艾飛順手在課桌上的火柴盒裡拿出一支火柴:「渡邊君?」
「誒?」
看他靠近了自己,艾飛飛快的用火柴在他的鬢角上蹭了一下:「哎呦!好疼!」
在大家的鬨笑聲中,艾飛把點燃的火柴放進那一團膏狀物,火苗立刻躥了起來,他這才把罐頭輕輕的放在火焰上,小小的火焰從酒精爐周圍的一圈小窟窿眼裡冒出,舔舐著鐵皮,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可以聽見牛肉湯遇熱發出的滋啦茲啦的聲音,鼻管中也聞到了讓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真香啊!」這些正在長身體,卻只能靠土豆,蘿蔔過日子的孩子們,乍一聞到這誘人的肉香,都有點控制不住了,又以嘴饞的渡邊為甚:「青……葉君,……?」
「吃吧,吃吧。」
看主人這麼痛快,年輕人哪裡還沉得住氣,把腦袋湊到一起,圍攏了過來。
「艾君真是奇怪的人呢!」
「嗯?什麼?」
青葉在他的身邊坐下,再一次重複了一遍自己的感嘆:「為什麼你會知道這樣的東西呢?還有在打開之後,為什麼不願意品嘗一下呢?」
「曾經聽人說起過,就記住了。而且,青葉君您認為在渡邊君的大齙牙之下,還有別人的品嘗的餘地嗎?」
青葉被他的話逗笑了,回頭一看,果然,渡邊已經吃得連呼帶喝的了:「喂,安峻君,你已經吃了三口了!該輪到我了。」
艾飛輕描淡寫的把這件事敷衍了過去,猛然給他想起一件事來:「青葉君,拜託你件事可以嗎?」
「一貫不願意向人低頭的艾君也要……」
「………………」
「……」青葉看著他黑白分明的雙眸,不知道為什麼,不自然的收起了一派得意洋洋的德行,二郎腿也放了下來,卻還是不死心似的嘀咕了一句::「哎呀,真拿你沒有辦法,是什麼事?」
「我想拜託青葉君為我尋找點東西。」
「是什麼?香菸還是巧克力?」
「不是的。我需要的東西很多。你最好記一下。嗯,一個鐵皮桶,一卷電線,嗯,最好可以有5米長,兩塊銅牌,要兩英寸乘以兩英寸的,再要一盒彩筆,12色的,可以嗎?」
青葉迷惑的眨眨眼:「這樣的東西?你準備做什麼?」
「天氣太冷了,晚上能夠洗個熱水澡再睡覺該是多麼舒服的一件事啊?」
青葉有點跟不上他跳躍式的思維方式,尷尬的撓撓頭:「什麼?」
「沒什麼。幾時可以給我?」
「儘快吧。啊,要放假了,送到家裡嗎?」
「那真是太感謝了!」艾飛低下頭去。
教室的門給人推開,負責教授國語(相當於中國的語文)的老師吉田朋慢吞吞的走進教室,走到講台上先是一個鞠躬:「早上好。」
「早上好,先生。」
「一個學期以來,辛苦了!」吉田朋55歲,花白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鞋拔子臉上,高高翹起的下巴總是讓艾飛想到後世的某個著名的主持人。他是那種很老派的教師,最注重個人的儀表,卻不大注意和學生們的溝通,每一天上課只是自顧自的講解著知識,至於孩子們可以聽進去多少,他是不會去過問的:「在即將開始的假期里,希望諸君可以不要過多的沉迷於享樂,要知道,日本民族遭受到了嚴重的時刻,諸君都要為國家的進一步富強做出自己的努力!所以,請繼續堅持自己的努力,諸位!」
這樣一種充滿了大和民族特色的激勵講話對於艾飛來說,其吸引力還不及一部糟糕的晚餐,在吉田滔滔不絕的說著的時候,他已經神遊物外,開始思考為這一次參加百萬人小說徵文而進行的創作了!他準備動手寫作的,就是後世非常著名的一部推理小說,號稱世界十大推理小說之一的《點與線》。
《點與線》的篇幅很短小,內容也不是很複雜,幾乎任何一個讀者都可以在一開始的章節中判定出兇手的身份,不過,他到底是怎麼進行的犯罪勾當,就值得大書特書了。但是現在的情況有點不同――一些原本書中提到的火車和相對應的時刻表還沒有出現呢!這樣看來的話,自己似乎有必要買一本列車時刻表了吧?唔,不知道貴不貴啊?